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冥界之门
此时圆月西沉,晨星零落,将近黎明时分。 蚩尤掏出那“相思犀角”,想与拓拔野联系,但不知是相隔太远,还是被这绵绵高矗的鬼山群峰阻挡,始终杳无回应。犀角中传出的,只有呼啸如鬼哭的风声。当下惟有作罢。 过了片刻,天色越发昏暗,四处黑黝黝灰蒙蒙,阴寒凄冷。狂风从大河山口刮过,呜呜作响,林涛阵阵。通天河在数丈外滚滚奔流,苍凉而悲壮,犹如白帝的埙声。 这荒凉而寂静的世界,仿佛只剩下蚩尤两人。二人白日疾行千里,夜间连战妖魔,几经风波怪事,又听段狂人说了半晌四年往事,此刻都不免疲倦困顿。 相依而坐,晏紫苏靠在蚩尤的肩上,忍不住翻涌而上的重重困意,眼皮越来越沉,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蚩尤打了一会儿盹,突然听见一阵凄厉的风声,心中一凛,蓦地惊醒。环首四顾,黑影憧憧,水浪奔涌,似乎有无数鬼怪隐伏四周,但凝神察探,却又空荡无他物。 寒风吹来,困意陡消。想起连日发生之事,想起父亲至今生死未卜,更是睡意全无。喜怒忧愁,交相参杂,几次三番,直想要起身昂首狂呼,一吐抑郁愤慨之气。 涛声滚滚,耳边听见晏紫苏匀称而低微的呼吸声。转头望去,在朦胧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脸容依旧如此俏丽而光彩夺目。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臂膀,仿佛生怕他会逃离一般,枕靠在他的肩头,黑发披泻飞扬,雪白的俏脸如冰玉晶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他已经许多次瞧见她沉睡的姿容,每一次都让他悸然心动。在睡梦中,她似乎不再是千面多变,狡黠残忍的妖狐,而变成了一个俏丽无邪,纯净可爱的女子。就象是这月光下的西荒雪山,万里沙漠,没有白日里的危险,没有变幻难测的脾性,而是如此地静谧、纯净、美丽。 她长长的睫毛上凝着一颗水露,仿佛没有擦拭去的泪珠。蚩尤心中突地泛起温柔怜惜之意,轻轻地伸手,将那水露擦去。晏紫苏微微一颤,在梦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象是温柔的悲苦,又象是甜蜜的欢喜。 蚩尤爱恨交杂,心潮汹涌,忍不住展臂紧紧搂住她的纤腰,心想,这些日子以来,她为了自己,不知受了许多苦楚和委屈。昨夜在寿麻国流沙河畔,当她紧抱自己,痛哭失声时,那汹涌的泪水不仅崩溃了她自己,也冲垮了蚩尤几日来苦苦筑积的壁垒。 此时,天地俱黑,万籁无声,但在这没有烦杂干扰的黑暗与寂静中,却最能清晰地看穿自己的内心,最能清晰地聆听到自己的心底的声音。 蚩尤愤怒狂乱的心情渐渐地平定下来,想着自己与晏紫苏的爱恨纠葛,一时悲喜交加,苦乐酸甜。 四周昏暗苍茫,寒风彻骨,他们的未来会是怎样的呢?他突然觉得自己与她,就象是夜色中的通天河,从僵硬寒冷的雪山顶上逐渐融化交汇,彼此纠缠着,撞击着,在迷茫的黑暗中流向不知终点的未来。前途险恶,焉知会不会在烈日沙漠中,被炙烤蒸腾得无影无踪呢? 突然又想到了八郡主,想到了火山腹中交相错肩时她那凄伤的笑容,淡淡的泪珠,想到了当日与她同路时的种种情状。