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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头安排了沁秋,连老爷便教人去传大宽过来,大宽很快来了,一听连老爷的这条毒计,简直不敢置信,当即道:“我不干!这可是犯法的!你们怎能如此歹毒下作?”

    “哦?你不想在连家做事了?”

    大宽怒气腾腾:“不做了!”不等他说话,一转身,径直走了出去。

    连老爷一挥手,十几个家丁涌上来,把他团团围住,大宽握着拳头,粗着嗓子道:“让开!”十几个人一拥而上,要把他压制住,谁知这大宽浑身的蛮力,怒吼一声,把他们往四处甩开了,举起一个家丁,砸在地上。大家见到那家丁痛苦地呻吟,面面相觑,都不敢拦他。

    连老爷怕生出事端,淡淡道:“放他走罢。”

    大宽便负气回到家,路上还在想那龌龊之事,脑袋发热,气不打一出来,一抬眼,见到一个眉清目秀的白衣美人,正坐在家里的长椅上,见到他回来,站起身,对他说:“你叫大宽?你爷爷在街上买东西,血吐得到处都是,你这么久不归,做甚么去了?”

    “爷爷?”大宽呆住,脸色一变,握着他的肩膀,急切道:“爷爷在哪里!”

    “他在医馆,我垫付了一些钱,可还是不够,看他的模样,恐怕……”白衣美人犹豫了一阵,低声道:“你……还是着手准备后事罢。”

    话音未落,大宽哪里还有心思听他说话,一阵风地跑了出去,老天!爷爷可千万不能出事!

    连老爷在家里喝了两盏茶,闲坐半晌,看来大宽是没用了,便叫连管事再去弄两个男人来,谁知道,等天黑了,这大宽却去而复返,从门口闯过来,眼圈红通通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抓着他的衣角,哀求道:“老爷,我反悔了,我愿意做,求你救我的爷爷一命……”

    连老爷不知发生了何事,冷道:“说不干的是你,求着老夫的也是你,我该听你哪一句?”

    大宽害怕他已经物色了新的人选,便磕头如捣蒜,痛哭流涕道:“老爷、老爷,你和夫人,都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菩萨,便是让我即刻就死了也情愿!”

    这副狼狈的样子,哪里还有方才的正义凛然?料想这些屠猪卖狗之辈的良心,也只是一击即垮,脆弱不堪。

    想必是他爷爷的病情已经无可挽回,连老爷眯眼道:“……这可是你说的。”

    沁秋原本是出门购置些杂物,谁知遇见一个短褐穿结的老丈在屋檐下歇息,拄着拐杖,捂住胸口呕血不止,台阶都被染红了,他吓得不轻,便送这人去了医馆,才知道这老丈已病入膏肓,如今奄奄一息。

    他得知老丈有个孙子,便一边心疼着银子,一边取了钥匙,在他家里等人,谁知那个又高又壮的大块头回来了,才说了两句话,又匆匆跑不见了,医馆那头说他来看过,转身便走,不知道做甚么去。

    自己出的银子恐怕也是打了水漂。沁秋在心里恨这些寡情少恩的人,却也别无办法,只当是破财消灾。

    回到家里,宝瑟公子又早早等在那里,要和他合奏,沁秋本来心烦意乱,想要推脱,可是想到连老爷的吩咐,他只得虚与委蛇,把琴放在桌上。

    他自幼便练琴,工于音律,指尖触碰到琴弦,拨弄了几下,才稍稍安心了一些。

    想起连老爷的嘱托,沁秋心思沉重,难道他不知道连老爷让他做的是丧良心的坏事?可是别无选择,他太想摆脱眼前这一摊泥淖了。

    他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宝瑟公子,他对自己并不差,可以说是十分优待,真要把人害到那个地步么?想到这里,他心里一乱,手下就重了,冰弦忽然断了一根。

    嘣地一声,琴声戛然而止,只有嗡嗡的余音在颤动,宝瑟儿惊呼一声,试探地望着他,小心翼翼道:“呀……”

    沁秋出了一身的冷汗,把琴拢在怀里,道:“公子,今日却是不巧,不能再陪您练习。”

    宝瑟儿连忙道:“不打紧,你只管去管家那里取钱,把琴修好了再说。”

    “多谢公子。”沁秋微微低头道:“小人明日便拿去修缮,这个月十五,我们边弹奏,边喝酒玩月,不知公子可有闲暇?”

    宝瑟儿很高兴,兴奋道:“很好!”

    这世上的人各有各的烦恼,连天横大抵也是不顺心的,难得在家里待着,本来是该夜夜大鱼大肉,自从这沁秋来了,他每每想和宝儿亲热,总是三番五次被打断,好不爽快,这沁秋俨然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把他发配到八千里外去才好。

    有一回,宝瑟儿躺在床上,卧在他怀里,手指卷着他的发丝,说着悄悄话,二人之间难得有些温情的时候,沁秋在外面敲敲门,宝瑟儿就很惊喜似的,轻轻推开他,起床走了,说是沁秋要教他画画。弄得连天横心里不上不下,好像被写了休书的下堂之妻,凄凄惨惨戚戚,好生寂寞。

    连天横独守空房,枕头都给他攥出绒了,心里怨恨地想着,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每见了沁秋,他脸黑得就像个锅底,把沁秋吓得绕道走。

    忍无可忍时,也曾对宝瑟儿道:“你把他给我弄走!”

