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野马
蒂维恩特骑马,十分不合规矩。 他什么都没有给野马套上,野马一直是它们见面时的样子,它原始的样子。蒂维恩特是随便自己穿什么衣服,一手撑在马背上,翻身上马,趴下,夹住,喊一声驾…… “你今天是不想带人,还是不想撒野啊——”蒂维恩特啃着黄瓜说道。野马选择无视他,低下头,和地上的小宝宝们交流中。 你们要骑吗? 可以吗? 可以。 小宝宝来啦! 接下来上演了一场人追马的大戏。蒂维恩特跑不动了就开摩托,不过野马今天和他刚上了,誓要和开摩托的蒂维恩特比个高下。它专挑崎岖陡峭的山路,湍急的河流,在那里驰骋。小宝宝们在马背上开心地蹦跶。几只蹦到野马头上,堆积在一起,喊着马宝宝!再快点!其它隐藏在野马的白色鬃毛下。 没错!野马是一匹白马,颜色和小宝宝们一样。蒂维恩特还问它们是不是什么跨物种亲戚,小宝宝们说不是亲戚,但马宝宝不是一匹普通的马宝宝。 野马和蒂维恩特,小宝宝第一次见面时,野马还不叫野马,只是一匹脏兮兮,被军队用来拖运武器弹药粮食的马。蒂维恩特就在部队旁行走,背着裹好黑色毯子的小宝宝,时不时看几眼旁边的部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和野马的眼睛对上了。 和周围其它马不同的是,这匹马,蒂维恩特看到一匹,如果体力允许的话,可以杀了挡住自己奔跑的障碍,然后自由奔跑的野马。没准被抓之前这匹马就是一匹野马,被抓后没放弃一次逃跑的机会,身上还有伤。蒂维恩特转身,和部队保持一样的行走速度,眼睛一直盯着那匹马。 噗!蒂维恩特注意到一只白毛团子悄悄地蹦到那匹马的耳朵旁。 我们来帮你。小宝宝说道。 只要把这绳子解开就行。 还有帮你拦下抓你的人和枪。 前面就有一个缺口,可以。 有其它马宝宝想走吗? 它们不是马。 没别的马宝宝了吗? 我没见到。 蒂维恩特听得懂小宝宝的话,但听不懂马的话,不过他能猜到接下来该做什么。 手放到个人终端上,脚步放缓,眼睛盯着绳子。小宝宝们钻进去,把绳子搞得松松垮垮,在经过缺口时,小宝宝们退下缰绳,马立即奔跑,蒂维恩特朝士兵们开枪。跑路时,蒂维恩特看到有几匹马也想走,不过被人抽了,缩回去。 嗯——我设定的麻醉剂量应该不致死吧。如果被同僚认为“死亡”的话,呼!兄弟,只怪你运气不好,生的不是个地方和时间。 呜呜呜——啊!洗澡好舒服!小宝宝们漂浮在河面上,它们刚才帮马洗洗干净了。 小蒂蒂!小宝宝们蹦跶,挥挥。 蒂维恩特脱了脏衣服,放进个人终端里的洗衣机里,换上干净的,到河边洗脸,他在跑路时差点被逮着了。马在旁边睡觉。蒂维恩特摸了摸马的毛,心说白得和小宝宝一模一样。 小蒂蒂。两只小宝宝蹦到蒂维恩特肩上,抖了抖:它叫野马。 “它自己取的?” 不。小宝宝想叫它马宝宝,可它不同意,所以叫野马了。小宝宝们蹦到野马脸上蹭蹭:和小宝宝一样耶。都是白的。 鬃毛也舒服。其它小宝宝们纷纷蹦过来,埋进野马的鬃毛里:和小宝宝一样的白毛。 至于为什么这几个暂时走一路。托小宝宝们的福,两货都不知道接下来往哪里走,于是,一人一马,人眼瞪马眼,人手和马蹄拍一下,表示暂时走一路。走几步后,蒂维恩特对着野马露出了邪恶的笑容——他想骑马了。 啪!野马甩他一个马头,发出不屑的声音。 马宝宝,小蒂蒂晕过去了。小宝宝们聚在蒂维恩特脸庞蹭他:小宝宝很快就能治好。 还以为你要让他趴在我背上。野马吃着小宝宝们从个人终端里拿出的黄瓜。 可以吗?几只小宝宝抬头看着野马,野马停止了吃黄瓜的动作。 可以吗?小宝宝们蹦几下。 野马快速解决黄瓜,跪下:可以可以。 蒂维恩特人生中第一次骑马是如此的难受,头脑一点都不清爽,还隐隐作痛,想吐,不是晕马。 “放我下去。太抖了。”蒂维恩特虚虚地说道。 小蒂蒂……小宝宝们可怜道:放心,快治好了。小蒂蒂要吃巧克力冰淇淋蛋糕吗?小宝宝可以变出来的。还是豆腐蛋糕? 我要睡觉。 野马感觉巧克力冰淇淋蛋糕不错哎!豆腐蛋糕也可以,不过还是黄瓜好。它晃了晃马尾,扭头看了看靠着它睡觉的蒂维恩特,小宝宝们在他身上上下滑动,蹦跳,蹭蹭,还捏野马的嘴,说好软。 