许多当时令他惑然不解的细节此刻历历在目,象鲜花一般层层绽放,剥离出烈烟石火热而温柔的内心……他的心里莫名的震动起来,迷惘、伤感而又带着难以言状的苦涩。 可惜,当时的他,宛如攀附于礁岩之上、紧紧闭拢的海蚌,春风和海水都不能使他开启。是此刻这枕靠于自己肩头的妖女,鬼使神差地敲开了自己的硬壳……又想起了纤纤,那俏皮可爱的笑容令他心中陡生温暖,但是不知何以,那窒息心跳的感觉却远不如从前强烈了。蓦地一凛:“不知科大侠眼下究竟如何了?若是被那妖魔所害,纤纤妹子岂不要伤心死么?他奶奶的紫菜鱼皮……”牙根痒痒,怒火又窜将上来。 正胡思乱想,忽然听见远处山中传来一声尖锐破云的号角,凄厉诡异,森寒入骨,象是厉鬼号哭。 蚩尤心中大凛,周身寒毛蓦地竖起,电光石火间闪过一个念头:“是那妖魔!”晏紫苏陡然一震,倏地醒转,低声道:“怎么啦……”却被蚩尤猛地将口捂住。 当是时,阴风大作,腥臭扑鼻,那号角声急促高亢,越发诡厉狰狞。 两人对望一眼,心中又惊又怒又喜,猛地站起身来。正欲循声追去,忽听“劈啪”接连闷响,四周草地纷纷迸裂开来;与此同时,身后大河浪涛汹涌,水花冲天,无数白乎乎的骨骸僵尸又从地底、河中爬了出来。 河中僵尸湿淋淋地站立着,手爪上大多拖了一具尸体,眼白翻动,张口赫赫低吼;那些地底爬出的僵尸或拖曳白骨,或拉拽兽尸,也一齐发出低沉而可怖的哀嚎,高一步低一步地朝着号声传来的方向机械地走去。 两人周围的僵尸骨骸突然顿住身形,缓缓地朝他们转过身来,眼白上翻,突然张口“嗬嗬”怪吼,张牙舞爪地猛扑过来。 蚩尤大怒,正要起脚将他们踹得稀烂,晏紫苏急忙拉住他,传音道:“呆子,别发出声响,以免惊动了那妖魔。走罢!”搀着蚩尤手臂,蓦然冲天飞起,御风抄掠,朝山中翩翩飞去。 山影憧憧,扑面而来。 此时正值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四下混沌迷蒙,伸手不见五指。但蚩尤青光眼光芒绽放,瞧得清楚分明。牵着晏紫苏的手,并肩飞掠,在险峭尖利的山崖利石之间穿梭飞行,神速似电。 转眼之间,两人沿着陡峭山势冲上了鬼山某峰峰顶。冰雪闪耀,狂风呼号。两人足不点地,御风冲掠,在白雪皑皑的山脊高低起伏,上飞下跃,急速穿行。 号角声越来越近,那凄厉诡异如冰冷毒蛇钻入耳中,心中又痒又冷,难受已极。寒风鼓舞,漫山都是僵尸鬼骸的哀嚎低吼,此起彼伏,绵绵呼应,象阴冷的海浪,一阵阵地汹涌排击。 蚩尤低头望去,只见鬼山山脉东西两侧,漫漫林海与草原上,无数黑影密集攒动,犹如海潮大浪滚滚而前。凝神望去,尽是僵尸骨骸,少说也有数万之众。饶他胆大包天,见到这等壮观而凄诡的景象,心中也不由寒意森森。 “那妖魔收罗这么多的僵尸骨鬼想要干什么呢?这几万僵尸整齐划一地又是要赶往何处呢……”一连串的疑问层出不穷地涌了上来,心中好奇更盛。 鬼山山势嵯峨奇崛,南北绵延将近百里,其间曲折蜿蜒,谷壑错落。山脊之间偶有断崖绝壁,相隔甚远。狂风迎面刮来,呜呜乱响,口喉寒冷干疼,周身冻得麻痹僵硬。 两人心手相连,彼此扶持。蚩尤将雄浑真气不断地输入晏紫苏体内,为她驱寒补气;而晏紫苏则以高超卓绝的御风术,引领着蚩尤在万仞峭壁山脊,似苍鹰滑翔飞行。 狂风怒舞,前方是万丈悬崖。悬崖之下乃是一个巨大的山壑,由鬼山群峰弯曲环绕,围合而成。山崖刀削斧斫,无所攀缘,森森寒气交缠着那凄厉号角,从黑漆漆的山壑谷底直扑上来。 两人蓦一吸气,真气鼓舞,陡然直冲而下。脚尖飞踏,在光滑峭直的崖壁上急点抄掠,雷厉风行,垂直冲落。 