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蛇谷重逢（七）

    这些日子以来，蛇谷中的四人表面上相安无事，却各自筹算着什么。

    可能是因为完全康复了，也可能是因为已经习惯了穹冥的手感，万悬不仅不再觉得练剑吃力，反而觉得这把剑与华山派剑法的雄奇更为相得益彰，大大增强了清扬剑法的威力。

    “彦殊，出谷的机关我已想到办法破解……”希然见他练完剑，走上前说道。

    “破解？”万悬收了剑看着他道，“那日你说你可以控制蛊蛇，是早已想好要同归于尽吗？”

    希然垂下了头，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希然，我真的不明白，既然你已决定离开我为什么又愿意牺牲自己来救我？”万悬握住了希然的手臂，强迫他看着自己，“你原本前往大理的目的是什么？离开我和那个有关吗？”

    “别……别这样……”希然想推开他的手却挣脱不开。

    “那越狱呢？你的那位皇太子又给了你什么好处？”

    “你……你不要胡说……寿山只是答应我比武大会之后不会再为难剩下的人。”

    万悬的眼神里情绪汹涌，手上也加重了几分力量，“那你现在告诉我，孩子到底是谁的？”

    泪水在希然的眼底聚集，明亮的瞳孔里晕染着道不出的忧伤。

    “你到底对我说过几句真话？”情绪的激动让万悬的嗓音更嘶哑了几分。他见希然不肯再发一言也只能松了手，转身离去了。

    这一日天刚微明，万悬已提着剑到了浮雕下，抬头仰望更觉得压迫感十足。

    “彦殊……”希然喊住了他，“你打算今日……”

    “择日不如撞日。”万悬拔出了穹冥对希然说道，“你退远些。”

    见希然退得足够远了，万悬用剑锋划破了手掌，飞身上去用剑刺入山壁做了支点，将手中的鲜血涂抹在蛊蛇的眼睛和触角上。远远仰望的希然不禁感慨真如画龙点睛一般，那蛊蛇立时有了生气，只是皆是凶煞暴戾之气。

    “彦殊！”希然见万悬下来，立刻上前为他包扎了伤口。

    两人静待了一刻，山壁却毫无变化。“难道是我们想错了？”希然话音未落，脚下的地面已开裂出道道缝隙，嶙峋怪石也从山壁上滚落下来，一时间大地颤抖，山岳怒吼，无数巨石飞向两人，震起的灰尘漫天飞舞。

    万悬立刻护着希然退到了更远处。巨大的轰鸣声在山谷中回荡，震耳欲聋。那蛊蛇就像活了似的，被整个从山壁中推展出来，成了一尊巨大的雕像耸立在山壁前。蛇头高悬在空中，三条血红的触角挺立在头上，环形的身体中间有一道石门矗立，蛇尾延伸向地面，末端立起，正与蛇头上的血盆大口相对。涂抹了鲜血的双瞳如同居高临下地环视众生，只是看一眼便让人心神震颤。

    与雕像一同被推展出来的还有累累白骨，大概是找到机关却最终无法逃生的人们留下的。

    两人正想上前看个究竟，一阵奇香袭来连希然都无法抵抗，两人皆晕倒在地。看着倒地的二人，莫璃对怀中的莫寒说道：“你打算留哪一个？”

    “你想留哪一个？”莫寒冷漠地应道。莫璃笑了起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嘴硬，明明就只想留你的好徒儿。”

    莫璃把莫寒放在地上，蹲下身用手在希然的口鼻处晃了晃。慢慢苏醒过来的希然试着想站起来却浑身无力，只得坐在那里怒视着莫璃。脸上似封了一层冰霜，声音也比平时低了几分，“从头至尾，你就没想过要放过我们任何一个吧！”

    莫璃嫣然一笑，在万悬的口鼻前抹了些什么。

    “你要对他做什么！”希然怒道。

    莫璃却根本不理会他，她拍了拍万悬的肩膀，万悬猛地睁开双眼如梦游般直直地站起身，跟在莫璃的身后。她看向莫寒道：“师兄，既然你这么疼爱你这个徒儿，我便留你们在这里长相伴。”说罢便带着万悬向雕像走去。

    莫寒就像没听见似的，直勾勾地盯着那尊雕像，自言自语道：“死才能往生，是时候了。”

