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狂人到荆州
张辽被祢衡的所作所为气得够呛，忍不住问曹操道：“此人如此出言不逊，丞相为何要阻我杀他？” 曹操摇摇头：“此人素有虚名，且远近知闻。今日若是杀之，天下人必然以为我不能容人。既然他自以为人才，我就干脆让他做个敲鼓的小吏，看他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羞耻！” 过了几日，曹操果然大宴宾客，席间便让人去将祢衡叫来敲鼓助酒。 历来敲鼓的鼓吏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敲鼓时必须换上新衣。 然而祢衡对此却嗤之以鼻，听见曹操召唤后，穿了一件破旧的衣裳就大咧咧地来了。 不过他人虽狂妄，敲鼓却确实有一手，一首《渔阳三挝》敲得音节殊妙，隐隐有金石之声，听得在座的宾客无不慷慨激昂、心情振奋。 一曲敲完，曹操身边的一名亲卫看着他身上的旧衣服，皱皱眉头说道：“为何不更衣？” 祢衡一言不发，随后竟然将身上的旧衣服直接脱了下来，就这么赤身裸体地站立当场，顿时让在座宾客齐声惊叫，人人掩面。 祢衡却面色不变，提起裤子来又慢条斯理地穿好。 曹操忍不住大怒：“庙堂之上，怎敢如此无礼？” 祢衡翻了翻白眼：“欺君罔上才叫无礼，我露的是父母赐我的躯体，显的是清白之体。” 曹操听他话中有话，更是生气：“你是清白，谁又是污浊？” 祢衡哈哈大笑：“汝分不清贤愚，是眼浊；不读诗书，是口浊；不纳忠言，是耳浊；不通古今，是身浊；不容诸侯，是腹浊；常有篡逆之心，是心浊！我乃天下名士，却被你用为鼓吏，就好比阳货轻视孔子、臧仓诋毁孟子！汝既然想要成就王霸之业，又怎能如此轻视他人？” 祢衡这句话里所说的阳货，是孔子时期一位官员家里的家丁，因为见前来做客的孔子衣着普通，所以对他非常轻视；而另一位臧仓则是战国时鲁平公的大臣，用谗言诋毁来阻止鲁平公与孟子见面。 他以这两人的典故，来讽刺曹操轻慢自己的事实。 当时恰好孔融也在宴席之中，他担心曹操因此杀害祢衡，于是从容站起对已经怒气大发的曹操说了一句：“祢衡犯下的是胥靡之罪，却不足以阻碍丞相王霸天下之梦想。” 这句话一说出来，曹操原本想要当场杀了祢衡的念头顿时被活生生压了下去。 胥靡，指的是服劳役的罪犯和囚徒。 当年商朝的二十二任君主武丁在位时，曾对大臣说梦见天神赐了一个辅佐自己的贤人，甚至连这个人的相貌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于是武丁命人绘下图像寻找这个贤人，最后终于在一群筑城的胥靡中找到了一名叫傅说的人。 武丁毫不迟疑地用傅说为相，国家由此中兴。 所以孔融特意用胥靡来比喻祢衡，暗示曹操若是杀了祢衡，那就不是个求贤若渴的明主。 对于一心想要求才的曹操来说，这句话所起到的分量可想而知！ 被孔融将了一军的曹操只能勉强压下心头的怒气，指着祢衡说道：“我令你为使者去往荆州，如果能说服刘表来降，便给你一个公卿之位又有何妨！” 祢衡明知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而且以刘表的性子，非但不会投降曹操，搞不好还会把前去招降的使者砍了脑袋。 所以他冷笑着并不肯答应。 但是曹操不管三七二十一，命手下备马三匹，一匹给祢衡乘坐，另外再派了两名亲卫将一人一马挟持在中间，逼着他不得不催马前行。 当然为了做出礼待才士的样子，曹操又让朝中的文武官员假装在东门外为祢衡送别。 荀彧是知道曹操心思的，所以他虽然领着一群文官武将到了东门外，却又特意叮嘱其他人：“等祢衡到来，谁都不可起身相送。” 大约中午时分，祢衡果然被两名甲士夹在中间出了城门，他见到满地端坐的文武官员，愣了一愣之后翻身下马。 然而官员们眼观鼻、鼻观心，却没有任何一人起身招呼下了马的祢衡。 