往后几天,蒂维恩特想骑马了,不是小宝宝们转述野马的意思,就是蒂维恩特爬上去后,野马不动,他自己下来,或是野马等人一坐好就开始驰骋,撒开四蹄,尽情狂奔。对于团子小宝宝,还是人形小宝宝,野马都是小宝宝想骑了就让对方骑,或者,就像开头那样。 到达一个小山顶时,它们停下来,没再往前走,因为它们看到山的另一边是满地的尸体,有人的,有马的。没有人在这里清理,大概不是撤退了,前进了,就是阵亡了,总之仗没打完,想也别想有人来收尸或是投降做俘虏。不过这关它们什么事?虽然看着心情会有点不好,但,真的,别指望它们会走下去看看,它们只会想到这里不适合继续走了。 “你没哪里想去的吗?”蒂维恩特摸着野马问道。 我之前住的地方没了。听别的马说,全被砍了,烧了。小宝宝们翻译道。 “要不我送你去几百年前?” 不用。野马舔了一下蒂维恩特的脸。 “现在可没有哪里是安全的。”蒂维恩特擦了擦。 小蒂蒂,中立的地方呢?小宝宝们问道。 “我不就来自中立区。”蒂维恩特抓着两只小宝宝就是揉搓。 区不是被孤立的吗?小宝宝们有点想不通。 现在有僻静点的地方吗?野马问道。 “南北极。” 你要冻死我吗?野马斜了他一眼。 “你从哪里知道南北极的?”蒂维恩特看过去。 小宝宝之前和马宝宝聊天聊到的。几只小宝宝蹦到野马背上,蹭蹭:马宝宝说和小蒂蒂聊天很麻烦。 “野马叫我小蒂蒂?”蒂维恩特有点不高兴。 马宝宝说因为小蒂蒂比它小几岁。嗯,小蒂蒂,实际上,小宝宝比小蒂蒂大好多好多岁。 “我都不记得自己多少岁了。”蒂维恩特拿出黄瓜啃,不忘给野马一根。 呐。小宝宝们蹦跶中:小蒂蒂想知道吗? “没兴趣。嘿!”蒂维恩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吃了一半的黄瓜被野马吃了。 小蒂蒂。小宝宝们扑到蒂维恩特的个人终端上,陷进去。出来时,各顶着一块豆腐蛋糕,在马背上聚在一起吃。 “你要不朝南极走?反正路长着呢。”蒂维恩特拿出番茄和千岛酱,“没准你会死在路上,或再次被抓。我看你再过个几年就到平均寿命了,不如给你找户人家?” 小宝宝们原文传输中。蒂维恩特被野马踢了一下屁股,不重,但还是疼。 “那你想怎样?” 野马看向前方,无意义地喊了一声,只是单纯地嘶鸣。蒂维恩特看过去,觉得今天的云好重,好像有一场暴风雨要来了,不过他知道没有,只是今天云层有点厚。 “我想到一个电影情节。要不咱们复现一下?”蒂维恩特翻身上马,野马继续悠哉地走着。 呜——咻!两只小宝宝从野马头顶滑下,停在野马的鼻子上。野马一抬,小宝宝们飞起,落在马背上,反弹,弹到蒂维恩特头上和肩上,滑下,团在蒂维恩特旁边呼呼。 无聊无聊无聊无聊无聊无聊…… 小蒂蒂!马宝宝!你们去哪儿!等等小宝宝! 蒂维恩特跨坐在飞驰的野马背上。他凑到野马耳边,低声说:“你也忍不住了。”这回野马不需要小宝宝们翻译,它知道蒂维恩特的意思。 你们要去哪儿?堆积在蒂维恩特下体前面的小宝宝们问道。 “小宝宝。”蒂维恩特摸了摸它们,“变个缰绳套在野马嘴上,另外,给它配个新的马蹄铁。” 马宝宝同意?小宝宝们翻译中。 是你们就没问题。 蒂维恩特带着野马到某个招兵的地方报名,他当然选的是后来得胜的那一方。蒂维恩特没给野马套上其它东西,别人要给野马套上时被踢了。蒂维恩特和上级解释说到战场上就知道这匹马怎样了。 “你从哪里得来的这匹马?” “捡的。”野马嗤了一声。 “听着,这匹马不属于这里。我可以用我的权限让它离开……你也走吧。” “它想来。” “那你呢?” “我也想来。”蒂维恩特笑了,笑得有点古怪。 上级静默了几秒,说:“好吧。但是如果你敢做什么不利的事情。” “我没那么蠢。” 分开前,上级问道:“我能再问一下吗?” “能。” “Your name?” “Deviant.” “我是指,你的真名。父母取的。” 蒂维恩特收起了笑。他看着上级的眼睛说:“蒂维恩特。” 上级愣了一下,然后转过头说了一句对不起,回去了。 小蒂蒂。小宝宝们蹦到蒂维恩特身上:你今晚睡。小宝宝们话还没说完,蒂维恩特就爬进马厩,躺在稻草堆上睡觉。小宝宝们聚到一起,形成一个大白毛团子,趴在蒂维恩特身上睡觉。 第二天,蒂维恩特开启防护系统,腰间系着一圈短刀。