    宝瑟儿只是笑他:“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只一句话便把他噎得死死的,拈酸吃醋这一方面,可是连少爷的本色行当,吵过、闹过,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连天横本也是个多疑的人,对宝瑟儿尤甚,一是他自己花心,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为人家和他一般贪图新鲜,二是因为他心里清楚,和宝儿走到今日这一步,不是必然,只是冥冥中的偶合。

    他庆幸,也后怕,当然晓得宝瑟儿不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可他的心眼小,就是受不了宝儿喜欢别人,对着别人也能嬉笑。只想宝儿是他一个人的才好。

    十五日很快便到,沁秋去取了琴回来,暗自忐忑,连老爷给了他一种药末,下在酒水里,吃完便会欲火焚身,耐不住寂寞,行那不堪之事。又给他一把鸳鸯壶,里面暗藏机关,将有药子的酒与寻常的酒分开,只要记得顺序,按动壶柄,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下药。

    “时机已到,他现在很相信你,把他骗到你屋里,看着他喝下去,其余的,便不用你管,知道么!”

    ——想到连老爷对他这般嘱咐,沁秋便心虚愧疚,掌心里出了一手的热汗。

    那宝瑟公子还在屋里等他呢,他端着酒案,在走廊上轻轻走过,心里七上八下的。

    忽然,在拐角处,看见连少爷怀里抱着一只黑猫,迎面走来。

    少爷明明说要去山中祭祖,怎么这时候竟回来了!沁秋心下一惊,脱口而出道:“少爷!”

    连天横望着那案中的鸳鸯壶,略略抬起下巴,好奇地问:“这是甚么?”一边伸手,摸到他的手背。

    哪知道他这时候对自己动手动脚的,沁秋惊慌失措道:“少爷,请你放尊重着些……”

    连天横微笑道:“让我摸两下怎么?”

    沁秋低头想走,却被他伸手拦住,怀里的黑猫受了惊吓,冲出来,撞向酒案。

    哐当一声,沁秋手抖,酒壶眼见得便要摔在地上,连天横眼疾手快,用手一抄,便将整只酒壶托在手里,浅笑道:“小美人,你喝的甚么好酒?”

    沁秋急了,要去够那酒壶,谁知连少爷把手臂举得高高的,他踮着脚,怎么也拿不到。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这样调戏人,沁秋也忘了之前,分明是自己勾搭他,怒道:“我告诉宝瑟公子去!”

    听到宝瑟公子,连少爷才似乎有所忌惮,把酒壶稳稳地放在他手里,狞笑一声:“去罢。”

    ???“你怎么才来?”宝瑟儿见他来了,便站起身迎接。

    沁秋还有些心有余悸,往门外扫了一眼,才跨进大门,把酒案放在桌上,敛衽跪坐下来,一边为宝瑟儿斟酒,一边生硬地解释道:“方才衣裳被弄脏,耽误了事,还望公子见谅。”

    宝瑟儿把酒杯端起来,笑道:“沁秋,你看,我把窗户打开了。”

    沁秋往外面看去,月如玉盘,挂在天际,洒落下遍地幽幽的清辉,如一层洁白的盐霜,竟有一股酸涩之意涌上鼻腔。

    “以前,每到这时候,总是想起家人。”宝瑟儿道:“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年也想不起了,没准他们早死了,又或是早把我忘了。”

    “公子,”沁秋被触动了心事,望着他的酒杯,忽然反悔道:“别,别喝了!”

    宝瑟儿收起了方才的忧伤,笑道:“为何?你有所不知,我的酒量好着呢,你可别把我看轻了。”不等他说话,便举起酒杯,喝了一口。如果沁秋没看错,他眼里应当是含着些泪光。

    ???沁秋低头,在心里默默道:对不起,公子。

    “你也喝呀,我一个人多没意思。”

    沁秋叹了口气,把鸳鸯壶拿起来,在壶柄上按了一下,里面机关旋转,倒出清亮的酒液,敬了宝瑟儿一杯。

    公子,你不要怪我,要怪,便怪这世道,人善被人欺,再者……他暗暗为自己开脱道:再者那个连天横,也不是甚么良人,还有连老爷、莫夫人,一个个都不是善主,他只是一枚棋子,没有他,也会有别人来做这事。

    两个人推杯换盏了许久,又弹了一会儿乐器,一个自在闲适,一个心怀鬼胎,倒也都喝了个半醉。

    沁秋看时机已到,便想找个借口离去,谁知道骨头好似被泡在酒里似的,酥酥的,浑身动不了了。

    该死,怎么自己反倒喝多了?

    宝瑟儿看他解了两粒扣子,想是酒意涌上来了,便含着醉,红着脸,嘲笑道:“你的酒量真是不够。”

    沁秋胸口好像蕴着一团火,说不出话来,朦朦胧胧间,看见门被踢开,少爷从门口进来,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

    宝瑟儿口齿不清道:“你……怎么来了?就知道打搅我们喝酒……”

    连天横一只手揪着宝瑟儿的后领,把人提起来,冷道:“我来接你回去!”

    “你……你……”沁秋忽然想到了甚么,可是脑子烧得迷迷糊糊的,动弹不得,更无从开口。

    又过来不知道多久,好像周遭已经没有人了,黑漆漆、静悄悄的,伸手不见五指,沁秋伏在案上,难受地扭动着,门又开了,一个巨大的黑影走了过来,也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口里喃喃地念着:“不要怕、不要怕……”

    沁秋睁大眼睛,努力往后退去:“你……给我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