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就像是从他方才的梦境里带出来的。
程闯把自己的手机界面举给他看,上面的联系人明晃晃地写着“方师傅”,底下的最新消息是程闯刚发的:“你也喜欢男人吗?” 而站在他面前的程闯还喋喋不休地问:“你怎么会在这家公司?你——你和杨爱棠是同事吗?还是你归他管啊?” “老子不归他管!”方棱一把拽下他的手,把他拉到外头的楼梯通道,恨恨地说,“你不是有老子名片吗?九年义务教育不教你识字啊?” 程闯愣了愣,从校裤口袋里翻出那张名片,看了半天,才认出上头的logo,“这也不写公司名,太傻了吧。” 方棱把名片往背面一翻,把公司中英文名称指给他看,程闯哑火了。 “就算没有公司名,”方棱心想我今天难道还给他掰扯不清楚了,“销售主管,这几个字,认识的吧?你说说看,凭什么叫我方师傅?” 程闯眼神一转,突然伸手去抽方棱的手机。方棱猝不及防,程闯已经按开了他的屏幕,上头的未读消息显示着发件人的名称,是“二百五”。 程闯:“……” * 一转眼到了周四傍晚,杨爱棠看着市场部里准备收工的下属们,叹口气,拿着工作日志上六楼敲开了周总经理的门。 周总这些天的确有些着急上火。他先是一如往常地听杨爱棠汇报公务,再自己交代几句,交代到最后,终于没忍住,脸色沉下来,叹了口气看向电脑。 杨爱棠搓了搓手,不确定领导这副模样是不是故意做给他看,自己还是应该表示一下:“我听说……质检部门最近有点儿忙?” “嗯。”周总说,“咱们的货被重点抽查了。” “啊……”杨爱棠想了想,“重点的容错率是8%吧?我还是相信咱们没问题的,不怕它查。” “怕倒是不怕。”周总摆摆手,“人家重点小组天天在车间里坐着督工呢,换你你受得了?不仅查产品,还要查办公环境、查劳资关系、查企业文化……” “这算什么质检?”杨爱棠摸不着头脑,说话也变得直接,“这是他们该管的吗?” 周总看了他一眼。杨爱棠立刻收敛神情,咳嗽了一下: “那,严主管要辛苦一阵了。”严主管就是质检部的主管严芳。 周总两手交握放在肚皮上,慢悠悠把办公椅转了两圈,说话的语气也有些低落,“上级审查我在过去是最不操心的,因为有老齐在……他丈人有关系的你知道吧。但是最近他也忙得很,找都找不上——对了,”周总忽然想起什么,“前一阵他来问我你的工作日程,他后来有没有联系你?” 杨爱棠僵住。 他尚且抱着跟周总做汇报用的工作日志,这时手指痉挛地抓紧了日志封面的边角,几乎要将上头的塑封膜都撕破了。在意识到“老齐”就是齐永海齐老板的刹那,胃里开始反酸,好像那一夜令人眩晕的白葡萄酒又从他的眼眶里灌了进来。 他迅速而直接地察觉到—— 公司这次遇到重点抽查,是他的错。 “我,”他机械地回答,“收到过齐总的邀请,让我去伯爵园玩儿。但那周我正好没空,真是不好意思。” “唔。他是比较爱玩。”周家诚无所谓地说,“没关系,他也不会跟你计较。” 杨爱棠笑了笑。“那最好了。” “质检的事你不用管。”周家诚又点了点他怀里的工作日志,“你说的那个华东市场分析,趁早做给我。” “明白。”杨爱棠应下,便向周总告辞,走出了总经理办公室。 正好是六点,准点下班的时间。 总经理办公室在六楼东侧廊上。五、六楼之间是跃层设计,顶上的玻璃窗吸收着秋夕最后的温度,将余晖洒落在通向五楼的螺旋式阶梯。杨爱棠倚着六楼的栏杆,抬手将领带松了一松,刚才那种反胃的感觉终于稍有缓解,但脸色仍然是白的。 手机在这时震了一下,他打开,竟正好是齐永海的消息,附了一条广告彩信。 这年头,居然还有人用彩信? “明晚的活动,在三里屯,应该很不错。” 是一家颇有名气的绅士酒吧,这周五请来了一支小众的地下摇滚乐队来做表演。那乐队杨爱棠是认识的,程瞻在校友会上唱过他们的歌。不过齐永海竟愿意请杨爱棠听摇滚,不管怎么说都比打高尔夫要违和得多,杨爱棠不敢置信地打开彩信仔细看,果然在广告右下方的赞助商名单里发现了齐永海公司的名字。 杨爱棠不是傻子,从本科时代到现在,追他的人少说也有两打,职场上向他表达过好感的老总也不是没有,但像齐永海这样的仍不多见。 不能说他很急色。一周内,大概只发两条类似的邀请,如果杨爱棠无视,他就沉默,如果杨爱棠拒绝,他却还能多聊上几句。按理说他要弄到杨爱棠的微信也不难,但他不,他只发短信,好像高高在上的老爷在给杨爱棠安排工作。 