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 耽美小说 - [电竞]剑鞘在线阅读 - 第二章

第二章

    沉静。

    微小的嘀嗒声与雾化器的气流冲击声交错着,麻醉剂在时间流逝中失效,里归的呼吸渐渐趋于平静,护士迅速向输液袋补液后记录下监护仪参数。

    里归静静躺着,发丝折射着白炽灯焦人的灯光,药物代谢结束却没有一点苏醒的征兆。

    护士渐渐忙了起来,里归可以听到脚步声,它们时近时远,近的时候就在身旁来回踱步似乎有些慌张焦灼。原本没有察觉到的痛感在这会儿逐渐清晰,从胀疼的大脑到胃部发热的烧灼感,任他怎么白费劲儿也甩不出大脑意识层。

    生命体征正常,初步判断为麻醉药物代谢率低引起的苏醒延迟,甲氯芬酯吸入注射器,针头于上臂三角肌下缘斜面向上迅速刺入针头的三分之二推注药液。

    重症监护室外的孔席在角落蹲了一会儿。不过几秒钟的时间让孔席觉得无比漫长,长得能下意识去数自己紊乱的心跳,能聆听气流从自己鼻尖缓缓呼出有吸引的微小声音,能够感受到指尖变得胀热的变化感...

    早该已经彻底压下去的躁动被不停震动的手机折磨得呼吸不畅。

    “孔席,训练才刚结束!你去哪儿了?”

    去哪儿了?去救曾经的自己。

    促醒药物作用于大脑皮质,促进脑细胞的氧化还原,增加对糖类的利用使受抑制的中枢神经兴奋。里归逐渐挣脱了不分明的意识,随即而来的,是稍稍动一下就是后脑胀裂的扯痛。

    更糟糕的,胃部疼得钻心,伴随着钝痛感,有些无力,湿冷的汗珠洇湿了枕头。他几乎感觉不到理应从手背肿胀的针口所带来的不适感,甚至那一点淤青算得上目前最舒适的区域。

    说来奇怪,不是之前的痛感,像刀伤时局部感觉神经未吻合时断端形成神经瘤出现的自发性疼痛,大概是玻璃杯碎片刺到了自己,深点的话,就像碎片扎进了胃里。

    微眯着眼躲避强光,模糊的视线里有人逼近。

    不是那个人...

    手背贴紧眉心,绵软的眉挠得肿胀的针口有些发麻,短暂的几秒,苍白的脸上在一瞬窘迫的暗淡后惨了个色度。推开护士探来的手,随即扶着床边向后退了退身子,不让护士超过膝盖处的底线。

    那是长期的精神紧张、心理压力过大和精神突然受到刺激后引起的症候群,受大脑皮质和下丘脑的支配和调节,不受意志所控制。于里归,是时受了惊恐,因而情绪调节功能产生了障碍。

    刚清醒的里归不免焦灼地乱想,那极度不合时宜的心悸完全没有退却的意思,反而愈演愈劣。

    失实的反抗卷走了护士透亮的双眸,肉色的唇极力开合掩饰着什么。意识里只有疼痛,下意识忽略了给自己的故事,里归感到手腕很痒,腕带在尺骨茎突滑动一样又麻又痒,如果这还不算糟,那糟的应该是发丝与后背湿淋淋让他本能感到像落水一样无助烦躁。

    又一阵脚步声,急促,交错。相同的隔离服、口罩与帽子,里归看着那个人,看着他向自己走来,他想再接近,却被护士拦住了去路。

    那双眼垂下又抬起,好似泛着水波,其中万物都澄净清澈如经雨洗,一滴无暇露珠惊起粼粼,须臾融进波光:“还好吗?”

    清冷的声音似乎有些效力,里归的身体似乎松了一点,肩膀也落了下来,下意识地张张嘴,吸了口气却说不出一个字。

    她们称里归是由于惊吓而导致的癔症性失语,把里归的家庭事故比作心理压力未合理化分解的重要因素。她们极力声讨作为同辈却忽视身边健康状况异常的青年,强调少年期遭遇应激性的生活事件是导致出现具有临床意义的病状发作的重要触发条件。

    孔席没有否认,他诚恳致歉,承诺会注意压力调控。他眼里映出不染纤尘的银丝,未经风雨淘洗的坚毅,透过布料看见的肢体,都翻涌得润而明澈,“在下次见面之前,照顾好自己。”

