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废弃工厂的大门被生锈的铁链条紧紧绑着，上面挂了一把大锁。 引导员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用其中一把打开了锁。铁链下滑时碰撞出“咔啦咔啦”的声音，它卷着大锁一起落下，砸到地面时那阵硬邦邦的回响回荡在每个人的心头。 纳维听到西丽雅和希薇低低抽了一口气。 大门被用力推开，一阵干燥沉闷的空气扑了出来，夹杂着灰尘的味道和隐隐的腥气。里面没有光，黑洞洞的，像一个张开的巨口。 “这是一座吞噬活人血肉生长的工厂。” ——引导员先前的话重新在耳边浮现，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加剧玩家恐惧感的话术，但一切都配合的恰到好处，将探险的气氛营造得非常到位。 即使是男生们也不住心里打鼓，纳维暗自深呼吸，握了握拳头。 他们按照引导员的指示，排成一列进入了工厂大门内。前方蔓延着不详的黑暗，只有监控摄像头闪烁着红光。 引导员点着每个人的肩膀计数，她的手搭到纳维肩膀的时候不动了，停留在这里。 大家听到藏在暗处的广播发出电流的躁动声，接着，没有情绪的机械声念起了旁白：“你们是一个小队，共同来此探险。进入大门后却产生了分歧，安娜觉得这里没什么大不了的，带着人直接深入了废弃工厂的内部。而你觉得应该保持警惕，于是和留下来的人一起查探工厂外围。” 引导员轻推了一把纳维前面那个人的背，那个人恰好是希薇，此刻立即发出了一声紧张的哭腔。 很显然，游戏规则要把他们分开，纳维前面的这部分人将要先一步深入副本。 除了希薇以外，这部分人里还有里昂和在门口与他们组队的两个陌生男人。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站在队伍最前方，手里正好也拿着对讲机，虽然性别不符，但看起来完美恰和了广播里“安娜”的领头人身份。 此刻他苦笑一声：“其实我不觉得这里‘没什么大不了’。” 里昂站在希薇前面，回身拍了拍她的肩膀：“何止！放在恐怖电影里面，我们马上就要变成四具尸体了。” 说完，他又思索两秒，纠正：“不对，这是个屠夫副本……那我们应该会变成肉块。” “别说了！”希薇尖叫。 后半队伍的人发出笑声，里昂马上说了句“对不起”。不过虽然他的话很不着调，的确也缓解了分开队伍带来的紧张感。 这时候，队伍最后的勃朗特问引导员：“现在能重新调换队伍顺序吗？” 他们进门的时候排队是乱来的，只是和熟悉的人站到了一块儿。引导员点头，里昂和勃朗特对视，心领神会地调换了位置。 勃朗特一站过来，希薇顾不得羞涩，立刻像小鸟一般贴在了他的小臂上。 勃朗特握住她的手，低头轻声安慰了两句。 变成队伍最末的里昂吹出了酸溜溜的口哨，大家忍不住齐齐笑了出来。 换完位置，领头的“安娜”呼出一口气，带着三人率先离开。他们的背影很快被黑暗吞没。 队伍只剩下纳维、西丽雅和里昂，引导员对他们说了一句“加油”，转身出了工厂。 大门再度闭合，光线聚成一束后消散，但没有再听到铁链声和上锁的声音。游戏开始前引导员交代过，决定放弃的玩家可以从入口离开，不会受到npc的攻击。真正的逃生通道在另一侧。 纳维笑着说：“现在只有我们了。” 西丽雅听到他的声音：“亏你还笑的出来……” “说真的，我的汗毛竖起来了。”里昂说：“不愧是两百欧的密室游戏，这氛围真是酷毙了！” 西丽雅冷冷道：“希望你游戏结束之后还能这么说。” 里昂耸了耸肩：“所以呢，我们现在干什么？这里伸手不见五指。” “广播让我们在外围搜索。”纳维试探着走了两步，碰到了墙壁。他的手指摸上去，尝试丈量这个房间的大小：“我觉得我们可以找找看，说不定会发现线索。” 有道理。西丽雅和里昂都点头，两人分开，各自在房间摸索。 这里作为入口进来的第一个房间，面积并不是很大，似乎只起过渡作用，用来执行分流的规则。三个人很快把这里探索完毕，没有什么收获。 接着他们出门，没有走“安娜”小队走的那条深入工厂内部的漆黑小道，一个个搜寻了紧邻的几个小房间。 十分钟后，纳维搬开地上的“尸体”，西丽雅捂着眼睛躲在一边，里昂伸手在黏腻的人造血液里摸出了一把钥匙。 