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度假村
临近黄昏，沈宁才迟迟发来了会面地点，是一家名为望乡的高档度假村，集餐饮娱乐住宿为一体，装修雅致，在青山市内小有名气。 除了地址，一同发来的还有一串四位数号码，用小拇指想也能猜到号码指代着度假村内某个房间，意图明显到就差直白说出“我要跟你上床”了。 尽管道理都懂，叶辰情绪上还是过不去那道坎。然而任务在先，林梦泽又再三向他保证查到不对劲就会及时离开，他才闷闷不乐地开车把人送到了度假村。注视着林梦泽远去的背影，他颓然趴在方向盘上，突然感觉自己像是什么爱情片里的无能龙套，不仅没有翻身的可能性，还得亲自送老婆去情人家幽会。 操，什么垃圾剧本！ 叶辰无能狂怒，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报上沈宁的名字亮出房间号后，度假村大堂的接待员向林梦泽鞠躬，带领他乘上电梯。客房外的走廊光线越暗，耳边如幻听般萦绕着一种若隐若现的笑声，仿佛海妖的歌喉，深入骨髓，发出危险却诱人的信号。越往深处，笑声越大，越癫狂，萦绕在耳畔，让林梦泽头痛欲裂。 不好的记忆仿佛苍蝇，嗅着腐肉的臭味闻讯而来，在林梦泽眼前毫无规则地乱飞，视线开始模糊、扭曲。带领他前进的接待员不见了，度假村的走廊也不见了，眼前浮现出一条金碧辉煌的豪华廊道。 好远，好深，恐惧永无止境。他走在上面，胆战心惊，掌心冒汗，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巨兽的喉管。 咽喉的尽头是胃袋，恐惧的尽头是黑暗。 好害怕，好害怕……林梦泽想要转身逃跑，他早就想跑了，从这噩梦中，从这舞台上，他刚想跑，突然有声音叫住他，是个男人的声音，他让他别傻站在门口，外面冷，快进来坐坐。 于是他再次纵身一跃，成为怪物的饲料。 “先生？” 度假村的招待员用诡怪的视线注视着林梦泽，轻唤一声：“我们到了。” 林梦泽急忙回神，金碧辉煌的走廊和黑洞般的空间不见了，他肉体完好，尚且安全，只是衣服被冷汗浸湿，贴在身上有些不舒服。“哦？好、好的，谢谢你。”林梦泽匆忙道谢，按响了门铃。 大约等了5秒，房门从里面打开，沈宁靠在门框上，他身上披着件松散的衬衫，露出锁骨，含笑的视线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你终于来了，我们等你好久了。” 林梦泽游刃有余地笑着：“抱歉，路况不太好。” 沈宁“嗯”了一声，朝门外瞥了一眼：“你男朋友没来？” “感觉带上他会碍事。” “不错，果然梦泽你很懂……”沈宁满意地眯起眼，伸手揽住林梦泽，反手关上了房间门。 刚踏进屋门，一股热气便扑面而来，里面混杂着汗水和体液的腥檀。显然林梦泽并不是沈宁唯一的客人，早已有许多放浪的灵魂降临于此，尽享欢愉，或赤裸全身像动物一样做爱，或吞吐烟云念叨着胡话，横亘在套房里屋的床上和地上。有个全裸的男人注意到沈宁带着新客到来，立刻笑嘻嘻扑上来，林梦泽熟练地错开身，躲过男人的拥抱。 “我以为你早就习惯这种场景了。”沈宁摸了摸林梦泽煞白的脸，戏谑道，“难道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聚会？” 强烈的即视感让林梦泽胃部如针刺般疼痛，他强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毕竟我这几年没怎么在外面混……” “也是，你都是准备安定下来的人了，真可惜啊……” 沈宁打发走其他想黏上来的男男女女，把林梦泽带到暂时没被征用的茶桌旁坐下，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精巧的金属香烟盒。看到金属器皿里的香烟卷，林梦泽的眼睛瞬间擦亮了几分，但他并未声张，反而明知故问：“宁哥，这是？” “你想要的好东西。”沈宁把想要往前推了几寸，林梦泽伸手，还未碰到，他就又把东西拖回自己跟前，“但是我现在不能给你。” “宁哥，你又吊人家胃口……” 林梦泽深知怎么对付这种好色的下三滥，他故作委屈地撇撇嘴，站起来，坐到沈宁腿上，手指在他身上拂过，桃红色的情欲染红了他的眼角。 “我知道条件，你说什么我都会做。” 沈宁很受用这种讨好，他舒服地哼了一声，却没有点头，而是粗暴地握住林梦泽的手腕，把人摁倒在小茶桌上。某种坚硬的柱状体抵在林梦泽的侧腰处，起初林梦泽以为沈宁心急到想在桌上开干，而后他注意到，那物体没有热度，冰凉，充满杀气。 是枪！林梦泽脸色刷得变了，他自认为演技在线，根本没想到沈宁会掏真枪，他偏头去看，唇角带笑，眼里的惊恐倒也有几分是真的。 “宁哥，这是什么意思？