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耗材

    晚上，为了写铁桶的改进建议，王平安从工程部那边拿到了自己机体的损坏报告——机体已经确定报废了，但是这些报废的机体都会仔细的拆解检查，以便为未来的改进积累数据。

    这个报告的详细程度，仅次于回收的残骸的检测报告。宇宙中每一种成熟的机体，基本都是大量人命堆出来的。

    铁桶还是新机体，被它取代的BALL还在生产，因为少年宫之类的民间团体以及各种民间公司还在大量采购这种成熟的机体。

    毕竟BALL上面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宇航员，拿命堆出来的可靠性值得信赖，而铁桶的性能提升无法抵消这份可靠性带给宇航员的安全感。

    而王平安的报告，会成为未来构成铁桶可靠性的无数砖块中的一块。

    只不过王平安比较幸运，是活着的那一个。

    看到工程部对机体——实际上是残骸了——的检查报告，王平安一身冷汗。

    主引擎奇迹般的还能运作只是因为所有的碎片都没有命中关键部位，最近的一个撞击点离主燃料管线只有5厘米。

    姿态控制喷口只有两个还保持的完整的功能，还都在同一侧。

    这就相当于机体的姿态调整被锁死了，用人来比喻就是一个人只能往右转。

    王平安用了很长时间来回忆自己是怎么把这玩意开回来的，按着模糊的印象在纸上总结出了一套综合利用多个坏掉的喷口残余的一点点机能完成飞船操控的方法。

    口述完后，他自己看了一遍，第一反应是“这个逼在吹牛”。

    幸亏工程部的伙计们已经把飞行记录从黑匣子里恢复出来了，不然王平安总结的这套东西不会有人信的。

    主要是，这东西电脑用出来不奇怪，毕竟那是电脑，只要有对应的应对程序，它能作出许多精细的操作。

    但王平安作为一个人作出了如此细微的操作，就让人觉得很假。

    关键他还是在那种紧急的情况下，根本来不及思考全凭本能。

    王平安现在就一个感觉，自己是不是就是那个已经适应了宇宙进化出新的本能的新人类？但是人类学家们认为至少第二代宇生人类才能有这样的进化。

    宇生人类的界定是在宇宙出生，在宇宙长大；第二代就意味着父母就是在宇宙出生宇宙长大的，目前这种人凤毛麟角。

    反正王平安肯定不是，他父母一辈子都没有踏足宇宙。

    作为一个在太空军服役七年的老中尉，太空军按照规定给王平安发了一次太空疗养假期，可以带不超过五人的亲戚上太空，在疗养院住上一个月。

    但是老爸王大柱研究了半天，最后选择了去十寨沟的疗养中心。

    “我不是怕火箭起飞的摇晃，一点都不怕，我是觉得你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下来休假，肯定是有原因的，说明地面更好嘛。谁会怕火箭啊。”王大柱信誓旦旦的说。于是老两口就这么放过了来宇宙观光的机会。

    总之，王平安这种人，无论怎么想也不太可能成为所谓的新人类，今天这些操作，应该都是人类正常的临场发挥吧。

    王平安这么说服自己。

    报告最关键的部分已经完成了，本来剩下的部分，包括一些套话什么的可以由电脑完成，但是王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亲自口述。

    正好这时候安格丽回来了，一看王平安正在口述：“为了更好的改善铁桶——不对，RB79型机动舱的性能，我还有如下的建议……”

    安格丽：“这些部分不是可以交给电脑修饰吗？你只要说你的建议就好了。”

    王平安：“这可不行，万一电脑生成的修饰让看报告的人搞错了重点，那不就坏事了？可能会死人的。这句不用写，草，删除刚刚输入，这AI怎么一点不智能呢？”

    安格丽看着王平安抓耳挠腮的试图用语言让AI明白到底是哪一段出问题了，不由得露出笑容，她拍了下王平安的肩膀：“我来吧。”

    说着她拉出键盘，开始帮助王平安修改报告。

    王平安在旁边不但不感谢，还贫嘴：“你行不行啊，外国人的中文水平我信不过啊。”

    “我可是HSK六级！”

    “哎呀你们那都是为了考试才学的，应试中文，和实际的中文不一样的。让我考考你，听着啊，‘我这里有点小意思跟你意思你懂我的意思吧’，啥意思？”

    “听起来像是A给B送了礼物打算贿赂他？”

    王平安咋舌：“行啊，那我再问你，‘你有病吗’，该怎么回答？”