但语气又透着暧昧的亲切。 杨爱棠一想到他还有丈人,还用丈人的关系来威胁人,就连毛孔都要发寒地张开了。 因为打通了两层楼,还有玻璃顶照明的关系,五楼技术部的空间显得十分敞亮,整齐的数张长桌上摆着无数个屏幕,程序员们有的已准备下班,有的还在敲键盘,看起来都专注极了。杨爱棠望着望着,渐渐地,对他们的工作升起了一点羡慕。 不就是处理0和1嘛…… 他往电梯处走去。这时螺旋楼梯的下方一片敲键盘声中忽然夹入了高跟鞋的声音,继而是袁槿爽朗的笑声:“没事儿,附中对吧?我也是顺路。” 杨爱棠一怔,转头看去。程瞻刚从他自己的办公间跟着袁槿出来,而袁槿拨了拨头发,食指上转着一圈车钥匙,“我的车虽然比不上程哥的好,但我的技术还不赖,一定把你弟弟安全送到家。” 程瞻忙说:“就是程闯他比较闹腾……真麻烦你了,不好意思。” “哎呀,你弟弟很可爱的,大家都喜欢他。”袁槿说。 程瞻的嘴角不自在地撇了一下。 袁槿眼波流转:“何况他哥哥还为了咱公司鞠躬尽瘁——谁叫我不会写代码呢?” 程瞻微微一笑,“袁秘的工作更要紧。” 袁槿一挑眉毛。两人往杨爱棠看不见的走廊下方走去,程瞻似乎是要送袁槿坐电梯。 那么自己还不能坐现在的这一部电梯,会撞上他们。杨爱棠想。 他抬起头,看向天花板顶上,那渐渐收束起来的黄昏的光。 * 为了周总要的那一份市场分析,杨爱棠留下来加班了。 他忘记了还有晚饭这回事,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之后,就直接处理了两小时的工作。也许是齐永海的短信有堵人胃口的特效吧。 市场部员工们陆续来向他告别,他也浑然不觉。当他终于从电脑上抬起头,办公室磨砂玻璃外已是一片黑暗。今年以来他加班比以前要多得多,对这样的黑暗也渐渐熟稔。 他扭了扭脖子,颈椎发出一声惨叫,疼得他龇牙。走到打印机前等待文件输出,发了半晌的呆也不见打印机吐纸,机器上吭哧吭哧地闪着灯,他才回过神来,似乎是墨盒该换了。 新的墨盒要去后勤部门领,大晚上的,他不想费这个事儿,又想起袁槿说过,五楼的打印机,就是比其他楼层的好用。 袁槿啊……袁槿真的很不错的。 随着杨爱棠的脚步,走廊的灯也一盏盏亮起。 不过,若是程瞻没法喜欢女人,他应该早点明说,不要瞎折腾别人的员工。 杨爱棠按下了电梯。 但这样的事,总没法让杨爱棠来提醒。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电梯上行到了五楼。 中央的工作空间已经只剩下三台相连的屏幕还亮着。更高的天顶上落下几点城市的夜光,穿透两层楼的幽暗空气,微风不惊。 作为乙方带头人的程瞻,原本是有自己的办公间的。但是此刻,他却在外头那三台屏幕前睡着了。 杨爱棠往那边走了几步。大屏幕上的程序在无声地运行,程瞻的手肘撑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在那小屏幕上滚动出许多串意味不明的乱码。大大小小的屏幕边亮着光线柔和的台灯,仿佛将程瞻那笔挺的黑色衣领都映出一层水色。 可是,或许是在睡梦中仍旧听见了些微扰人的声音,程瞻醒了过来。他抬手按着后脖颈,一转头,就看到了杨爱棠。 杨爱棠隔着七八个工位,站在长长的办公桌的另一端望着他,手在西装口袋里攥紧了小小的U盘。 程瞻的头发睡得有些乱,平素都显得冷硬的发型,此刻就多了几分颓唐。他也只看了杨爱棠一眼,又看向笔记本屏幕,立刻注意到自己睡昏时按下的那些乱码,闭了闭眼开始操作删除。 * 杨爱棠原想打一声招呼,但看程瞻那副平平淡淡的样子,自己也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他沉默地走到走廊一角的打印机前,插上U盘开始操作。可是一贯受表扬的五楼打印机此刻竟然也不听话了,打了两张就罢工,杨爱棠简直无语,刚蹲下身打算检查一番,打印机的纸盒就被人拆开。 程瞻手中拿着一沓白纸,熟练地将纸换好,“哐”地合上,又按了几个键,于是打印机继续吐出剩下的文件。 两人之间突然格外地近,近到杨爱棠能察觉到程瞻那包裹着黑色衬衫的胸膛上传出的热气,就像是从他方才的梦境里带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