    一如突然严重的胃疼,现在全身都在叫嚣着的不适和被现实错误理解的人...多得是事物无时无刻提醒里归是一个渺小的物件,一个负担...或者,麻烦,一个在这个世界已知存在却不被接纳的存在。

    然而排除需要时刻警惕濒临无望的疼痛消失之外。里归现在多了一个愿望:能再见到他,几天就够了,哪怕一句话也不能说。

    这远比病痛消失更难得,奢侈的已像是异想天开。

    轻易许下的谎言难免遭人叵测,论谁都有惰性颓意主导的时候,在深夜,在里归假寐时,剩一分铮铮意气,都在把想法吐露,为里归身上的秘密争分纠缠,但人多就显得格外聒噪喧嚣。

    里归不爱听与事实相悖论的话,除去那句他有个好哥哥。

    阴冷的针口再次安静地扎进里归的手背,试探一样向外退出半分才缓缓推了进去,甚至在突起的手背上轻轻按上几下。迁怒吗?或许吧...毕竟像这个眼看就气呼呼的包子一样的家伙刚刚拌嘴可没讨到什么好处,闷闷不乐的。

    对于一个护士来说,肿胀的手背继续扎针不是一个好选择,左手背还是右手背是二分法的两个节点,从拔掉针头盖的一刻起就不能走后悔路。

    里归不这么觉得。如果能把石头一样挤压手背让他感到酸胀的针尖从此摘掉,无论针尖连接加了救命药还是万能药的输液袋真的能像她们冠冕堂皇的明面说词一样保护他不再胃疼,他宁愿现在回到那个地方躺在地上疼晕过去。

    赌能否凭自我意识克服撕裂的疼痛,好过被监视着,捏着针管和记录笔的家伙什么时候看自己不瞬间,只需要多扎自己几下。

    从护士的表情看,相差无几了吧,思索....

    懊恼挂在脸上,指尖牵动针身收紧,脱出,贴近手背...然后...穿刺...

    痛苦。

    里归其实不怕死,尤其是在看到外婆被盖上白布抬出去之后,就不再怕了。现在,他对眼前这个还在寻找合理静脉穿刺位置的护士产生了恐惧感,比如不合理的胃疼是因为自己的不配合被扎了几针。

    难熬的是心坎不是疼痛,能令里归忍受至今的或许只是因为外婆护他,可是外婆对所有人都不错,包括总嫌弃他是个拖油瓶还总打骂他的母亲,外婆也总让他接受,于是他觉得在外婆心里他其实依然平淡无奇。

    他一直都是沉默的,所以他在和母亲相处的道路上已经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偶然在凌晨间隙路过客厅听到的那句话早就给他的灵魂判了死刑,“....先天体弱,免疫力低下,医生说不是做移植的最好时机,再养养吧,反正早晚都的死。”

    不过个位数年纪的短暂人生中,没有什么能与那短短一句带给他的冲击更大。他短暂赌气了几天,也是他不够坚定,实在太好哄,母亲随便几句话就能把他哄得团团转,他很没骨气地觉得自己太狭隘。

    一个家庭,母亲本应是他最亲近的人,却完全忘记了他的生日,或者,她从来没有记得过。里归从不要求自己能有什么,在他记忆里母亲从没有抱过他,他没有体会过母亲的爱,甚至没有交流,他第一次贪心许愿想要一个拥抱,母亲不解气地拿身边的扫帚一次又一次落在他身上,说他是个贱胚子。

    他被丢了出去,在杂物间躺了好几天。是深夜,他环着手臂靠着墙边冷得哆嗦时听到重物落地与玻璃破碎的声音,随后是外婆的呜咽与母亲的嘶吼,“里归,给我闭嘴!狗东西,闭嘴!”

    无数个夜色里,耳边是呼啸的夜风,冷意穿透小了几分的毛衣,里归第一次脱力晕了过去。直到警察看着他,告诉他是母亲嗜酒引起的中枢神经系统严重中毒失手致死外婆,后因心跳抑制而死亡...他觉得难过,眼里却全无波动。

    “还疼吗?”