    安格丽停止操作键盘，笑着扭头：“你这是陷阱，我如果说这是骂人话，你会说这就是在问我是否生病了，反之亦然。”

    王平安：“行啊，那如果我这是骂人话你该怎么回？”

    “诶？”安格丽愣住了，“怎么回……对骂？”

    “不，你应该问‘你有药吗？’然后我回‘你吃多少’‘你有多少我吃多少’‘你吃多少我有多少’……后面无限循环。”

    安格丽摇摇头：“你神经病啊！”

    “你有药吗？”王平安装作接梗。

    “别闹！”安格丽喝道，“后面怎么写？说！”

    王平安立刻严肃起来：“改进建议如下……”

    他详细的说出自己在操作铁桶的时候感觉到的问题，而安格丽把他想到就说的东西全整理成条理清楚的教训总结。

    两个人的合作正渐入佳境的当儿，墙壁上的内线电话响了。

    安格丽接起来：“安格丽少尉，请讲。”

    “告诉祸害，秦琼出事了！让他快来！”

    安格丽有些错愕：“诶？怎么回事？”

    “有个狗日的操作失误，快要被撞了，秦琼把狗日的机体推开了，自己被撞了。让祸害快来！搞不好就见不上最后一面了！”

    话筒里说这番话的时候，王平安正好起身按下免提健。

    还不等对面说完，王平安就夺门而出。

    **

    王平安已经用最快速度赶到了医务室，结果人已经推进去了，手术中的灯亮了起来。

    同一个训练队没有任务的宇航员几乎都到了，飘在医务室外面的走道上，人人脸色凝重。

    王平安：“情况如何？”

    “很糟。”回答的是秦琼的搭档，绰号关公，他们俩在一起就是关公战秦琼，“碎片直接刺进来了，机体的外壳和机械装置吸收了不少能量，本来应该就是中等伤，但是他下意识的躲了一下，结果插到了不太妙的位置。”

    “关公”深呼吸：“幸亏宇航服立刻释放了生物胶，没有大量的失血，但是……我不知道，反正他已经没有意识了，心跳也停了。我用超越控制操作机体飞了回来，但是……”

    王平安：“那个狗日的是谁？”

    关公：“嘴缺牙的那个，我打过了，妈的，他妈的。”

    王平安扭头找缺牙的那个，安格丽立刻过来拉着他，怕他再上去补一下。

    被打的少尉缩着脖子，看起来像个受惊的麻雀。

    王平安：“那家伙……”

    他好像忽然得了失语症，飘在原地沉默了老半天，才再次开口：“那家伙一直觉得我是个混蛋。我们相处从来没有融洽过，他一直很讨厌我的作风，我也觉得他是个假正经，官迷。

    “但是这不妨碍他是我最好的对手，整个飞行学院期间我们都在互相竞争。我们都不想‘那个混蛋’拿第一，整个大学期间互有胜负。

    “如果没有他这个混蛋在那里晃悠着碍眼了，我会觉得这个世界非常无趣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旁边有个中尉说：“总之你小心点吧，关公最多也就打你一拳，祸害……鬼知道他会做什么。”

    那个众矢之的被吓得直摇头：“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你只是失误了，对，作为一个少尉，这可以理解。”

    王平安打断对方的话。

    “所以你就应该死去，每年这样死去的少尉不知道有多少。”

    王平安突然顿了一下，安格丽想，他可能回想起了小方，毕竟今天才回忆过她的事情。

    但是王平安还是继续下去：“我们是太空军的耗材。犯错了就该死。我的原则是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失误负责。

    “我就是那个漏网之鱼，没有承担责任的人，有人替我赊了一条命，我随时准备慷慨赴死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如果没了，就是替你去死的，你最好像我一样，做好随时赴死的准备，用这条赊来的命去救别人。这是义务，懂吗？

    “别他妈提什么‘XXX不会希望你这样过下去’的屁话，别他妈的活到了最后儿孙满堂，然后来别人的墓前说‘我现在过得很好，看看现在的我，你应该不会后悔救了我’，这都是屁话！”

    “王平安！”伴随着威严的怒喝，大队指导员飞了过来，“收起你的歪理！你又想在评价上吃一个‘思想极端’的评语吗？我们是太空军，我们随时准备为了战友，为了人民的生命和财产付出生命。这是我们的荣耀，也是义务！你作为战士不合格！今晚给我写检讨！反正你也要静养，给我关禁闭去！”孤山钓雪的宇宙飞行手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