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庇护协议

    正当他犹豫着是否要转身就跑时，几个饭店大厅的工作人员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柜台小姐们对着猎人们说了什麽，几个猎人朝他看过来。

    斜後方的两名警卫悄悄摆出戒备的姿势，他被包围了。

    「亚尔林。」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愉快嗓音响起，身後有人快步朝他走来，一把环住他的肩头，「你走得太快了，酒吧还没开始营业。」

    戴纳的举止亲密，侧身贴着亚尔林的耳边说话，紧贴着他背部的胸膛剧烈起伏，带着压抑而嘈杂的呼吸声，似乎有点喘。

    「别跑。」对方用他才能听见的耳语低声道。

    休假中的戴纳一出现，大厅的气氛为之一变，饭店的员工们都露出讶异的神情，一名原本站在猎人们身边的女经理走过来，「戴纳，这是怎麽回事？」

    「妮娜，午安。」戴纳揽着亚尔林，视线扫了眼柜台，「发生什麽事了吗？」

    女经理顿时面有难色，瞥了亚尔林一眼，委婉地说道，「昨天半夜有状况，可能会需要客人协助调查。」

    据说昨天半夜出没的淫魔有着夜色般的黑发黑眼，恰好他们饭店就有一位客人符合这样罕见的特徵。

    亚尔林在这里短居了一段时间，饭店员工都认得这名俊俏的青年。

    他是个很有魅力的年轻男性，容貌和气质一点也不像女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个英俊的短发男子，见过他的人却可能会用「美」来形容他，他的五官精致，又带有一种特别的气质。

    很多女员工以每天欣赏他走进餐厅或酒吧为乐。亚尔林虽然身材并不高大，比例却很完美，走路的姿态带有一种神奇的韵律，身段优雅轻巧。

    「昨天亚尔林先生没有回饭店。」默默靠过来的狄克出声说道。

    「哦，我知道。」戴纳点了点头，「因为他在我那里。」

    他的同事们双双瞪大双眼，戴纳的嘴边勾起一抹得意的浅笑，「我昨天放假，去喝酒时遇见亚尔林，就变亲近了。」

    即使戴纳嘴上说得光明磊落，从他的肢体语言和神情，同事们都确实收到正确涵义，狄克张大了嘴，看向被前辈搂着的房客，亚尔林先生看起来对戴纳的举止并不感到冒犯。

    女经理和狄克这才有勇气好好打量亚尔林，他们发现这名贵客看起来很镇定，顶多只是对於突发状况感到有点不知所措，依然是那位闲静的好客人，如果今天这个人真是魔物，不可能还乖乖站在这里让他们审查。

    这时，他们注意到亚尔林的穿着与平时不太一样，那件衬衫对他来说有点宽松，刷白的牛仔裤也不符合平时气质，他们很快意会过来，他身上穿着的是戴纳的衣服。

    戴纳下班时间在酒吧厮混时，总是这类装扮。

    「天啊。」女经理不自觉低叹一声，朝戴纳瞪去一眼，这个轻浮的男人和女孩们调情还不够，居然连男客人都带回家过夜了。

    戴纳回以痞痞的笑容，显然把那责怪当作赞美。女经理摇了摇头，反正他们饭店没有禁止与宾客往来的规矩，戴纳向来又知道轻重，从来没有真的惹出过纠纷，也就随他去了。

    相较之下，他们饭店要是真的让魔物入住了，才是天大的灾难。女经理放下心来，回去与站在不远处的猎人与教会人员们表明是误会一场。

    狄克还站在原地，用复杂的表情望着举止亲密的两人。

    亚尔林没有像平时那样对他微笑，这个人类不到十分钟前，还用惊惧的目光瞅着自己。

    戴纳拍了拍年轻同事的肩膀，揽着亚尔林穿越大厅，回到他的房间。

    房门一落锁，戴纳呼出一口长气，差点把剧烈跳动的心脏呕出来。

    要面对他朝夕相处的同僚们，当众包庇一只魔物可不容易，一旦露出破绽，就连戴纳也会身败名裂。同事们八成也是因为想不到他会冒这麽大风险，才轻易放过他们离开。

    「你最好还是立刻收拾。」戴纳努力缓过气来说道，「一旦起疑过，就很难回到原样了。」

    他一回头，就看到那只淫魔离他远远的，几乎快要退到梳妆镜前，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怀疑，「为什麽你要帮我？」

