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刺青

    刺青就像一台缝纫机，把所有纠缠在一起的故事线团都纹进了皮肤里。

    高轩是我中专的同学，又或者是旧情人吧。刚上学的时候是八杆子挨不到边的，面对面吭不出几句话来，印象最深的也就是和他一起在走廊罚过站吧。小学的时候我的成绩就不好一心只想着玩，从中专出来后就没再接着念，口袋里揣着一张没用的毕业证在舅舅的修车铺里给电动车补胎充气，偶尔也会兼职去工地里和老太偷砖头搬，跟着几个同龄的混子去火车站边上的旅馆里塞小卡片，所以进局子里被思想教育也是家常便饭了，但总能靠着自己还有几个月才成年从里面混出来。

    那天凌晨还下着雨，我从局子里出来了，刚回到家里准备脱衣服洗洗尘，放在马桶上的手机连着响了三声，那是我和阿西对接的暗号，澡也没来急洗套上脏衣服就踩着舅舅送的破自行车去火车站和阿西碰头。冒雨在火车站兜了一圈人是没见着，但衣服都湿了个透。我心里愤极了，心里想着我要是找到阿西那孙子准给他一顿胖揍，我一边骂一边向窄巷子里走，红色霓虹灯闪的刺眼睛，我的脚步也停下，眯着眼睛看着那块灯牌上的字，翡玉刺青。

    这天意总是愚人的，让两个分离的人在雨夜城市里再次相遇。我走到那家店檐下避雨，掸掉板寸上的水珠。那刺眼的霓虹灯终于关上了，纹身店里的最后一个人也从店里走出来。我看他，他也看我，熟悉的名字就哽在喉头没有出声。他拉下了卷闸门，刺耳的声音把我拉回神来，我结结巴巴的和他搭话都没有得到回应，问到最近怎么样，他才堪堪点头。阿西的事似乎被我丢在脑后，和高轩一起猫在房檐下，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忆中专时期那段操蛋的生活。

    雨停的时候天也鱼肚翻白，和高轩交换了新的联系方式，在巷口分手道了再见。再回到出租屋里推开门，难闻的烟味霉味在这时间似乎成了催眠香，我一股脑扎进被窝里，大口的吸枕头上沾染的洗发水味，这似乎是我从小就有的癖好。眼睛再睁开时，是手机被短信轰炸的声音吵醒的，阿西的质问长文、高利贷的恐吓短信、前女友劈头盖脸的辱骂、其中还夹了一条高轩的未接来电。我删除了所有骚扰信息，拨回了那通不熟悉的电话号码，彩铃响了两声就接通了，我还没开口就听到他沉闷的声音，他说下午去他店里玩吧。

    我还是骑着那辆破自行车，用破旧的车锁停在他的店门口。下午的客人很少，他在用电脑画纹身的草稿，和麻绳缠绕拧在一起的蛇。我问他这图有人约吗？他摇了摇头，也是，三十八线的小城里都是纹龙画虎的，哪有人会纹这样的纹身呢。我摸了摸干净的皮肤接了下茬，要不你给我纹了呗，这图还挺好看。他应了声好，转头就把稿子印了出来，白的手被黑的手套裹住，那台吱吱作响的纹身机子还是让我有点儿发怵，但真的扎到手臂上时又有一种发麻的快感，我低着头看他在我皮肤上割线就像当年写断绝信握的笔一样稳，锋利的回忆割破了我们之间默契的闭口不提。

    和高轩的故事简单又遗憾，像所有情侣一样互相吸引，分手再复合，直到了所有热情都被磨灭，自然而然的分开，又彼此想念。胳膊麻的失去了知觉，意思意思给他转了八百块钱后我就走了。保鲜膜裹的皮肤发红，心里的火焰又再次燃烧。我们偶尔会聊天，他细心的告诉我该如何保养，闲的时候我也会从他店门口经过，就为了打一声招呼点个头，我差点以为我们会再次旧情复燃。那天我上午就去了火车站，踩烂的巷子口停了辆收废品的三轮车，那台被握在手里的纹身机被扔在车上，翡玉刺青关上了大门，连门口的灯都被拆了下来。再沸腾的火也终将被这场雨淋的熄灭。

    我拉黑了那个联系方式，回归到我的生活里，似乎也没有什么改变，只是洗澡的时候再抚摸到手臂那处的刺青还是会隐隐作痛。回忆到此，我重新把那段故事缠绕成一团散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