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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的纸,白的雪

    安年只是觉得突然很困,然后一闭眼,再睁眼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

    他第一反应是摸手机,屏幕骤然亮起的光刺得他眯了眯眼。

    2022年6月11日,上午0点15分。

    距离他去到那个世界之前,仅仅过去了12分钟。

    安年扔掉手机,望着天花板怔怔出神。

    难道一切只是他做了一场逼真的梦吗?可小梁浔的面庞分明还在眼前回荡,梦醒的前一刻,他正在给他的被子上添一件衣服。

    对了!衣服!

    安年连忙爬起来,那个背包还在他床头,他打开一看,吃的,喝的,还有外套全都不见,里面只有一堆包装袋。

    安年嘴角翘起来,最后笑容越来越大,捂着脸大笑。

    不是梦,是真的。

    他在那三天里把东西都陆陆续续给了小梁浔,小梁浔不要,他就撕掉会暴露信息的包装袋,悄悄把东西放进了房间的箱柜里,就是希望在自己离开后,这些东西能给小梁浔一些帮助。

    安年仰躺在床上,笑得十分开心,没想到他真得通过一场梦境,穿越到了那个书中世界,还见到了自己最喜欢的角色。

    太过亢奋导致的后果就是,第二天安年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去爬的山,饶是如此,他的心情仍然十分兴奋。

    他和同学李潭花了两个小时爬到山顶,纵然筋疲力尽,浑身是汗,但从山顶往下俯瞰层峦叠翠的草木时,顿时便觉得疲惫一扫而空,心旷神怡起来。

    清风徐来,他将手放在嘴边,对着山谷大吼,神清气爽地长呼一口气。

    吼完,他发现李潭正用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看他。

    “你干嘛这么看我?”

    李潭指了指他的脸,眼神复杂地说:“你这个……嗑了不少吧?”

    安年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笑骂,“你才嗑药了呢!我就是有点兴奋。”

    “兴奋什么?”

    安年表情神秘,“当然不能告诉你了。”

    他低头,看着满眼的生机盎然从自己脚下延伸出去,连绵不绝的山峰蔓延悠长,仿佛与天相接。他恍惚一瞬,好似看到了那天晚上的景色。

    他低叹,“那真是一个很奇妙的经历。”

    爬完山回来,安年短暂地休息了一会儿,又匆忙赶去马术俱乐部打工,虽然他还差几个月才成年,但他长得很讨喜,经理就破例让他去当服务生,替客人牵牵马,解答一下基础问题,端茶倒水什么的。

    不累,而且工资高,这是安年目前能找到最好的工作了。如果干得好,他就能在暑假期间攒下大学的学费和第一个学期的生活费。

    安年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不知道父母是谁,院长就是他的监护人,上了高中以后他就在学校住宿,生活费都是自己利用课余时间打工赚来的。

    快要成年的他也不想在给孤儿院增添负担,高考之后,他就彻底从孤儿院搬了出来,租了一间小屋,一边打工一边准备迎接大学生活。

    这天是周末,马场人很多,有一些是带着家人孩子一起来玩的。

    安年看着那个被爸爸护着骑小马驹的小男孩,忽然就想到了梁浔,小梁浔也喜欢马,要是他能来这里一定会很开心。

    晚上下班,他路过俱乐部的用品区,看到墙上挂着的琳琅满目的马术装备,忽然起了个念头,于是他拿着刚到手还热乎的工资,给小梁浔挑了一块马鞍和一套护具。

    靴子没有买,小孩长得快,万一不合脚也退不了,就连马鞍和护具也是往大了买的,毕竟梁浔年纪还小,等他长大了再骑马才更安全。

    然后安年又赶在超市关门之前,去扫荡了一大堆食物和生活用品,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家。

    他把所有东西都放在一个大背包里,放在床头,满怀期待地进入梦乡,他希望今天晚上也能看见小梁浔。

    可惜一夜无梦。

    他起床时愣愣地看着房间,失落地叹了口气。

    但好在上天没有让他失望很久,第三天晚上的时候,他再一次来到了书中世界。

    ——

    入目尽是一片刺眼的白,北风呼嚎着卷起鹅毛大的雪花,扑面而来砸了安年满脸,他用手臂遮挡了一下,然后环顾四周,发现他出现在一条乡间小路上。

    道路、房子、田地全都被雪覆盖着,四下茫茫。

    安年正有些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小梁浔,忽然听见身边的房子里响起女人的声音,“哎呀,你是没看见,那叫一个惨。”

    这话勾起了安年的好奇心,他顺着窗户往里看,可惜窗户被窗纸糊得严严实实,他什么也看不见。也是老房子隔音不好,倒让安年听了个清楚。

    “我昨儿可是亲眼瞅见的,那狗崽子挨家挨户地下跪借钱,要给他妈治病,最后都求到我家来了。”

    “那你借了吗?”

    “我没借,他们家可是地主,我可不敢扯上关系,再说了,他家那么穷,钱借出去不就跟打水漂一样?”

    “你说的也对,不过那孩子倒挺有孝心的。”

    “孝心有个啥用,人还不是死了!”

