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小丑马戏团
文森特坐在桌边抽烟，灰白的烟雾升起，是进屋前莫尔斯送给他的烟，没多久，烟灰簌簌落下。 大概是在海底睡得太久，文森特现在没有睡意，方才又被莫尔斯撩拨了，那个魔鬼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挑起他的情欲。 他闭了闭眼，摒除杂念，在脑海里梳理今晚种种。 死者复活、长刀武士、偷袭自己的契约者…… 最重要的，另一个死神候选是莫尔斯的弟弟。这兄弟俩打个架，遭罪的就是整个世界。 文森特狠狠抽了一口烟，起身去洗澡。 拂晓时，文森特才勉强入睡，没过一会儿，又被门外的嘈杂声吵醒，他再也睡不着，披上大衣，开门去看外面的热闹。 音乐声扑面而来，好像狂欢节。 走廊里聚了不少人，文森特双手插入大衣口袋，也走到围栏边。 一楼甲板，不知何时搭建起了巨大的圆形舞台，歌舞升平，舞台顶挂着闪光的“Joker”字样，一队穿着小丑服的演员站在舞台上，不倒翁似的左摇右晃，手里扔着彩色魔术球，看上去格外滑稽，逗得台下的孩子们咯咯直笑。 是轮船方请来表演的马戏团，文森特看了一眼腕表，时间还不到八点，就表演而言，这个时间未免也太早了一点，不喜欢早起的客人大概要投诉了。 文森特对马戏表演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总有小孩有兴趣。 比如说莱昂纳多。 “文森特！”莱昂纳多来探望病患，没想到文森特正站在门口，这人下巴的胡茬儿又冒了出来，变回最开始那副颓废的样子，“你怎么起来了？身体怎么样？” “很好。”文森特避开对方的拥抱，掏出烟叼在嘴边，没有点燃，目光落在楼下。 “你想去看表演吗？”莱昂纳多在旁边扑在栏杆上，看上去很是兴奋，他一把捉住文森特的手腕，“三楼啥也看不清，我们去一楼！” “喂喂——”文森特想要抗议，话到嘴边又停住，他余光似乎扫见了熟悉的红木拐杖，比寻常拐杖要长一些，凝神看过去，却隐没在人群中，找不见了。 这期间已经被莱昂纳多拉到楼下，一楼的人比三楼多太多，这小子还非得往前排挤，人群将他们挤来挤去，结果就是两个人不得不紧挨在一起。 几声礼炮声响起，随后从头顶的舞台上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们是——” 所有的小丑一齐回答：“小丑马戏团！” 礼炮声不停，每一层都出现了小丑，他们踩着独轮车在各层游走；他们给每一个大孩子和小孩子送去糖果；他们让氢气球飘上天空；他们挥洒彩带和金箔…… 各种色彩在风中纷飞颤抖，雪花般落在观众的头顶、肩膀。 台下的小朋友坐在家长的肩膀上大喊大叫：“小丑爷爷！小丑爷爷！” 爷爷？文森特拿下头上长长的蓝色丝带，瞧了一眼舞台，中央的小丑满脸油彩，穿着鲜艳的红西装，一头银发。 虽说老人是银发，但也有少年人也是银发啊！比如说某位死神契约者……文森特收回视线，从这么多人里要找到一个拿长拐杖的武士，实在是有些困难。 孩子们的欢笑声不绝于耳，文森特叹息一声，取下烟放进口袋。 “……请看我手里的这幅扑克牌。” 台上的红西装小丑正进行扑克表演，凭借高超的花切技术，一副扑克在他手里翻出花来，锋利的扑克准确刺破气球，爆炸声宛如礼炮，增添欢乐氛围。 小丑的眼神扫过观众，文森特站在第二排，离舞台很近，他总有种与小丑对视的错觉。 花切结束。 “现在——我将选一位幸运观众，把这副扑克里的小丑牌，放进他的口袋里！” 在文森特看来，魔术师与江湖艺人差不多，都是玩些骗人的戏法，说到底是欺诈师， 他是不信的。 “……各位，现在请摸一摸自己的口袋，我已经将小丑牌放在前排某个幸运观众的口袋里了哦！” 四周的人们纷纷开始摸口袋。 台上的小丑满脸油彩，文森特抬起头，这次他能确定这个小丑是真的在看着自己，他眯起眼，右手摸进口袋，除了先前那支香烟，里面多了一片冰冰凉凉光滑的纸张。 他拿出来。 正是一张鬼牌！牌面的小丑头戴尖顶帽，咧着嘴仿佛在无声嘲笑。 “文……文森特？！”莱昂纳多转头看见这张扑克，大嗓门震惊，很快便压低声音问：“你是托儿？” “你才是托儿！”文森特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智障，台上的小丑已经指向他。 “有请幸运观众上台！” 文森特不想上台，但身边所有的人都看着他，小女孩很羡慕地说了一句“叔叔是幸运观众啊”，文森特抓了抓头发，走到舞台边，轻盈地跳上去。 “感谢，请大家为这位绅士鼓掌！”小丑在台上率先拍起手来，文森特漠然站在旁边，记起之前在赌室遇见的四个戴小丑面具的人。 “很少见哦！这位观众看上去似乎来自遥远神秘的东方国度！” 舞台上的白发小丑将手搭在文森特肩膀上，隔近了能看见他脸上被油彩遮盖的皱纹，似乎真是一个老人。 “除了幸运观众，我们再邀请我们的超级巨星——杜洛华！” 尖叫声瞬间响彻天空，几乎要掀翻地中海，在欢呼之中，那个深栗色头发的英俊男人迈着步子，从幕后走到台前，银白的西装格外亮眼。 他向台下的观众们优雅地行礼。 “大家早上好！”更多的金箔撒下来，早晨的暖阳照耀他的全身，让他看上去仿佛在发光，“很荣幸能够参与这次的表演，说起来，我还没有在邮轮上看过魔术……” 这只开屏的孔雀跟小丑侃侃而谈，文森特退到后方，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 “……说起来，昨晚我还与这位先生打过照面。”杜洛华却让他逃跑的计划泡了汤，他伸手搂住文森特的脖子，把人带到自己身边，文森特跟他一比显得十分“娇小”。 “我知道你们会怀疑他是马戏团的托儿，说实话，如果他不是我认识的人，我也会这么想，但是，我认识他，文森特，你不是托儿，对吧？” 话筒递到嘴边，文森特对上对方深色的眸子。 “不是。” “我给他作证。”杜洛华转过头，看着一众观众，低声笃定道。 再次从他嘴里听到这句话，文森特眉头微跳，原来想让这只孔雀作证是如此简单的事吗？ “好的，那么杜洛华的这位朋友文森特，有什么话想说吗？”小丑问，杜洛华再次递上话筒，他的手还搭在文森特肩膀上，文森特沉了沉气。 “要表演什么就快点表演吧！” “好的！”小丑大笑，拉着文森特和杜洛华退到后方，伸手指向天空：“请我们马戏团的演员为大家表演空中飞人——” 有空中飞人从桅杆飞下，翻着跟斗，轻飘飘落在舞台中央，是一男一女两个杂技演员，女演员穿的红色，男演员穿的蓝色，文森特抬头去看桅杆，高度大概有一两百米，从这样的高度跳下来居然能安然无恙，文森特微微皱眉。 这显然已经超过了人类的范畴。 “公爵大人告诉我她的妹妹还没有回去，你有再见过她吗？”杜洛华凑到他耳边问。 “没有。”文森特回答。 “真的？你是最后一个看见她的人哦！”杜洛华眨了一下左眼，语重心长，文森特看着他的眼睛，面色不变。 “没有。” 演员在台前表演了惊险刺激的杂技，随后翻着跟斗隐入幕布后，小丑再次上前。 “在场有许多小一点的朋友都认得我！” 孩子们欢呼。 “谢谢——谢谢孩子们！今天我会给你们一个巨大的蛋糕，用来表达我对你们的感谢和喜爱！不过，我还需要幸运观众文森特的帮助！” 空中飞人再出现，推出一人高的大礼盒。 “蛋糕需要别的东西才能交换，不知道文森特愿不愿意牺牲一点时间？” 文森特跟他对视几秒，沉默走入盒中，礼盒关紧，隔绝最后一丝光明，文森特感觉到电梯下降时的失重感，不多时，电梯停下，四周的遮挡物再次上升，眼前依旧一片漆黑。 