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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瑅说,他曾经跟何顾见过一面,也闲聊过几句。 何顾说,你忘了东西在我这。 于是甘棠说,你有没有时间,我请你吃顿饭吧。 事物一环套一环。 甘棠从何顾手里接过那张旧照片时,心里居然很平静。 她跟甘瑅小时候总打架,他们的父母也时时争吵。 整个家就像个咕嘟咕嘟冒泡的坩埚,稍微摇晃就会爆炸。 他们甚至没能留下一张幸福美满的全家福。 照片是在甘棠十岁多一点的时候拍的。 那天他们一家难得一起去了动物园。甘棠要看丹顶鹤,甘瑅非要看猴子。两人就地打了一架,甘棠被揪散半只羊角辫,皮筋丢不见了。甘瑅穿着蓝色小背心,被扯得歪歪扭扭,还差点断了肩带。 后来姐弟俩一块被教训一顿,在老虎笼子前被按着拍了张合影。 俩人都不怎么高兴,证据就是看似紧握实则互掐的手。 甘瑅走后,甘棠找出这张照片,把它夹在笔记本里。 其实家里还有些甘瑅别的照片,小学毕业照,运动会的活动照。 但他们的合影能找到的其实没几张。 甘棠反复看了几遍照片,确认那上面的小男孩身上瞧不出半点甘瑅现在的模样。 但她没法彻底放下心来,因为交回这照片的是何顾,把甘瑅说成她旧识的也是何顾。 甘棠觉得这是种隐晦暗示。 她坐在饭桌前,慢条斯理把餐勺送入口中,听何顾讲了一些大学里的趣事,她偶尔附和着讲两句。 时至今日,只要面对的不是甘瑅,她都可以很从容。 何顾家里的人脉都在本省,自然而然地考去省会城市。 大学专业由家人帮忙规划,教授跟家里长辈吃过饭,发小遍布临近的几所大学,时不时一块出去聚个餐,何顾暑假才开始就结伴去云南游玩了半个月回来,现在人晒黑了一圈,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甘棠只是听何顾讲着,就发觉他过得和自己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 这种违和甚至让她产生荒谬感,她为什么要同这样的一个人面对面吃饭,聊着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他们现在不再是学姐弟的关系了。何顾喊她“甘棠学姐”。 甘棠觉得何顾更想喊的是她的名字。 她觉得怎样都无所谓,只要何顾尽早扯回主题,她就能把准备好的那些话说出口。 那些酝酿许久的谎言。 可是何顾只是闲聊着,聊她毕业后倘若回省会发展可以多些照应,聊她暑假时可以多出来聚聚,闷在家里会很无趣。 两年不见,男人越发游刃有余,他已经能将那些显得尖锐的劝诫,打得细碎塞进含糊暧昧的只言片语里。 “甘棠学姐,你选这条路走的话,以后会很难的。” 他像是在说女孩独自在异乡漂泊,又依稀暗指她与甘瑅之间的腌臜。 亦或两者皆有。 何顾这个人像一本耐读的谜语书。 他气度从容,言语适度,同人的相处让人如沐春风。 同何顾聊天是件享受事,交谈对他来说只是沟通途径,而非控制,或是索取什么的手段。故而谈话的内容,也显得散漫不具压迫性。 甘棠这回知道何顾为什么同谁都能相处融洽了。 她也知道,甘瑅为何会对她讲,不准喜欢上何顾。 甘瑅总能比她先了解自己一步。 何顾这样的类型对甘棠有致命的吸引,像渴光的植物,从湿冷洞窟颤颤巍巍地长出细枝,够到的那一抹阳光。 不灼热,不刺眼,温暖照耀,一切都是刚刚好。 然而甘棠不可避免地想到甘瑅。 她隐隐意识到甘瑅身上的违和体现在哪了。 目的性。 甘瑅的话语是带有引导的,他的每个动作甚至表情,对她都具有致命吸引力。 但其实这才是最不正常的地方。 一个人怎么可能每个言行举止都刚刚好落在另一个人的审美上? 简直就像捕蝇草的虫夹,分泌蜜液,吸引猎物。待它们闯入时,悄无声息地合拢,消化吞食。 甘棠顿觉眼前的迷雾拨开了一点。 然后她又想,甘瑅究竟是无意识讨好,还是故意而为之? 指尖无意识落在收进衣服口袋里的照片,冰冷平滑的质地,因指尖沾了汗,滑动时分外滞涩。 甘棠发觉她很难判断。 记忆里的小瑅没什么突兀变化的点,平滑地成长,从顽劣讨厌的孩童,日渐长成乖巧无害的少年,同她的关系一天天地好起来。只是这样而已。 小瑅在她面前仿佛是透明的,喜怒哀乐,都遵循一定的规律,她掌握着那规律,也牢牢掌握了他。 ……除了缺失的那四年。 甘棠手里的玻璃杯晃了一下。 最不正常的就在这四年,甘瑅的性格毫无改变,仿佛停止生长,顺从地任由她拉着一起沉溺过去。 那是少年的十五到十九岁,最蓬勃朝气的年纪,他应该会有新的朋友,暗恋或是被暗恋的对象,喋喋不休不停拖堂的老师,一同打球挥洒汗水的男孩子。 可这些,甘瑅一样都没对她提过。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甘棠拒绝去了解那些,她不想知道甘瑅在外人眼里有多么优秀,那个旁人眼里陌生的他,让她觉得刺眼。 ——我不想知道你的人生有多华丽光鲜。 ——我知道。 她闭上自己眼的同时,还捂住甘瑅的耳朵。 甘棠茫然无措地想,是她做错了。她把两人的关系引向荒谬的歧途。 少年抱着对亲人的依赖想抓紧她,却被她自私地困在那段过往。尽其所能地讨好……却还是给她甩开了。 甘瑅是该恨她的,他清楚知道自己遭到怎样恶毒的抛弃。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见到你。 ——我知道。 甘瑅怎么可能不恨她呢,只是那恨意藏在阳光无害的表面之下,只偶尔漏出一点,已足以让人窒息。 甘棠手一滑,杯子差点脱手。 何顾扶住她的手,替她放稳杯子。 “你脸色有点差,不舒服?” 甘棠笑了笑,“没有,刚才有点走神。” 何顾修养极好,把话重复了一遍,“线上赛,有几个朋友催我去当裁判,你要不要一起?” 甘棠现在的模样恍惚脆弱,挑个热闹且安全的地方缓和下情绪会比较好。 甘棠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她现在思绪纷乱,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待甘瑅。 何顾的朋友包了网咖的一层楼,桌椅重新摆了,窗帘拉上,场面让甘棠想到小学生开新年联欢会。 也有对电脑不感兴趣的,在另一侧靠墙的区域拿出掌机,联机对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