腥臭狂风迎面抽打,呼吸不得,几连眼睛也无法睁开。头发、衣裳朝上猎猎鼓舞,似乎要将两人朝上方拉去。 刀石横亘,尖崖破空,两人穿花舞蝶,从错落林立的尖石缝隙之间折转穿梭,瞬息万丈,直落谷底。 将至壑底时,两人蓦地横空飞掠,御风斜斜点跃俯冲,将下冲带来的巨大力量一一卸去,徇着号角声,环绕山壁无声无息地奔行。 水声轰隆,前方似乎有巨大的瀑布飞泻冲落,而那号角声就在瀑布之侧。 蚩尤拉着晏紫苏的手,凝神屏息,小心翼翼地从崖壁之后探头凝望。冷气扑面,牛毛细针似的的水珠蓬蓬卷舞。右前方百余丈处,一道滚滚雪瀑如白龙腾舞。山壑之中水雾迷蒙,四周峭壁环立,阴森森如鬼怪参差,万千僵尸的低吼声在壑中激荡回旋,更显得凄诡可怖。 飞瀑倒悬在山壑东侧,其正前方有一突兀峭崖,如狼牙横空。那崖顶上站了两个黑衣人,一个戴着寒荒野牛的牛头,一个戴着北海独角马的脑袋,眼神碧光闪烁,凶狞剽悍。 牛头人昂首吹奏一个巨大的银白号角,那凄厉如鬼哭的号角声便是由他发出。而那马面人右手中握了一面巨大的血色幡旗,在狂风中猎猎卷舞,旗上赫然绣着“幽天鬼帝”四个大字! 果然是那妖魔!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蚩尤骇怒惊喜,热血轰然灌顶。 晏紫苏紧抓他的手,心中突然有些害怕,传音道:“呆子,难道这两个妖怪便是传说中鬼界的牛头马面么?” 但是念力探扫,那牛头马面心跳正常,血流、真气等竟与活人丝毫无异,这不由令二人更为惑然不解。 蚩尤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杀气凛冽,传音道:“管他是不是牛头马面,正好砍了他们的脑袋做王七叔和海九叔的祭品。”晏紫苏听他恶狠狠地说得有趣,忍不住嫣然而笑,心中的那一丝惧意随之烟消云散。 山壑中鬼哭震天,无数的僵尸骸鬼从东西两侧的山口涌了进来,排成整整齐齐的方阵列队,潮水似的层叠推进,根据马面人血幡旗的调度指挥,有条不紊地折转绕行。 数万尸鬼拖曳着尸体,浩浩荡荡地号哭着,穿绕山壑,朝着那汹汹飞瀑之前白汽蒸腾的巨大寒潭走去。“扑咚”连声,纷纷冲入水中。 晏紫苏瞧着那些苍白浮肿的僵尸、白骨森森的骸鬼机械地迈动步伐,一排排地消失在寒潭中,柳眉逐渐蹙起,仰头望了望西边漆黑的天际,突然闪过恍然惊觉的神色,懼然传音道:“呆子,我知道啦!今天是七月十五,正是鬼门关大开之日。这些尸鬼从鬼界阴间出来,拖着新死之人,要在黎明前赶回鬼界!” 蚩尤闻言动容,他小时便曾听说七月鬼门关大开,万千冤死的鬼魂游离人界,寻找替死鬼。尤其七月初一与七月十五,阴气最为鼎盛,当夜,家家户户通常闭户不出,以避厉鬼。想不到今夜自己竟亲眼目睹数万尸鬼同回鬼门关的诡异盛况。 难道那幽天鬼帝当真是鬼界冥王?父亲与科汗淮等人竟果真在阴间鬼界吗?那么,他们眼下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呢?自己进入鬼界之后,又能不能再返回人界呢?万一不能从鬼界中平安返回呢……蚩尤心底森寒,背上突然沁出密密冷汗。 晏紫苏心中乱跳,定了定神,传音道:“鬼山通往鬼界的冥门,一定便是在这瀑布寒潭之下。呆子,咱们随他们一起……”忽地气血凝阻,周身僵硬,剩下的半句话再也说不出来。刹那之间,她的经脉已经被蚩尤尽数封闭。 晏紫苏又惊又恼,杏目圆睁,疑惑不解地瞪着蚩尤。 蚩尤也不看她,猿臂舒张,蓦地将她拦腰抱起,闪电似的冲入斜侧方一个狭长的石隙中。 