在玩什么名堂？文森特双手插在口袋里，垂下眸子，等瞳孔适应了黑暗，才再次抬起头。 左右是冰冷的铁栅栏，他仰头看向顶端，同样被铁棍封住了，他伸手摸上头顶的铁棍。 这是一个只要他踮起脚就能顶到栏杆的铁笼。 是马戏团的人，还是公爵，又或者…...文森特靠在笼子上，手指描摹着口袋里的香烟，看上去并不像被困住，反而是在等待着什么。 甲板上的欢呼声更加热烈，想必已经变出蛋糕，那群人在上面表演，居然就这么放心把自己关在这里吗？文森特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铁丝，慢慢蹲下去。 连搜身都没有。 这是被小瞧了？还是这真的只是一个魔术环节？ 身侧传来机械的嗡鸣声，文森特挑了挑眉，站起身，抱臂站在笼子里。 “你就是文森特，死神的契约者？” 女人的声音从左侧传来，文森特看过去，是之前表演杂技的女人，他又转头看向右侧，不出意外是杂技表演的男演员。 “你们俩是夫妻吗？”文森特问了个全然不相干的问题。 “对不起，”男人走到他面前，拿手枪对准他的头，“只有你死了，我们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呵。”文森特扯了扯嘴角，往前迈出一步，让枪口紧紧抵住自己的脑袋。 “那你杀死我试试看啊。” 男人面色微变，下一秒，一股大力袭来，男人被狠狠撞倒在地，文森特走出铁笼，一脚踩住他的手腕，听见一声惨叫，劈手夺走他手里的枪，“既然不会开枪，你就没有机会了……” 手枪转而对准男人的头，“而且，拿枪对准别人的时候不要说对不起。” “放开他——”女人举起枪。 “只有逃离死亡命运的逃脱者杀了我，才能代替我的身份，成为死神契约者，”文森特缓缓抬头，漆黑的眸子看向女人，“你们之中谁是逃脱者？” “这不关你的……” 砰—— 话音未落，枪声响起，文森特开枪了，他十分果断，子弹击中女人的右肩，剧痛席卷了她，女人捂住伤口倒在地上。 “啧，真是两个蠢货，连枪都拿不稳，还想要杀人？谁指使你们来的？”文森特调转枪口，对准被控制的男人，见他目眦尽裂，感觉很无聊，文森特偏了偏头，“算了，说吧，你们谁是逃脱者？” “你别想啊——” 文森特对着他的肩膀来了一枪，不致命，但这么近的距离，这一枪直接废掉他整个肩膀，男人痛不欲生地哀叫起来，鲜血从伤口涌出，在地面积起一小块血洼。 “不要！别杀他，是我，我是逃脱者——” 砰！ 话语戛然而止，文森特瞳孔微缩，女人头部中央中弹，弹孔往外淌出暗红的血液，她仰躺在地，死不瞑目，这是远距离狙击，开枪的人是…… 白金色头发的少年自远处的船柱背后走出，从船板缝隙中透出的微光落在他身上，点亮他红色的眸子，他手中的枪口还在向外冒着火药的白烟。 “又是你。”文森特站起来，警惕地看着对方，地上的男人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了，他窜起身靠近女人，少年面无表情，对准他开了第二枪。 砰！ 距离超过二十米，还是这样黑暗的船底，男人却应声倒地，这次击中的是后脑勺，鲜血溅上文森特的裤脚。 “你是狙击手？”文森特眯起眼，看向少年，对方并不回应，只是抬起手腕，借着微光微光，丝丝血痕一点点渗出，最终化作两圈血线。 两个逃脱者！ “我的身份不重要，昨天只是在跟你打招呼，文森特，你可以叫我奥兰多，”少年垂下手，声音冷清悠远，他看上去就像书中描写的天使，那么干净漂亮，“我们都是要下地狱的人，只需要竞争，不需要互相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