    “啊！”莫璃突然惊叫了一声瘫倒在地上。须臾间，她眼中的芳华熄灭了，面颊上的红润褪却了，丰腴的身体干枯了，乌黑的头发也花白了。过分衰老的脸上满是皱纹，像深刻的蜘蛛网。艳丽的石榴红裙和朱红的珠花衬得此时的她更为可怖。

    万悬疾走过来扶起了希然，又把莫寒拎了过来。

    莫璃吃力地喘着气坐起身，“你们……你们……”她不甘心地看向莫寒，眼里满是怨恨，“师兄……你……你好狠啊……”

    “身为毒医的传人，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到被下毒。”莫寒仍看着远处的雕像，面无表情。

    “不……不可能……你……你时时刻刻在我眼前……如何下毒？”莫璃满目狰狞。

    “你每日必服的焕颜汤，我只是稍稍加了一味药的份量。”莫寒转过头看着她，“师妹，师父将你一人弃于这山谷，数十年过去了你却仍不思悔改。”

    “我不思悔改？”泪水从莫璃萎缩的眼角中满溢出来，她的声音在颤抖，忿怒道，“当年若不是你把我献给师父……他又怎肯把传授于你……你怎有脸说我不思悔改……”

    “你与莫侯当着师父的面做出那等勾当，又与莫侯一起砍掉我的手脚，把我做成阉人，又是谁的错？”莫寒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哈哈哈哈……”莫璃狞笑起来，“我与莫侯干出那等勾当……可有让师兄心痛……”她的脸色越来越暗沉，干瘪的嘴唇不住地哆嗦着，“你们……你们总有一个人要死在这里……我再也……再也不会寂寞了……”鲜血从莫璃的口中涌出，她再次倒了下去，“师兄……如果……如果有来世……让我……让我再恨你一辈子……”

    莫寒慢慢地爬过去伸出仅有的手合上了她的双眼。希然神色凄然道：“师父，你现在满意了吗？”

    “这一次，又是我输了。”

    仿佛有浓重的悲哀笼罩了山谷，万悬找来了工具将莫璃埋葬了。莫寒取下了她头上的珠花，又摘掉了自己的发冠，一起放在了坟头，“璃儿，愿你我再无来世。”

    沉默良久后，莫寒抬头看向希然和万悬道：“你们想好牺牲谁了吗？”

    希然默然不语，万悬问道：“石门的机关是必须留下一个人开启，对吗？”

    莫寒却不再说话，半滚半爬地向雪原的方向慢慢行进。

    “师父。”希然喊住了莫寒，拿下腕上的小姝递给他，“师父，你我师徒一场，就此了结吧。”

    莫寒头也没回地接过了小姝，小姝顺着他的手臂爬上了头顶，直立着前端身体看向希然。希然目送着他们远去，直到莫寒的身影消失在浓雾中。

    剩下的两人重新回到雕像前，下定了决心的希然先开口道：“彦殊……我已经想清楚了，你还有师父和师叔在等，还有同门要救，而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走吧，让我留下打开机关！”

    “这就是你想的破解之法？”万悬一把拉住了他，“你……”眩晕感涌上，万悬的眼中怒意涌动，“你……你又对我下药……”

    希然忙扶他靠在石门边却不敢再看他。希然快速地走向蛇尾，使劲推动蛇尾立起的部分，石门发出了惊雷般的轰鸣声。希然感觉到顶上巨大的蛇头在震颤，他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什么都不想，只一味地推动蛇尾旋转。然而，他被人推开了，仅仅一松手，蛇尾就快速地回退着，刚刚打开了一条缝的石门立刻重新合上了。

    用剑支撑着身体的万悬站在蛇尾边，大声道：“莫寒的话我听到了，所以你是在赌吗？”

    “我……”希然瞳孔微凝，此时万悬莫名复杂的眼神让希然觉得他看起来有些陌生，“是，我是在赌。但如果注定只能活一个人，我真的……真的希望是你！”

    怨怒、不甘和纠结宛如深潭中的波澜，在万悬的眼底翻涌，却又一点一点地化为绵绵情意：“而我希望不是我！”

    如同有复杂的光在希然的眼中跳动，如同有热浪直扑进眼眶，视线刹那间就模糊一片，他紧紧地拥抱了万悬，“那就让我们一家人再不分离。”

    烫脸的热泪从万悬的眼中涌出，“‘一家人’……你终于肯承认了……”

    石门正缓缓打开，蛇头的巨口中吐出了火焰，脚下的地面在震动，在碎裂。烈焰像倾泄的洪水，带着让人窒息的浓烟与灼热，夹杂着肆意的呼啸声，向两人喷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