晏紫苏惊疑不定,不知他此举究竟意欲何为。被他这般紧紧箍抱在怀中,周身有如电流穿梭,呼吸急促,突然想到:“难道……难道这呆子竟然想要在此时此地温存么?”一念及此,脸颊倏地滚烫如火烧,心中突突狂跳,险些喘不过气来。 蚩尤将她轻轻地放置在洞隙内平整的岩石上,见她娇靥飞霞,眼波似水,又羞又喜又怒地凝视着自己,俏丽不可方物,心中激荡,喉咙如被什么堵住一般,突然热血上涌,倏地伏下身来,重重地吻在她的唇上。 晏紫苏“嘤咛”一声,闭起眼睛,周身滚烫,细喘吟吟,随着他狂野恣肆又略带笨拙的亲吻,温柔而颤抖地反应着,身体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爆炸开来一般,懒洋洋,暖醺醺,浪潮似的席卷全身。 脑中迷茫混沌,害羞、欢喜、惊奇、甜蜜……层层叠叠,汹涌澎湃地刷过心田,仿佛迷醉于一个桃红色的美梦中,但是内心深处,隐隐又觉得有些不妥,以蚩尤忠孝刚烈的性子,又怎会在这等紧要关头突然如此呢……蚩尤贪婪地吮吸着她甜美柔软的丁香,看着她紧闭的睫毛微微地颤动,象花儿似的在他身下簌簌绽放,心中激涌起强烈交掺的悲喜,恨不能将她揉碎了,融化了,吸入自己的体内。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自己竟是这么地喜欢这狡黠多变、温柔毒辣的妖女,那竟象赤炎山腹的烈火,蕴藏、沉睡了许久之后,突然狂肆地喷薄,将他烧灼得如此疼痛! 热泪倏地涌了上来,险些便要夺眶而出。嘴唇胶着,火热的手掌摩挲着她滚圆骨感的肩头,似乎生根粘连,半刻也不能分开。 洞外,那凄厉的号角声急促撕裂夜空,闪电般地劈入蚩尤的心中,他蓦地一凛,硬下心肠,咬牙推开晏紫苏,沉声道:“我要走了。” 晏紫苏迷醉中陡然一惊,电光石火地闪过一个念头:“是了!他要抛下我,孤身去闯荡那冥间鬼界!”骇怕急怒,如坠深渊,倏地睁开杏眼。 果听蚩尤沉声道:“鬼界凶险,我不能让你平白无故地去冒此大险。明天日出之前,我若还不能从鬼界中出来,多半凶多吉少,你就不必再等我了。立即带着段叔叔,去方山和拓拔会合。他一定会帮你拿回‘本真丹’的……”将那相思犀角放在晏紫苏的怀中。 晏紫苏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周身森冷,惶急地凝视着蚩尤,想要拼命摇头、大声反对,却发不出声、动弹不得。泪水瞬间迷蒙了双眼,心中剧痛,不住地无声呐喊:“呆子,你若回不来了,我即便活着、即便拿到了本真丹又有什么意思?” 见她脸色雪白,泪水滚滚,蚩尤心中亦剧痛不已,心潮激荡,猛地伏下身去,在她那沾着泪珠、湿漉漉的颤抖花唇上轻轻一吻,一字字地道:“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今生今世,再不与你分离。”倏然起身,狂风似的朝外冲去。 晏紫苏脑中轰然,那句话惊雷似的在她心中激荡。 洞外,狂风呼啸,巨浪似的层叠拍击,与那凄诡号角、尸鬼嚎哭交缠回应,穿彻狭窄的洞隙,在她耳畔凄厉地回荡。 但是她却什么也没有听到,只是僵直地躺在黑暗的山洞中,痴痴地想着他最末的那句话。泪水汹涌,心剧烈地抽痛,那酸涩而甜蜜的恐惧,让她分不清究竟是悲苦,还是欢喜。 明日日出之前,她此生的幸福将由此决定。而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在这黑暗中苦苦等待。