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点难

    长剑扑哧一声刺入血肉,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倒在了姜瑶的面前。

    尚带暖意的液体溅在脸上,近在咫尺的铁锈味道让姜瑶胃部一阵抽搐。恐惧以外,更多的是茫然。

    “站起来。”冰冷地不带丝毫感情的陌生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还没等姜瑶抓住那一丝丝的熟悉感,就听见那声音问他:“这人你认识?”

    “……是。”

    “他要杀了你。”

    “我知道。”

    “那你在干什么?”

    “……”姜瑶本想说他在和对方商量,但又想到自己现在正跪在地上的样子,怎么想都是在在求饶,而他之前也的确有这个打算,逐闭口不言,以沉默应对。

    “先前还觉得你虽然是个废物,但起码勇气可嘉。”那声音冷笑了两声,话中尽是嘲讽,“现在看来,不过是一滩烂泥罢了。”

    姜瑶越听这话越觉得熟悉,脑子里忽地闪过一个名字——陆子凌。之前还想着能躲就躲,结果这才多大一会儿就遇上了……

    “我可是又救了你一次,连个谢字也不会说么?”

    姜瑶手上已经握住了拐杖,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现在一定狼狈可笑极了,但还是扯着嘴角,诚心实意地向对方说:“多谢。”不过,那个“又”是什么意思?

    “……无聊。”

    姜瑶暂时不想理对方。他抬起手抹了一把脸,凉掉的液体有些凝固,他忍不住用舌头舔了一下——的确是血。那么,郑凡应该是死了。

    他一时有些恍惚,不太能接受刚刚还活蹦乱跳,说要杀了自己的人,就这么死在了自己的面前。他再也忍不住,扶住石壁,弯腰大吐起来。

    半响后,姜瑶气息微弱地问他:“你杀了他?”

    “你不会看么。”那声音说得理所当然,又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是瞎子。”

    “为什么?”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既无修为杀便杀了,还需要理由吗?”

    姜瑶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愣在原地。

    陆子凌上前抓住他的手腕,半拽着他向前走了两步,道:“站好了。”

    姜瑶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手腕上的力道腾空而起,身子骤然向下坠去,手腕被坠得生疼,耳边呼呼风声掠过。

    这……这是在飞?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他依旧忍不住胡思乱想——还好看不见下面,不然自己会因为恐高而昏过去吧。

    虽然他很想问一句这又是要去哪儿,但毕竟是在空中,万一哪句话说错了,人家一松手,死都死得不痛快,还是闭嘴比较好。反正这人刚救过他一次,总不可能再杀了他吧?

    不多时,他感受到了自己在下降,微一愣神间,骤然落在了实处,腿脚却不听话,软得如同面条一般,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疼得姜瑶倒吸一口冷气,面色扭曲。

    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近处,稚嫩的女子声音略有迟疑地问:“见过少爷,这是?”

    “带他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关到柴房。”

    “遵命。”

    姜瑶这才反应过来,出声说:“我要回司粮司。”

    “少爷?”女子步子一顿,声音有些犹豫。

    陆子凌漠然道:“愣着做什么。”

    “……是。”

    接着,姜瑶便被人扶起,一瘸一拐半拖半拽地向前走。

    “我要回司粮司……”姜瑶的语气不那么坚定了。

    然而并没有回应。

    路上,他被刺激得有些麻木的大脑终于回出几分后怕的滋味。或许是陆子凌那副视人命如蝼蚁的态度,也或许是郑凡死得和他穿越一样太过突然缺乏了几分真实感。他隐约明悟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究竟出于何等卑微的地位,也认识到了自己想要从凌霄派活着出去,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这让他心灰意冷到,就算下一秒有人要杀了他,他也不会再想反抗半分,反而乐于把心口敞开任人宰割。当然,他这副魂不守舍的状态,只持续到自己被带进屋内,衣服即将被人扒下来的瞬间。

    姜瑶挣开对方放在自己束带上的手,惊慌地捂着领子:“等等!我自己脱!”虽然这幅身体年级不大,但他本人可已经三十多了,被一个还没自己大的姑娘扒了衣服算怎么回事?