    有些慵懒的声音将外延的思绪拉回来。里归注意到似乎从急促气息回过劲的人拨弄了一下头上的帽子,很快,他不合时宜的放松下来,甚至有突如其来的安定让打结的意识舒缓。

    以往从没感受过的心情。过往引起没压下去的躁动虽未平息,却不再如从前那样不依不饶地高频率转动发条腐蚀他的认知与意识。

    胀疼的手腕僵着力向上微抬,延伸的指尖触不到半分只能收回,怅然若失的.....该是令人不解的行为,下一秒有人伸手落在里归手腕处,就像在邀请着:“我抓住你了。”

    当然,里归是真的这样认为的。他相信被毫无疑问坚定握紧的地方,所以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句‘谢谢’太过通俗,‘喜欢’又太轻佻。

    “委屈就慢慢讲,我会一直听。”

    那人没有起伏的声线听不出语气,绵言却字字坚决,纯粹却充盈缱绻。短暂一瞬,里归像是思考了什么,又像只是单纯被胃部引起的疼痛吸引了注意力。

    从那双流衍絪缊的眼中,什么都读不出来。

    但若是这个人...倦意潜行,机器运转的声音围绕在耳边,留下长久的空旷回音。里归闭上眼,浓重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将他席卷,忍不住身子向前倾,轻轻靠在那人的手背上。

    是的,里归是虔诚的,他想有人能爱他,企盼能不能就是这个人。

    “危重患者病情比较严重,家属探视时间过长会给病人带来外在细菌感染的机会,建议家属等病人病情稳定再来探望...”

    “我已经好了。”里归低嘶一声,将音量压得极低,从嗓子眼里地迟缓挤出来,眼中愤恨锁住了护士。却被轻柔地摸了摸额前零碎的发丝,是那种对珍重事物的爱抚,让里归应激一抖,一下就愣住了。

    “我的名字。”

    什么?

    那人拨弄了一下他的腕带,捏起腕带上印有患者姓名的地方揉了揉,里归下意识低头看着那人手上的动作,再没有别的行为举动。

    那装饰品一样的东西上有别人的姓名、年龄、科别、住院号,药物过敏史,甚至作为方便医院信息管理系统查询的编号与二维码。

    “你叫什么名字?”

    没错,那些议论的人说的对,孔席这个名字该死的动人...是里归记忆中唯一的贪婪。

    在那双唇微微分开又紧合,在里归以为垂眸转向自己的黑发青年要读出上面的内容时,他将腕带松开,只是望着自己的眼睛。

    那双暗色的眼睛是深褐色,乍看潆洄澹荡,笑不及眼,暗藏不怒自威的阴肃。

    “名字,总是有的吧。既然豁出去救人,总要让我知道是为了谁。”微展的唇角勾得很浅,捎带了些弧度,褐色即使在暗中掺加冷寂也像自带暖意,孔席甚至不知道,汹涌的感情落差在他可知范围内究竟意味着什么。

    里归没由来有些惊慌...却又被不曾接触过的温度牵引,鬼使神差地,他移开与孔席交汇的视线,这个时间越是觉得充实,分别后就越寂寥,所以他需要永远维持他的那一份冷静。

    “我叫里归。”

    一声缱绻不明的“乖孩子”是伴随着脚步声入耳的声音,让他不由得一颤。护士那头催得紧,逼着孔席离开,刚离开就拿着针筒,美名曰抽血分析并且观察凝血情况。

    “小帅哥,你哥有女朋友没呀?”

    女朋友?怎么可能,腕带上的年龄不过刚成年。

    “其实,姐姐还没怎么喜欢过别人,你哥哥一来我就觉得整个世界仿佛都开花了,眼睛里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护士眨了眨眼,笑了,“你...听懂了没?”

    所谓喜欢,只是欺诈而已,其实真正在意的人只有自己。里归对这个词有着强烈的抵触情绪,他甚至把这两个字和谎骗划上了等号。

    熟悉的阵痛感,剥离、觖望,却丝毫不同于从前,还带着些懦弱与无措。

    圆润的手指卡进病床扶把的空隙,另一只手牢牢攥着扶把上的金属杆,只一声“休克症状,并发DIC”眼前那个一直嘀咕的护士直起身子,转身嗖一下抛开,转角处几乎漂移。重物落地的声音接连响起,似乎全落在里归身上,夸张得爆裂的疼痛让里归都不禁蜷缩,不自觉低嘶一声,也顾不得胃部崩紧的疼痛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各种意义上的。

    逐渐模糊到重影的视线,无力且呼吸困难,里归看见孔席向他伸出手,随即黑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