这十二个时辰,将是她此生中最为漫长的十二个时辰…… 黑漆漆的山壑中,阴风呼号,妖雾弥漫。号角凄厉急迫,似乎在催促众鬼兵加快速度。 蚩尤伏在陡峭的山崖上,凝神敛息,以“凝冰诀”将自己体温急速下降,直如冰寒僵尸;同时以《五行谱》中水族的“龟息大法”,将自己的心跳与呼吸调整到极为微弱而缓慢的境地。wap..OrG 念力探扫,再三检查,确定浑无破绽后,方才从崖上翩然飘下,闪到众鬼兵方阵的末尾,乔作僵尸,上翻眼白,大喇喇地随着万千尸骸朝那滚滚飞瀑走去。 以他性子,原本想要大开杀戒,捣他个天翻地覆,径直闯入鬼界之中将父亲救出。但事关父亲生死,那幽天鬼帝又是极为凶狂的魔头,自己若是打草惊蛇,只怕非但不能救出父亲,自己还要被困在鬼界之中,永不能重归人界。是以强敛内心激愤与汹汹杀意,混入僵尸方阵,以期出其不意。 蚩尤心跳呼吸极为微弱,体温又寒冷如冰,与周围尸鬼无异。众僵尸浑然不觉,只是仰头哀嚎,在牛头马面号角声与血幡旗的指挥下,潮水似的涌向瀑布。 牛头人昂首吹角,碧眼缓缓四扫,突然在蚩尤的脸上顿住,凶睛微眯,寒光大盛,突然阴森森地怪笑道:“哪里来的臭小子,竟敢装尸弄鬼!既然你这么喜欢做鬼,老子成全你好了!” “嗖”一声锐响,一道黑光在空中划过淡淡的弧线,气浪如刀,破空怒舞,朝着蚩尤当头劈下,竟是一条数十丈长的玄冰铁链。只是那每一环铁链的边缘都锐利如刀,寒光闪闪,尚在半空,锋锐森冷之气业已裂肤割面。 与此同时,马面人幡旗飞舞,大喝一声:“咄!”众僵尸纷纷转身,如浪潮翻涌,万千眼白瞪着蚩尤,喉咙低沉嚎叫,作势欲扑。 蚩尤不想这么快就败露了行径,当下索性昂身哈哈狂笑道:“也不知是谁在装神弄鬼!管你他奶奶的是不是妖鬼,爷爷今日让你连鬼都作不成!”冲天飞起,猛地将那铁链抄在手中。 “仆”的一声闷响,鲜血从他拳头指缝间飞溅射出。蚩尤剧痛钻心,整个手掌仿佛要劈断开来,但他极是剽悍要强,真气迸爆,那铁链竟硬生生被他紧紧攥住,笔直紧绷,再也不能挪动分毫。 蚩尤大喝道:“滚下来罢!”右臂一振,青光如螺旋飞舞,爆炸开眩目的气芒。玄冰铁链“叮当”脆响,陡然朝后抽紧,牛头人猝不及防,登时被拉得前倾抛摔,险些掉下尖崖,狼狈不堪。 但那牛头人真气亦极是强沛,怪啸一声,蓦地顿住身形,碧目中闪过极为惊骇羞怒的神色,森然怒笑道:“连老子的‘勾魂索’也敢接,果然是成心找死!”周身光芒迸放,“当啷啷”脆响大作,勾魂索突然迸炸开来,当空闪电聚合,“仆仆”连声,刹那间将蚩尤周身紧紧缠缚。 号角凄厉,幡旗卷舞,万千僵尸骨骸如乱潮汹涌,怪吼着包拢围冲。 蚩尤怒吼声中冲天而起,苗刀“咻”的一声,从他背上闪电冲出,刀锋划处,几环玄冰铁链登时迸裂。蚩尤蓦地抽出右手,顺势抓住刀柄,呛然怒挥。 “当!”十几个铁环裂断迸散,悠扬飞舞。 蚩尤足尖飞点,御风破空,从漫漫尸兵重围中冲出,左手钢钳似的将铁链缠住,身形陀螺疾转,立时从“勾魂索”的紧缚中逃出。 黑暗中,阴风呼号,无数尸骨被众尸兵抡飞冲天,“呜呜”破空,朝蚩尤暴雨似的撞去。那些尸骨上遍是蛊虫,只需沾上一点,后果便不堪设想。 蚩尤视若无睹,怒吼声中护体真气蓬然爆放,狂猛霸冽的锐利刀风呼啸卷舞,将四面八方的骷髅尸骸击斩粉碎,狂飙突进。 刹那之间蚩尤便已冲到那尖崖上方,杀气凛冽,双眼血红,厉声喝道:“接你勾魂索又怎样?爷爷勾的就是你的魂!”碧木真气蓬然鼓舞,左臂肌肉蓦地鼓胀倍增,朝后上方抽摔。