后者对官员们异乎寻常的做法先是有些错愕，随即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笑容逐渐扩大，又突然化为悲戚，甚至放声大哭了起来。 这一下轮到一群端坐着的文武百官纳闷起来，为首的荀彧终于忍耐不住，哼了一声问道：“汝为何而哭？” 祢衡哭得涕泪横流，他边哭边道：“不小心走到了一群死人之中，不能不哭！” 众人顿时大怒，有人骂道：“我等若是死人，汝就是个无头的狂妄鬼！” 祢衡收起哭声，再度冷笑道：“我乃大汉之臣，不会做曹阿瞒的党徒，怎会无头？” 这句话无疑是在讽刺在场之人都是和曹操一丘之貉的奸贼，于是有恼羞成怒的官员拔出腰中佩戴的宝刀，就要将祢衡斩于当场。 荀彧眼疾手快，一把将那名官员拉住，劝道：“他不过是微不足道的鼠雀之辈，何必污了宝刀？” 祢衡哈哈大笑：“我虽是鼠雀，还有人性，汝等却只是令人厌恶的蜾虫罢了！” 他说完之后转身上马离去，一群文臣武将指着他的背影愤怒喝骂，祢衡却再不回头，一个瘦削的背影在马背上颠簸远去，直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祢衡到了荆州见到刘表，以他的性格，对于刘表这种名为汉臣实则暗藏祸心的诸侯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话。 所以一席长谈下来，祢衡表面上对刘表歌功颂德，然而仔细听下来，却句句讽刺、字字调侃。 刘表为官多年，当然也不是听不出好赖话的笨蛋，察觉到祢衡那股发于骨子里的狂傲之意后，心里自然不喜。 只不过他城府深沉，并没有当场发作，而是找了个借口，把祢衡打发到自己部下的江夏太守黄祖那里去了。 手下人有些看不懂刘表的做法，于是问道：“祢衡如此戏谑主公，何不杀之？” 刘表冷笑道：“他何止戏谑我一人？连曹操都被他数次侮辱！可是连他都不敢杀的人，却想要借我的手来杀之，是想要让我背上这残害贤良的名声。我如今派他去见黄祖，给他来个眼不见为净，也好让曹操知道我不是他能随意摆布的对象！” 众人恍然大悟，免不了献上一番“主公英明、睿智无双”之类的奉承话，正说得热闹时，突然下人来报，袁绍派使者来了。 刘表挥手示意下人退去，转头问身边一众谋士：“曹操刚把祢衡派来，袁本初又派了使者过来，诸位怎么看？” 从事中郎将韩嵩上前一步说道：“如今曹操与袁绍两支大军僵持在黄河之北，将军若是想有所作为，无论想要攻击哪方，都可以乘此机会破敌。又或者，择其中之一投靠也行。曹操善于用兵，贤才俊杰多有归附，他势必会先取袁绍，而后再移兵江东，恐怕将军难以抵敌。倒不如带着荆州一起投诚曹操，他必会厚待将军。” 刘表缓缓点头：“此言有理，汝现在便出发前去许都，打探一下动静，回来之后再做商议。” 韩嵩却有些迟疑：“君臣各有定分，我如今事从将军，虽赴汤蹈火，也只听号令而行。将军如能上顺天子、下从曹操，则韩嵩此去并无问题；就怕将军迟疑不定，那么韩嵩到了京师，万一天子赐官于我，从此就成了天子之臣，以后怕是很难再听从将军的号令了！” 刘表对这番话并不在意，挥挥手道：“你且先去了许都再说，我另有主意。” 韩嵩再无异议，于是拜别刘表后星夜赶往许都，觐见完天子之后，又去拜见了实际把持朝政的曹丞相。 曹操接见过韩嵩之后，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直接封他为皇帝近臣的侍中一职、并领零陵太守。 荀彧不明其意，忍不住问道：“韩嵩显然是刘表派来观察动静的，并无半点功劳却被委以重职，而祢衡去荆州后渺无音讯，丞相又为何不闻不问？” 曹操哈哈一笑：“祢衡辱我太甚，所以我想借刘表之手杀之，何必再问？至于韩嵩嘛，我这么做自然是有道理的。”策冠才的秃笔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