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我觉得我有些奇怪，可是哪里奇怪，我又说不上来。

    我清晰又明白地知道自己是睡着了，在月色下，在寒风里，可能不一会儿，那没被清理干净的雨水也会流过来裹住我。

    但我又能听到外面偶尔传来的细弱的猫叫。

    这样的感觉真是奇妙，身体很空，像只充盈了空气，能透过手掌看到昏暗的地板，我站在落可闻针的屋子里看墙上的挂钟又走了一轮，微微侧头，就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

    他顶着一张和我一样的脸，蜷缩着，嘴唇莫名的泛白，长直的睫毛在紧闭的眼下氤着一道淡淡的青色，是月亮的杰作，月亮是杰出的画家，它在他脸上留下了粗糙的画作。

    不远处的餐桌上还剩下大半碗冷掉的汤泡饭没有吃，潮湿的苔藓在上面生根发芽，有一小部分碗壁暴露在月光下，亮得像上好的白玉。光在上面被反射到了他疲惫的脸上，他明明睡得很难受，却醒不过来，只能挣扎着把身体蜷成更紧的一团。

    我像个幽魂似的站在他身后看他瘦削的背，那柔软的头发被粗大的一节节脊椎顶出了点弧度，蜿蜒向下，没入衣服领口。野猫的叫声不知在什么时候取代了原来的猫叫，应该是猫妈妈，寻着夜色找到了贪玩没回窝的小猫，我跨过他走到窗前向外看去，漆黑一片，街道飘着浓稠的乳白色的雾，似乎是在和我说，说外面的世界濒临毁灭，我不该站在窗外，会有吃人的怪物突然从未知黑暗里冲出来，然后把我一口口嚼碎咽下。

    这是一个我不熟悉的地方，除了家具的摆设、有节奏的来自厕所的滴水声在提醒我这是唐珂留给我的容身之所外，一切都陌生得令我新生恐惧，地上的那人在这时突然冒出一声细微的呻吟，我被吓了一跳，转身时不小心踢到了他的膝盖。

    房子的周围猛地变成了一个旋涡，好似因为我这不经意间的举动，整个世界都开始分崩离析。一脚踏空的失重感让呼救声卡在了喉咙里，身后变成了黑洞，叫嚣着把我吸了进去，我在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跳声里猝然睁开了双眼。

    没有猫叫声，月光清冷地铺了一地，窗台下蓄起的雨水沿不同的脉络流到了身侧，像没有温度的银河，手背一片湿冷。

    静谧的屋子里能听到我的心跳，太阳穴突突的疼，反复不见好的高热令呼吸都成了一种折磨。我不知道这样总在夜间吞噬我的温度是不是在几天之后会杀死我，只知道很累，异常的累，似乎连把浑浊空气吸入胸腔都快要做不到。

    这样的感觉好像在刚和陈骏重逢的时候也有过，我在那个晚上看到了唐珂，后来还看到了陈骏。起伏的胸口在不知不觉间归于平静，心跳声在耳膜上跳舞，我闭上眼，感受身体在濒死的恐惧下做出的反应。

    剧烈的咳嗽在几分钟后调动了全身的肌肉，眼泪都被咳出了眼眶，手指徒劳地划拉身下的地面。泪眼模糊之间仿佛看到一个人从玄关处缓步走来，熟悉的身型，脸藏在黑暗里，看不清。

    身体的本能令我朝他伸出了手，他脚边的一块布料被攒住，我把嘴唇贴在了上面。不知从哪里穿透过来的光停留在我和他唯一接触的那块小小区域，我像得了绝症，一会儿亲他的裤腿，一会儿咬自己的手背，眼泪不要命地往下砸。

    我听到我在一声声重复着，一会儿说“不是这样的”，一会儿说“对不起”，干裂的嘴唇在开合的时候泛着股刺痛。他好像俯身把我抱进了怀里，他怀里有淡淡的味道，我像瘾君子一样揪住他里头的衬衫不放手，在眩晕感席卷重来时，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咬上了他领口露出来的锁骨。

    这或许也是我的幻觉，我总是这样，在分不清现实和幻觉的时候统一把它们归类为后者。我的灵魂似乎又回归到了那种脱离肉体、轻飘飘半浮在空中的状态，我看到那道黑影把我抱进了厕所，看到他脱光了我俩的衣服，莲蓬头把我们笼进温暖的水中，他的锁骨上是我的两排渗血的牙印，看到他擦干了我们两人的身体，抱着我进了房间。

    他抱着我在柜子里翻找被子，他让我躺在他身上睡觉，他把两床不算厚、但也能抵挡寒冷的被子盖到我身上。

    我站在床边看他一下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哄我入睡，凑近，小心翼翼地亲他。

    像一个只敢趁神明休憩之时，悄悄亲吻他灵魂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