青光如电,巨力惊人,那牛头人惊呼一声,随着那铁链一道破空冲去。 蚩尤急电下冲,左右飞舞,勾魂索“呼”的一声,恰好缠在牛头人的脖颈上。两人一上一下,闪电交错,勾魂索陡然绷紧。 “啊!”牛头人发出一声撕裂人心的惊惧惨叫,断头抛飞,鲜血冲天喷涌。勾魂索在从他断颈处卷舞横空,血珠洋洋飞洒。 蚩尤哈哈狂笑,刀疤扭曲,狰狞凶怖。苗刀横扫,青光闪耀,尖崖上的巨石轰然炸裂,四射飞溅。他左臂轻轻一振,勾魂索灵蛇似的缠住那血淋淋的牛头,摔落在尖崖上,骨碌碌地四下打滚。 马面人大骇,横握幡旗,蓦地退了十几步,碧眼四转,恐惧地凝视着蚩尤,惊疑不定。 尖崖之下,万千僵尸嚎叫怪吼,抬着头望着崖上的蚩尤,缓缓地围拢过来,只等幡旗一挥,便要爬将上来。 蚩尤昂首睥睨,斜斜举起苗刀,将刀尖对着马面人,嘴角冷笑,森然道:“带我进鬼界,我便饶你一条狗命。” 马面人碧眼中闪过古怪的神色,桀桀笑道:“既然你要找死,我又何必拦着你?有胆便随我来罢!”幡旗一卷,踏空飞掠,陡然半空折转,朝飞瀑寒潭冲去。 蚩尤早有防备,左臂挥舞,勾魂索倏地将马面人拦腰缠住,御气穿空,雷厉风行,掠过众僵尸头顶,闪电似的破入幽森水潭。 寒气扑面,水波摇荡。蚩尤心中闪过一丝惧意:穿过这幽潭,便是冥间鬼界。他究竟还能不能救出父亲,重新回来呢?脑海中又闪过晏紫苏俏丽的笑靥,心中剧痛。 “噗咚!”水浪四溅,森冷彻骨,周身似乎瞬间凝结。蚩尤眼前一黑,冰水从口鼻双耳轰然灌入,五脏六腑都随之抽搐起来,身下虚空,沉入不见底的寒冷深渊中。 他水性极佳,稍稍慌张,立即平定下来。凝神聚意,施展拓拔野传授的“鱼息法”。周身万千毛孔齐齐舒张,打了个寒噤,清新空气丝丝脉脉地渗入进来,涌入肺中,说不出的舒爽痛快。 当下抖擞精神,青光眼四下探扫。灰蒙蒙的寒渊中,悬浮着无数苍白浮肿的僵尸,正与他一道急速下沉。手中勾魂索绷得甚紧,那马面人扛着大旗在下方飞速螺旋打转,血丝从捆缚其腰间的勾魂索铁链洇散开来。 突然涡流急旋,仿佛一张巨口猛然将他吞噬。蚩尤眼前一花,周身乱转,被一股强猛吸力朝下拖去。 天旋地转,蓦地身下一空,似乎从一个瀑布上飞泻而下,耳边阴风呼啸,水浪冲涌,无数僵尸哀嚎着从他身边坠落。 俯瞰下方,黑雾茫茫,无边无际,似乎隐藏着无数凶灵邪魄,耳边隐隐响彻可怖的吼声,轰然震鸣,仿佛远在天边,又仿佛就在耳前。蚩尤无所依傍,急速下堕,仿佛沉沦于一个永不能惊醒的梦魇中。饶是他胆大包天,这一刻心中亦不免升起恐惧阴寒之意。 黑暗中,听见那马面人桀桀笑道:“小子,黄泉之下,便是阴曹地府。你自寻死路,谁也救你不得了。现在后悔了么?等着被十万厉鬼吞噬元神罢!”语气森寒,得意已极。 蚩尤心中惧意一闪而过,豪情激涌,哈哈狂笑高歌:“玄铁是心铜作胆,天地堂堂好儿男。磨我牙,砺我刀,斩尽妖魔十万兵,昆仑山下,断头瓢血饮。” 这歌是他年少时,一个金族游侠教于他的战歌,亦是千年之前,金族与西荒蛮族、万千凶兽苦战时的战曲,苍凉激昂,慷慨高越,极是对他脾胃。事隔多年,身处鬼界异域,心有戚戚,忍不住大声高歌起来。 唱到激昂处,热血沸腾,了无惧意,纵声大喝道:“龟蛋幽天鬼帝听好了!快将我爹,将科大侠,将所有蜃楼城英雄好汉交出来!否则蚩尤爷爷就将这里杀个底朝天!” 他真气雄浑,声音高亢,如雷霆似的炸响,在黑茫茫的虚空中嗡嗡回荡。身形疾坠,四下苍茫。连喊数声,却始终了无人应。树下野狐的搜神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