枪还是拿着的,但在前进时随手丢了,拿着短刀就是往敌方身上捅、划、刺、掷,动作很快,下手很重,身体灵活地借周围的一切当脚垫。他享受着刀刺入人体,人脸上的错愕,鲜血的流淌以及温度。 它渐渐笑了。 群星开始汇聚,它的动作只会越来越快,渴望杀更多的活物,这让它越来越兴奋。它会站在满地的尸体间,咧嘴笑着歪头看向某处。除了鞋子会有点脏,手上的刀沾满血外,它可以说很干净,不像刚杀完人。 当它跑进一片森林,周围没什么活物可杀时,它才收敛一点。 它站靠在树旁,啃着黄瓜,拿着望远镜看战场上的人们,它没去找野马在哪里。一会儿近焦,一会儿远焦,它在欣赏,脸上还在笑,时不时嗤笑几声。野马跑过来时,身上的血迹正好被小宝宝们清洗完了。 它们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 “哼!”它一口吃完剩下的黄瓜,把小宝宝们从野马身上扫下去,笑着翻身上马。小宝宝们立即变成缰绳戴在野马身上。它两手抓着缰绳,什么都没说,野马嘶鸣一声,开始向森林深处跑去。 这个时候,野马是它的马,它蒂维恩特的马。 某次,蒂维恩特和其他人坐成一排休息,此刻正值黄昏时分,云层很厚,不远处有一段高地。蒂维恩特和同僚们说了几句,就牵着野马走出一段距离。 远处的夕阳和云层下,在那段高地上,一个骑着马的黑影出现在士兵和长官们的视野里。这人先是慢骑,然后快骑,最后停在画面的中央:马抬起前蹄,嘶鸣一声,马背上的人微后仰,向后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 “哈!这家伙挺会作的,不是吗?” “他当自己是那谁吗?哈哈!” “嘿!嘿!他回来了。” 士兵和长官们不知道的是,就在野马抬起身,蒂维恩特后仰时,它感受到了一份平静。 战争结束时,蒂维恩特和队里熟悉的人道别,最后和上级道别时,上级说他看到蒂维恩特在战场上做了什么。 “我都记得,长官。”蒂维恩特笑着说。 上级摸了摸野马:“这匹马没有被驯化。” “所以叫野马。”蒂维恩特解下“缰绳”,团在一起,放入包中。一到包里,小宝宝们开始舒展团子身体。 几天后,野马在某地的中部平原上驰骋。它在蒂维恩特身边停下,蒂维恩特喂它吃了根黄瓜,小宝宝们在野马身上蹭蹭。 “没之前快了。”蒂维恩特摸着野马说道,小宝宝们同步翻译中。 我知道。 “你就在这儿安享晚年。” 谢谢……要骑吗? 夕阳下,野马带着蒂维恩特和人形小宝宝在广阔的平原上驰骋。小宝宝跨坐在蒂维恩特身前,两人挨在一起,趴在马背上。 它们没有给野马戴上缰绳。 跑着跑着,野马停下脚步,看着夕阳,它知道那两人已经走了。 如果没有蒂维恩特和小宝宝,我或许早就死了。野马看着夕阳想道:唉——临走前应该要点黄瓜的。 “嘿!你看那里!” “什么?” “不觉得这匹白马很好看吗?” “它已经很老了。” “我想养。” “随你。” 一会儿后—— “被马踢了?” “你说,这世上存在永远不会被人类驯服的马吗?” “可能吧。也许你碰上的就是。” 他们打开电视,里面在播放访谈节目,访谈对象是三十几年前参加战争的一位军官。军官说他在服役期间见过一匹白马,一匹未被驯化的野马,还有一位身手矫健的人。 “不会是那匹吧?” “怎么可能。这里离大陆隔了一片洋。” “是吗?” “别想了。明天还要放牧。” “真不是?” “听着,不管是不是,咱们都要放牧。” “哦。” 几天后,两人挖坑中—— “它在死前想了什么?” “你又不是它。” “这四个马蹄铁可不是一般的马能拥有的。” “怎么?你想拆下来?卖个好价钱?还是给自己的马按上?” “我在想,也许它曾经有过一个很厉害的主人呢?” “没准是一个很厉害的朋友。” “要不联系下那位军官?” 在他们说明情况后的第二天,那位军官就来了。 “看到没?我就说是吧。” “你今天喂马了没?放牧了没?” “没、有。” “那还不给我去!” 临走前—— “先生,我看得出来那是一匹好马,但和人类养的马完全不同。” “还有它的朋友。” “朋友?” “我曾经的一位部下。” “是个怎样的人?” “他……还是用这个字稍微准确一点。” 它从未被驯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