你现在玩这么大的吗？” “撒谎可不好啊梦泽……”沈宁装模作样地叹息，“好伤心，你不答应我就算了，竟然还把我当傻子耍。” “我没有撒谎啊……” “那你告诉我，你那个男朋友到底是什么人？”沈宁诘问，“他真的是不谙世事的富二代？还是有图谋的混蛋条子？” 很明显沈宁已经通过某些手段摸清了叶辰的底细，继续狡辩只是徒劳，沉默是唯一的答案。 “你怎么知道的。”林梦泽瞪视着沈宁，牙齿碰撞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谁告诉你的。” “这件事不用你管。”沈宁说，招呼来几个赤身裸体的同伴帮忙把林梦泽摁在椅子上，随后从金属盒里掏出一根烟点燃，不紧不慢地递到林梦泽面前，“来，吸一口，这不是你不惜出卖身体也想得到的东西吗？” “我不……” “少废话，快点！” 男人的手如钳子般捏住林梦泽的额骨，强迫他张开嘴，林梦泽奋力反抗，沈宁烦躁地扇了他一巴掌，把枪口怼在他眉心中间，戏谑道：“再动哥哥就给你开个天眼。” 就在沈宁准备把烟强塞进他嘴里时，房间的门竟然兀自响起了。咚咚、咚咚，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在魔窟般的房间中回荡，莫名带有些诡异的氛围。已经没有其他计划中的客人，也已经提前嘱咐了客房服务不要打扰，那会是谁来打扰派对呢？ 沈宁使了个眼色，有同伴贴近猫眼，还未看清走廊的情况，房门就被一种不可反抗的力量撞了开来。 “都别动，警察！” “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蹲在地上！” “有人翻窗户，快抓回来！” 只需一瞬，房间里便乱了套，一群警察从门外涌进来，把这群逍遥作乐的年轻人抓了个现行。大部分人当场吓坏了，哭喊着求救，而另一部分人却像发狂的野兽般朝持枪的警察扑来，他们红着眼，张牙舞爪，喉口发出咆哮，试图咬断敌人的咽喉。 哭声、骂声、肉体碰撞的闷声混作一团，沈宁怔愣片刻，而后飞快作出反应，一手握枪，一手卡住林梦泽的脖子，枪口抵在他太阳穴上，朝向自己逼近的警察吼道：“别过来！再接近我就开枪崩了他！” “那你开枪吧。”林梦泽说，丝毫没有畏惧顶在太阳穴的凶器，“快点，给我个解脱。来啊！” 沈宁见惯了疯子、变态和杀人狂，对自己的生命安危异常冷漠的亡命徒却并不多见。林梦泽的发言让沈宁露出了一瞬的破绽，林梦泽看准机会，使出全力踩向沈宁的脚，趁他因为疼痛而松力的瞬间从臂弯中挣脱出去，夺走手枪，顶在沈宁的天灵盖前。沈宁自然不好对付，他早就预料到有被算计的可能性，裤腰里还藏着另外一把枪。 掏枪上膛一气呵成，先啪啪两枪打中了围剿而来的警察，之后又指向林梦泽，黑漆漆的洞眼宛如恶魔气息的山洞。 “林梦泽，开枪！” 没错，我应该开枪。不知从哪传来的吼声紧攥住林梦泽的心脏，他颤抖的手指搭在了扳机上，却又迟迟没有摁下去。 “别犹豫，快点开枪！快！” 可是…… “杀了我！” 眼睛阖上又睁开，沈宁的身影早已模糊成一面镜湖，朦胧涟漪之下，看到的却是其他男人的脸。林梦泽浑身战栗，他的手再也握不住任何东西，枪咚的一声落在地上。 “不，我不想杀你……王珲……队长……” 紧接着，两声枪响在屋内回荡，被震碎的玻璃片片崩落。林梦泽看到子弹穿透大臂，卷着血花旋转着飞了出去，泼洒出一道艳丽的血虹。沈宁扭曲疯狂的笑容被定格在一片红雾中，双眼血红，嘴角最后抽搐了几下，随后便倒在地上不再动弹了。 一颗子弹精准射中了他的太阳穴，林梦泽呆滞地注视着地上的尸体，浓稠的血浆从枪眼中涌出来，从记忆深处涌出来，将他淹没，让他窒息。 他跪倒在血泊里，疯狂干呕起来。 “好丢人啊……”方才向他吼叫的声音在近处响起，林梦泽疲惫地抬头，看到徐涉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几天没见，你怎么变得这么拉胯了？” “你……我……你怎么在这儿……” “怎么话都说不清了，你不会也吸了吧？”徐涉蹲下身，掰开林梦泽半阖的眼皮，“瞳孔没放大，看来没事。” 林梦泽猛地甩头：“别、别碰我！” “哎呦受伤了脾气还这么大，要不是你徐大哥枪法好，今天你就交代在这儿了！”徐涉朝林梦泽脑门甩了一巴掌，正色道，“你怎么回事，竟然在战场上丢枪，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我……” 徐涉定定地注视着他，肃穆、坚定、心疼：“你刚才，是不是叫了王珲的名字？” 失血带来的缺氧让林梦泽的精神坠入混沌，那些他不惜靠酒精去缓解的旧日伤疤在他心头鲜血淋漓，分明没有开枪，右手虎口却一阵酥麻。 阴影挥之不去，他无处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