    “真死了啊?”

    “死了!我家那口子回来说的,昨天半夜人没的,估计今天得拉到北山埋了吧。”

    后面的话安年没听,掉头就往北边跑,呼啸的冷风往他嘴里钻,从里到外都是冰凉的。

    他一路跑到北山上,循着记忆跑去梁浔父亲的坟,如果小梁浔要给母亲下葬,应该会去那里。

    可是他到了那却没有人,安年愣了一秒,决定回梁家找。

    结果一回头,他看见了此生最痛心的一幕。

    漫天的风雪之下,一个黑色瘦小的身影拖拽着一个大大的木板,迎着凛冽的寒风,面色漠然地一步步爬向山顶。

    积雪厚重,梁浔每迈一步,小腿都被大雪淹没,拔出来,再迈,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他这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次,浑身都是雪粒子,脸蛋冻得僵白,唯有那一双漆黑的眼瞳,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枯潭,空茫而死寂。

    安年心脏颤了颤,像破了个大洞似的,呼啦呼啦往里灌着冷风,疼死了。

    他飞奔下去,从背包里掏出一件厚外套把梁浔裹住,然后跑到木板后面帮他推,那木板上躺着的,赫然是崔婉云僵硬的尸体。

    安年闭了闭眼,不忍心看,只用力推着木板,和小梁浔一起推到山顶,把她葬在了梁浔父亲的坟里。

    小梁浔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多看安年,他沉默地葬好母亲。然后跪在坟前,洒下一些纸钱。

    黄的纸,白的雪,空旷的天地间只剩下这两种颜色,它们混杂在一起,被寒风裹挟着飘向遥远的天际,与此一同逝去的,还有再也见不到的人。

    回到梁家,老远就看见一个老人正在门口张望,见到梁浔时,赶紧走过来打量,“浔哥儿,不是让你等我一起去吗?你…咳、咳……你怎么一个人去了,你拖得动吗?!”

    老人边说边咳嗽,腰都咳弯了。

    小梁浔搀着老人,一开口嗓音就哑得厉害,“爷爷,外面风大,回屋吧。”

    安年这才认出老人是梁济生,他有些愕然,这未免老得太快了,明明前几天来的时候,梁济生还很硬朗,怎么一转眼就老态龙钟了?

    可是再仔细一看,小梁浔似乎也长高了点,更瘦了些……

    安年皱了皱眉,跟上去。

    屋内,梁济生剧烈地咳嗽着,小梁浔端来一碗热水,梁济生喝下去后,面色缓和了一些,“埋哪了?”

    “和我爸埋在一起了。”

    梁济生点了点头,半晌,沙哑缓声道:“浔哥儿啊,这回你娘也走了,就剩咱们爷俩了。”

    “你别担心,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再折腾几年,爷爷一定把你养大成人。”梁济生枯瘦变形的手拍了拍梁浔的肩膀,“我们浔哥儿,可一定得平平安安地长大。”

    老人说了几句话就撑不住地睡下,小梁浔回到自己的房间,厢房很冷,不像梁济生的正房还有暖炕,唯一的取暖工具就是一条棉被。

    可小梁浔就像感觉不到冷似的,坐在床上发呆,一动也不动。

    安年看着心里酸涩,他小心翼翼地凑近,又给梁浔披了件厚衣服。他总共也只带了两件厚衣服,因为背包装不下。

    隔着外套,安年轻轻拍了下小梁浔的肩膀,轻声安慰,“梁浔,你别难过。”

    说完,安年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这个时候叫人别难过,怎么可能!

    可小梁浔却回应了他。

    梁浔静静看着前方,像是在问安年,也像是在问自己,“人死后回去哪?”

    “会去天上。”

    “妈妈说她去找爸爸了。”

    安年鼻头一酸,“会的,他们会在一起。”

    “那为什么不带着我,我也想和他们在一起。”

    安年愣了一下,连忙说,“你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你才多大——”

    安年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梁浔转头看了他一眼,他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眼神,空洞,茫然,冷寂,还有无边无际的漆黑。

    那绝对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安年恍然想到,纵使梁浔才几岁,可却已经尝遍了许多人一生也难以承受的苦难。

    外人的冷漠和欺辱,父母亲人的相继离世,仿佛一座大山压在这个瘦小的孩子身上,饥饿和贫穷在这一刻显得多么微不足道,那些心理上的创伤,才是刻入骨髓,伴随一生的痛。

    安年再也说不出安慰的话,他喉头哽住,像是塞了一团棉花,泪水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

    梁浔问:“你哭什么?”

    安年擦了一把眼泪,“我心疼,我替你很难过。”

    梁浔却摇摇头,“我不难过,这里不好,妈妈离开才是去享福了,我希望她过得好。”

    安年诧异地看着梁浔,这才发现男孩的脸上竟没有一丝难过和悲伤的情绪,从他在山顶看到梁浔时,男孩的表情就是那样平静,平静到近乎冷漠。

    日后那个冷冰冰的反派梁浔,在此刻似乎已经初具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