    他听见对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副样子好似一个被轻薄的小姑娘,脸色涨红了几分。

    “好,我现在闭上眼,等你脱了衣服泡进木桶我再睁眼。”

    我怎么知道你没有偷看!不对不对,哪有人会想偷看他一个大男人。姜瑶脑子乱得像是浆糊,胡乱地脱下衣服解下束带,摸着木桶的边缘抬脚坐了进去。水不深,温度也正好,他坐在桶底,腰腹以下没入水面。

    “我要睁眼了啊。”

    “……恩。”

    姜瑶用手挡着下身,视线中,一团粉色的马赛克向自己走过来,站在了木桶旁,拿起一团白色马赛克向自己伸了过来。那应该是毛巾一类,就着温水在自己背上不轻不重地来回擦拭。

    “放松点。”

    姜瑶胡乱地应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的身体不那么紧绷,依靠着木桶慢慢柔软下来。他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便随口和她闲聊:“师姐是内门弟子吗?”

    女子笑了两声,才说:“不是不是,我虽然住在这里,却连外门弟子都算不上,天生没有灵根只是个凡人。你也别叫什么师姐,叫我名字阿七就好。”

    “阿七……姐。”姜瑶念到一半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年纪,十分勉强地在后面加了个姐字,听见对方又笑了起来。

    “你是粮司的弟子?”

    “恩。”

    “这就怪了,你是怎么惹到我们少爷的?他居然要把你送去柴房。”

    原主是和陆子凌有点过节,但具体情况姜瑶也不是很清楚,他只得干笑了两声,没说话。

    “唉,小弟弟你叫什么?”

    “姜瑶。”

    “没听说过……”阿七更加困惑了。

    姜瑶本想着说出名字,对方也就知道他和陆子凌之间的事儿了,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他被陆子凌废除修为的事情内门中居然没什么人知道吗?还是说这事儿已经被陆子寒压了下去……

    思绪翻涌间,阿七拍了拍他的背,说:“好了,下面你自己擦。这是干净的衣服,我去门外守着,你换好了叫我一声。”

    姜瑶脸上一红,点了点头。

    待阿七出去,他便拿起毛巾在身上慢慢地揉搓,一边感慨年纪小皮肤就是好,一边发散思维,想到了许多。虽然不知道这位和原主明显有仇的陆子凌同学为什么要救他,更不知道他这么照顾自己在打什么主意。他只知道就算自己知道对方有什么图谋他也反抗不了。总结一句话,弱既是原罪。

    姜瑶不是什么勤快的人,这副身子也没有修行变强的空间。既然不能改变自己,那就改变环境。想到此处他叹了口气,愈发坚定了有朝一日下山当个凡人的念头。

    待洗漱完毕擦干身子,姜瑶从木桶中站起来,摸到了放在凳子上的柔软布料。他循着记忆中的步骤将衣服穿好,又把装着固元丹的瓶子和玄晶收在里衣。说起来,今早他的衣服还是郑凡帮忙才穿上的……

    姜瑶晃了晃头,让思绪清醒了几分,系上抹额遮好眼睛,叫了一声阿七姐。

    阿七推门进来,又替他正了正衣袖,重新系了一遍束带系好头发。这才道:“好了,我先带你去柴房。”

    姜瑶被那只柔软纤细的手掌牵着,不禁有些心猿意马,少倾定了定神,状似随意地问:“阿七姐,你知道山外是什么样吗?”

    阿七的步子顿了顿,手掌有一瞬的握紧。姜瑶等了一会儿,才听见她问:“小瑶你是从小在山上长大的?”

    小瑶……姜瑶忍住想要争辩的念头,点头恩了一声。

    “那就难怪啦。”阿七恍然,“我上山八年了,也不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样。”

    八年的确很长了。姜瑶点点头,又问:“那,怎么才能下山呢?”

    阿七叹了口气,说:“下山有什么好的,山上有吃有喝还能看见神仙,有什么小病小灾也有不用担心,碰上哪位心情好了赏两枚延年益寿的仙丹,比凡间的皇帝过得还舒坦,多少人磕破脑袋也求不来。”

    姜瑶有些心虚,辩解说:“我只是想去看看。”

    “那也要等你能看……咳咳,那也要等以后有机会才行。”阿七想了想,又说:“每年门中都会派出几个下山除魔的名额,连小少爷都没被选上过,咱们这种没有修为的人顶多想想啦。”

    下山除魔……姜瑶在心中默念了两遍,暗自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