    「……因为我喜欢你？」戴纳微歪了下头，开玩笑道。

    亚尔林没有笑。

    「就算会死，我不可能像宠物一样被你们养着。」

    看来刚才他和德维特的争吵被听见了。戴纳感到头疼，心里又一次对他老哥骂了脏话。

    「不是你想得那样，这是个误会。」戴纳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我没打算让你白吃白住，我这里有一份很适合你的工作，想雇用你。你本来就想找工作的吧？」

    戴纳扫视了一下这间房间，披挂在衣架上的流苏披肩、不同颜色的丝巾，还有那些饰品与衣物，和戴纳推测得一样。

    平时戴纳在大厅见到亚尔林的印象，就是个会打扮的时髦年轻男人，对於人类世界的物质有迷恋，喜欢漂亮美好的东西，这样的性格让他不会像大众印象中的魔物那般赤身裸体穿梭於黑暗之中，当他到达一个适合移居的地方，除了狩猎，也会找人类的工作赚取货币。

    「什麽工作？」亚尔林怀疑地问。

    「你还记得麦尔斯吗？」戴纳用手比了个膝盖的高度，「一个很爱哭的小鬼头，棕色头发、天蓝色眼睛。之前在饭店里迷路，是你带他到大厅的。」

    亚尔林微蹙起眉头，似乎不是很确定，「这里时常有迷路或到处探险的小孩。」

    「没错。」戴纳苦笑道，「我知道你会陪他们玩，但那小家伙不一样，是我的侄子。」

    「他们随意跑到逃生梯或是顶楼，很造成我的困扰，我只是让他们远离我进食的地方。」亚尔林不喜欢让陌生人类进入自己的房间，有时在饭店的酒吧猎到人，会直接找个阴暗的地方解决。

    戴纳没想到是这种原因，霎时也有点动摇，努力不去想像画面，「即使如此，你对他们很有耐心。」

    「让他们玩累了，才不会到处乱跑。」

    「就算如此，不是每个想弄晕那些小毛头的人，都有毅力在餐厅里陪他们玩上三、四个小时的拼字游戏。」

    亚尔林不置可否，似乎不确定他说的话是不是事实，显然不觉得陪小孩那麽长时间是项苦差事。

    「做起来比别人不费力的事，你不觉得就是一种才能吗？」戴纳露出带着点酒窝的笑容，微眯起眼睛，他知道这样做时，人们总是不太会拒绝他，但对魔物就不太清楚了。

    亚尔林回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嗯，没用。

    「总之，我家现在只有男人，要照顾麦尔斯很困难，我们都得要工作。」戴纳咳了一声，「要是你能帮我们陪他，我可以提供你庇护。」

    「是亚尔林！」

    当那个小毛头朝他的脚边扑过来时，亚尔林立刻就後悔了。这不是一个好选择。

    亚尔林下意识要伸手去摸麦尔斯的小脑袋，却被一道严厉的视线制止，只好将手停留在空中，装作自己是被小狗乱蹭的消防栓。

    戴纳没有告诉他，麦尔斯的父亲就是那个有点可怕的男人。

    「这是我哥，德维特。」戴纳微笑着说道，「哥，你们见过了，这是亚尔林。」

    一人一魔相对无言，谁也没有伸手握手，戴纳满脸愉快，「好啦，晚餐要开始了，今晚是我请客，总之先吃个饭吧。」

    麦尔斯大声欢呼，他向来很喜欢叔叔在後院的秘密基地，可是平常戴纳不怎麽让他进门。

    这天戴纳却主动宣布，晚餐在後院的小屋用餐，他买了一家子最喜欢的外带快餐店，小男孩兴奋地跑进门，桌上已经摆着热腾腾的鸡翅和焗烤马铃薯。

    德维特僵着一张脸，仍站在门边不动，瞟了一眼那只魔物美人，「这家伙也吃人类食物？」

    「虽然没有办法摄取营养，我能嚐得出味道。」亚尔林主动解释，他不喜欢这个男人彷佛认为他听不懂人话，在他面前谈论他的说话方式。

    德维特扬起眉，显然对於他会说话感到不太自在，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没有回话。

    「所以人类食物对你来说，通通都像我们吃垃圾食物罗？」戴纳在旁边一脸兴味浓厚。

    想到亚尔林有时会在饭店的高级餐厅与老男人调情用餐，优雅地使用刀叉享用肉质鲜美的高档牛排，对本人来说却像是在吃洋芋片可乐，就感到有点滑稽。

    戴纳揽起亚尔林的肩头，不再搭理像个石头一样定在门口的老哥，转身走进屋里，德维特蹙起眉头，不情不愿地跟上。

    这个仓库以前是他们父亲的木工工作室，双亲过世後，戴纳改建成自己的休闲空间，摆放各种蒐藏与书籍，春夏天气不冷时，有时也会不回主屋，直接在这里过夜。

    德维特向来对此不多加置喙，毕竟戴纳没有义务跟他的家人一起生活，接受还是半兽人形态的幼童整日尖叫喧闹。

    他弟弟早有能力独立出去，是为了帮助他，才选择回来老家住的。因此，他向来不会干涉弟弟的私生活，无论成天出去喝酒或是总带不同女孩出游，都是戴纳的自由。他还年轻，戴纳正值体验人生的美好时光。