这个房间是有灯光的，一个固定在桌上的手电筒直射出灰白的光线，在地面投射出一个圆斑。圆斑所照处即是尸体白骨裸露的脸，血肉没了一半，像是被什么东西活活啃咬过。 模型相当逼真，他们打开门时都被震了一下，西丽雅捂着嘴巴才没叫出来。 不过这是他们探索房间来遇见的最醒目的玩意儿，想来应当不止起恐吓作用，果然尸体下面就压着钥匙。 里昂晃了晃这把黄铜钥匙，上面沾着的血液随着他的动作飞溅，他的指尖在光线下变成了红色。 “没有白费功夫，只是不知道是开哪扇门的。” 纳维抬手挡了下差点甩到西丽雅脸上的假血，道：“总有用的。” 这时熟悉的电流声再度响起，广播中放起了音乐。 音乐声非常大，甚至到了刺耳的地步，像有人扯着嗓子在耳边呐喊。纳维拧了拧眉毛，捕捉到熟悉的旋律，是那首有名的华尔兹舞曲“Por Una Cabeza”。 西丽雅也听出来了，她皱着鼻子：“怎么，屠夫杀人的时候还需要伴奏吗？” 里昂下结论：“看来凶手是个艺术派。” 他发觉西丽雅落过来的无语的眼神，辩白：“别这么看我！说不定这也是个线索呢？如果我们被抓到可以和他聊聊肖邦之类的……” 不管音乐声是否是个线索，入口处的几个小房间他们都探索完毕了，必须要更进一步。 已经有人走过的深邃小道像一只睁开的黑色眼睛，凝视着他们。沸腾的音浪从小道深处传来，催他们进入。 “我们得进去了，最好找到希薇他们汇合。” 纳维说，领头迈入了小道。里昂殿后，西丽雅夹在他们中间。 脚下的道路平坦而窄小，长得仿佛没有尽头，音乐声一直没有停，把三个人的耳朵震得快要麻木。 就在他们从一开始的紧绷，到在机械性的前进中不自觉放松了心神时，音乐声骤然一顿。 周围忽然一片死寂，他们下意识停了脚步，接着就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 “啊——啊——！！” 那惨叫声被距离模糊，遥遥传递过来，混沌而熟悉。不是广播中放出的。 只一下，正好卡在了音乐停顿的间隙，很快音乐便重新响起来，淹没了那一声极度凄厉的惨叫。 里昂咽了下口水：“论坛里说，屠夫抓到人后会让那个人求救，吸引队友去救他……” “所以。”西丽雅脸色有些苍白：“是屠夫故意让他这么叫的？我们现在应该过去救他？” 里昂还没来得及点头，纳维忽然开口：“是勃朗特的声音。” 两人一愣，那哀嚎太短暂，又不同于正常发声，他们在纳维提醒后才反应过来。 “确实。”里昂笑了一下：“那家伙岂不是得在希薇面前这么叫？就算是被npc逼着演戏，他也不用叫得这么惨吧，不觉得丢人吗？” 西丽雅表情缓和了些，纳维也笑了一下：“说不定是挑衅npc被揍了。” 里昂：“他那个胆量……” 他们说着，前进的脚步继续。然而这一次凝神细听，不难捕捉到音乐声下那断断续续的、模糊的呻吟，满怀眷恋感的音乐里藏匿着如此撕心裂肺的惨叫，他们却现在才发现。 不知道这惨叫是音乐一响起就有了，还是直到刚刚那个停顿才出现。 三人都不再说话，气氛莫名有些压抑。 音乐声渐轻，那哀嚎也弱了，仿佛人之垂死，失去挣扎的力气。 两种声音交织，丝线一样缠绕在耳膜上。纳维额角出了细汗，接着一切声音都淡去了，寂静弥漫，他们在小道前行，像走在恶魔的墓地上。 脚步不自觉加快，两分钟后，他们终于走出了小道，眼前骤然开阔，变得空和亮。 这里是一个圆形大厅，墙壁和铁架台上放置着好些渗人的刑具。地面上摆着两条长桌，上面摆着一排人的肢体，血肉的细节做得很逼真，要近距离地看才能分辨出是模型。 但这个大厅里最吸引人眼球的并不是那些精心摆放的刑具、断肢，而是从天花板垂落的铁钩上牢牢勾着的男人—— 纳维、西丽雅和里昂，他们死死盯着。那个人被悬挂在大厅中央，背对着他们，尖锐的铁钩从他喉咙里插进去。贯穿了整个脖颈，从后颈处扎出来。 他浑身赤裸，脊背被竖着破开，露出里头腥红的肌理与白骨。和脊柱相连的十二对肋骨被一根根砍断连接处，朝两侧扳开。 原本被保护在肋下的肺被残忍地取出，安置在了张开的肋骨上，像一对剥了皮的老鹰翅膀。 此刻这对肉肺早已停止呼吸，一动不动地挂在骨头上。那个人也一动不动，仿佛一只死去的鹰。 只有鲜血，鲜血从他剖开的背部淋漓而下。沾湿双腿，沿着脚后跟一滴滴落到地上，汇聚成一片血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