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送不出去的玫瑰化作温柔的混沌。
市场部的几个阿姨姐姐们都在说,最近怎么没见着小闯了。 这天杨爱棠来上班,提了一只不大不小的纸盒子,先放进了冰箱,才插嘴问:“小闯最近不来了?” “也不是,”一位经理回答,“我上回在五楼就碰见他了,跟他哥办公室里乖乖写作业呢,大概最近作业多……” 杨爱棠若有所思。到临近下班时分,他将冰箱里的纸盒取出来,上了五楼。 外边的程序员们都在目不斜视地工作,没有人注意到他鬼鬼祟祟地走到了程瞻的办公间门前,可是发现程瞻不在里面,他还是惊讶地“啊”了一声。 程瞻的办公桌对面搬了一张椅子,还真是程闯,正背对着他安静如鸡地写作业。 只有程闯在,那就好办了。杨爱棠摸了摸后脑勺,端出一副大人的笑容:“小闯?” 程闯好像被雷劈中,僵硬地转过身来,看见是他,脸色非常复杂。 杨爱棠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走上前,将纸盒子摆在桌上,说:“上次只给你两颗糖,太草率了。这是真正的回礼。” 程闯搁下笔,站起身,默默去拆盒子。打开简洁但好看的包装,里头是两个卖相端正的纸杯蛋糕,没有多余的装饰,在冰箱里放久了,香气还温温柔柔地敛藏着。 程闯终于开口:“这是送我的?” 杨爱棠打量着他的表情。小孩子心思敏感,看起来似乎很难哄,但有时候,杨爱棠又觉得他和程瞻很像,哄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嗯。”杨爱棠的语气轻快,“这样,咱们就扯平了,好不好?” “怎么扯平,”程闯干巴巴地说,“你做的比我做的好一百倍。” 杨爱棠说:“都是自己动手做的,哪有高低之分?” 程闯望着那蛋糕眨了眨眼,有那么一刹那,杨爱棠还以为他要哭了。 “杨爱棠。”可是他说的却是,“对不起。那天晚上,我是不是像个变态?” 杨爱棠睁大眼睛,这个词让他忍俊不禁地笑出声,“你这自我批评也太严重了,没有,没到那个地步。”又摆正脸色,“不过小闯,以后再给别人送东西,可要讲究一点儿方式方法。不然,你一番好心好意,却会招人讨厌,那多不好。” 程闯说:“你讨厌我吗?” 杨爱棠默了片刻。 “你还小。”最后,他说。 程闯的眼神黯淡下去。他抱起那两只小蛋糕,“我出去吃。”便径自绕开杨爱棠往外走去。 徒留杨爱棠一个,站在这程瞻的办公间里,呆了很久,最后自嘲地笑了笑。 说得那么头头是道,可到底自己的“方式方法”对不对,自己也并不很明白。 * 程闯去了一趟三楼的销售部,找方棱一起把蛋糕吃掉。方棱根本不会多问他什么,这让他觉得安全。 当他终于吃饱喝足,满意地摸着肚皮回来,心情已经好了很多。程瞻正站在桌前打电话,一见到他,就把手机一搁,“你去哪儿了?” 程闯往沙发上一瘫,“你猜不到,嘿嘿,我爱棠哥哥给我送蛋糕吃——嗝——” 程瞻的眼神动了动,“你说什么?” 程闯感觉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仿佛要朝他身上压下来,给他盖一层敞亮的棉被。他闭上眼,从这“失恋”的沉浸感中又品出几分自鸣得意的孤独,砸吧着嘴,像一个胡同里的老大爷似的,“真的很好吃啊,你说得对,我那点儿手艺,杨爱棠不可能瞧上。” 程瞻眼神里的光渐渐地敛去,似乎是他脑中有某种判断眼前人是否有威胁的程序,现在那程序又休眠了。他甚至哼笑一声,“你终于被甩了?” 程闯摇了摇一根手指,“人啊,总有这么一天,你也不会例外。” “……” “那个,”程瞻轻咳两声,“其实,你上回的蛋糕,杨爱棠吃完了。” 程闯睁开一只眼睛,“嗯?” “他说很甜,谢谢你。”程瞻复述。 程闯霍地坐起身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程瞻?!啊?!” 程瞻自顾自开始敲键盘,再不理他了。 * 程瞻其实也没有幼稚到非要和十七八岁的高中生争个高下,他虽然嫉妒杨爱棠给予程闯的笑容,但也不至于认为杨爱棠会接受程闯。 即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去想杨爱棠的那两个蛋糕。 一定很好吃。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无耻。 到下一周,他带着这样无耻的觉悟,拒绝了袁槿帮他接人的提议。 “谢谢袁秘。”在办公间外,他一手拉上了门,一边礼貌地说,“今天我看要加班,就让家里司机去接小闯了。” 袁槿怔了一怔,下意识地说:“你家有司机?” 她今天的职业套裙颇显身段,长发盘起,脖颈上的珍珠项链衬得她皮肤愈加白皙。可她的脸色有些怪异。 程瞻抿了抿唇,低头看了一下腕表,并不回答这句话。袁槿后退半步,过去那次她将程闯送到豪景苑时,已经隐约察觉这家人不一般,即使配了司机佣人,也不算意外;令她的心一沉的,是程瞻客气疏远的表情。 成年人间不需要交底,只是露出一丁点暗示的锋刃,就足以让对方知难而退。 袁槿立刻挂上职业的笑容:“哎呀早知如此,上回接你弟弟就应该给我结工资啊!” 程瞻笑着说:“这倒容易,有空请你们部门一起聚个餐。” “好说好说。”袁槿摆摆手,施施然一转身,“那我就先下班啦。” “袁秘慢走。” 袁槿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女人。目送她的身影远去后,程瞻在心头长出一口气,回到房间,发现自己的水杯空了。 这些天来为了应付校庆节目的排练,也为了赶他的某些私活,工作进度慢了许多,不得不在今天加班。他端起水杯,迷茫地站了一会儿,竟然鬼使神差地往电梯走去。 市场部的员工多数比技术部的早下班,电梯一到二楼,就觉出一片空旷,走廊上的声控灯亮起,使乱七八糟的格子间都显出几分温馨。也有加班的人,从挡板后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杨爱棠的办公室已经灭了灯,关了门。 “你找杨主管?”那加班的人说道,“他回家啦,你可以把材料放在袁秘桌子上。” 程瞻直到这时才觉出自己的滑稽。他呆滞地应了一声,走进了茶水间,装模作样地接了一杯水,片刻过后,又走到咖啡机旁。 他拿下咖啡豆、牛奶和拉花壶。咖啡机闷声不响地工作起来,一杯咖啡研磨出来后,他举起拉花壶,微微倾斜咖啡杯,壶中的牛奶便乖顺地流淌而下,伴随着轻微的摇晃和点蘸,在咖啡中央一片一片地画出了纤巧的花瓣和叶子。 是一朵半开的玫瑰。 画完了,又感觉索然无味,他浅浅地抿了一口。只想自己到底是要加班的,喝一杯咖啡提神,也不为过。 咖啡苦涩地发着烫,送不出去的玫瑰花在他唇底渐渐地失了形状,化作温柔的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