    「他要住在这里？」然而，想跟魔物同居就是另一回事了。

    德维特把麦尔斯抱到座椅上，抬眼看见堆放在墙边的那两个大行李箱，站在桌边没有坐下。

    「只是暂时的。」戴纳夹起几块鸡翅，放进亚尔林的盘子里，「要是大家相处愉快，我想让他去主屋。」

    德维特瞪视着弟弟，看起来就像想把他拽出屋外，「你真的打算那麽做，你是疯了才会想把孩子──」

    「我未必会接受。」那只魔物蓦然开口道。

    餐桌上霎时陷入安静，就连麦尔斯都察觉到不对劲，睁着一双困惑的眼睛，伸手抓鸡翅的动作停下，仰头看着气氛古怪的大人们。

    魔物青年抬起那双沉静的眼眸盯着德维特看，语气十分冷淡，「是因为戴纳先生邀请我，我才会过来看看。我没有必要接受无礼的对待，如果这个晚餐不欢迎我，我可以现在离席，也不会留恋戴纳先生开出的条件。这点你可以放心，我并不一定需要你们。」

    魔物的人类语说得十分流畅，没有半点口音，还带着一种都市人会有的优雅腔调，那种感到不快却依旧保持礼仪的说话方式，对於一般男性来说都很难能可贵。

    德维特感到讶异，能够面对面用语言沟通时，总是比较难抱持着纯粹的敌意。

    一旁的戴纳深吸一口气，侧过身子按住亚尔林，「不，是我们需要你！」说完，戴纳还朝着德维特射来一道凶狠的视线。

    德维特僵持了半晌，吃得满嘴酱汁的麦尔斯仰头看他，彷佛不能理解自己向来和善的父亲为何会对客人如此粗鲁无礼。德维特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这个空间里唯一显得歇斯底里的人，这才默默在餐桌边坐下来。

    整顿晚餐，魔物都表现得很像人类，而且是很好的那一种人类，进食的礼仪优雅得宜，即使一开始有过不愉快，戴纳每次试图说些玩笑话时，他都会侧过头望着戴纳的眼睛专注聆听，随着话题露出淡淡的微笑，看起来像是习惯性会照顾他人情绪的那一种人。

    虽然黑发青年从指尖到脸孔都散发着一股浑然天然的魅力，又长得很好看，却不像德维特之前想像得充满粉脂味。

    他并没有试图用任何眼神或话语勾引他弟弟，显出任何阿谀奉承的谄媚行为，相反地，整个晚餐都是他的弟弟极力讨好着对方。

    「我们的孩子很乖很好带，只要你不想，我不会让男主人骚扰你，我会保证你在这里过得很愉快……」戴纳滔滔不绝地说着，这种情景总让德维特感到似曾相识。

    过了好一阵子，德维特才想起来，这彷佛是托育中心的家长面试。他们是被挑拣审视的那一方。

    最终，亚尔林获得了暂时留下来的机会。

    而且待遇比他预期得要好，因为德维特不许戴纳留在後院仓库过夜了，所以他获得了完整独立的休息空间。

    亚尔林很满意这种安排，他本来也很担心要是选择留下，会要无时无刻都跟那一家三口待在一起。

    喜欢吃牛肉，跟成天想跟牛待在一起两回事。

    戴纳看起来很失望，也很怕他会离开，晚上要回主屋时显得非常不情不愿。

    亚尔林已经听说了通缉令的事，打算暂时在这里避避风头。

    人类知道魔物的活动能力在夜晚时更强，最近肯定会有吃饱没事干的人类夜晚在外巡逻，亚尔林可不打算连夜奔逃，还没走出阿尔瓦就被击毙。

    当然，他也没能立刻信任这些人。

    第一个晚上，亚尔林穿着外衣，坐在窗边守了一整夜。他担心那个叫德维特的男人会出卖他，向教会通报他的藏匿处，所以保持着警戒。

    天亮时，什麽都没发生。

    那个男人虽然不喜欢他，似乎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