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 滇王夜游
所以老爷子咬死了,天塌下来也不搬出去。 乾坤将和王佐将不好再劝,二人轮流在晚上值班,以防僵尸加害。 过几日,冥水庙闹鬼的事不胫而走。 一般这种地方,闹鬼的传闻极多,民间有“晒水鬼”习俗。 由于水鬼塔是夯土垒成。 这么多年风吹日晒,塔身薄弱。居民铲平塔尖,挖出历代水鬼骨殖,放在太阳下暴晒,再涂抹朱砂,这就叫晒水鬼。 焚了纸钱,晒了水鬼。 冥水庙的怪事并没有消停。 后来越传越邪乎。 有好事者瞎掰,说一到晚上,冥水庙内阴兵借道,阎罗出巡。恶鬼厉鬼盘旋半空,肠子缠着脚踝乱跳,几具秦汉古尸活过来,绕着水鬼塔蹦迪,总之什么版本都有。 越是这样说,老爷子的牛脾气上来。 别说闹鬼,你他妈就是强拆,老子钉死在这,看你怎么着! 转眼到了三月末。 这一日,老爷子卧在墙角眯眼,朦朦胧胧,梦见一人进入梦境。看不清面孔,声音也分不清男女。 腾云驾雾,身上笼罩黑气。 对方道:“澄江城马上要大祸临头了,你们快快逃命吧,迟了便要化为水鬼,压在塔下千年不得转世。” “什么大祸?” 梦里头,老爷子感觉对方浑身邪气,不怀好意。 那人道:“滇王歹毒,要殉了澄江城当替身,你说算不算大祸?有大黑天保着,冥水庙镇着,石狮子压着,滇王透不过气,腾不出手。如今石狮眼发红,翻转水晶宫,冥水庙破败,大黑天废了金身,澄江城不日就将化为泽国!” 滇王狂妄自大,竟妄图以一国之力,抗拒天朝,阻止汉朝与身毒通使。 因果报应,十年后汉军攻入王城,灭了滇王满门。眼瞧大势已去,滇王投水自尽,尸身漂入抚仙湖沉入水底,便是水神。 百姓说的龙王爷,也是他。 滇王阴魂不散,借助抚仙湖一方风水龙运,等待坠入魔道。 有高人不忍生灵涂炭,指导居民复原镇河营,修了澄江城,并找到一对石狮、一座庙宇,镇压滇王。 如今镇物被破,滇王率领十万水鬼淹了澄江城当替身,也就一两天之内的事。 老爷子半信半疑,或者说,压根不信。 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 对方非亲非故,半夜托梦进来,属实可疑。 瞧出老爷子心有疑虑,对方又道:“我号山海居士,一生积德行善,不忍苍生受苦。见你举止不凡,来历颇大,故而托梦相告,也算普度众生。” “你道滇王水淹澄江城,有何证据?” “自然有的。整个澄江城,其实是一座巨大的风水阵,压住滇王和十万水鬼。冥水庙是镇眼,镇物,就是院子里的水鬼塔。那塔吸了日精月华,早已炼成灵宝,滇王要淹城池,必先破了灵宝才可动手。” 老爷子仔细观察对方。 见对方隐在云雾里,虽口口声声自称山人,邪气颇重。 对方又说:“滇王要拔除镇物,需七日之功。如今正是第七日,你若不信,醒来后用柳叶洗眼,头顶一只黑猫,蹲在墙角。下半夜滇王就要来水鬼塔转塔,你可自己看,切忌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害了阖城性命。” 说完,老爷子赫然从梦中惊醒,已是子夜。 才揉了揉眼,外面传来激烈敲门声。 以为又是鬼叩门。 这次是人了。乾坤将与王佐将进来,二人脸色不妙,也说做了一个梦。 三人的梦境一模一样! 这下由不得老爷子不信,那位山海居士,果真有法力,是世外高人。三人急忙出去,用柳树叶洗了眼睛,捉来黑猫顶在头顶。 聚精会神,提心吊胆。 蹲在墙角喂蚊子,直到双腿发麻,快失去耐心。 这时候,冥水庙内起了阵妖风! 妖风没有方向,时左时右,吹起大片尘土,连庙内的法器、经幡,都蒙了层暗沙,四下阴沉无比。 妖风之后,外头传来脚步声。 三人顿时舌顶上腭,气不敢出。 一排排人头骷髅滚入冥水庙。 左右小鬼,榴莲脑袋,前凸后凹,岣嵝身躯缓缓进来。迎着一个老爷模样的人,毕恭毕敬。 老爷踩在骷髅上。 骷髅一路滚动,他也进入冥水庙,脚不沾地。 老爷子定睛一看,果真是个活阎王! 身上一件玄色龙袍,色泽发灰,分明被尸气熏了多年。薄薄一层,像是纸糊,也看不出丝绸还是布料。 对方高高瘦瘦,浑身没二两肥肉。 骷髅蒙着层金黄色人皮,月下反光。太阳穴凹进去,眼睛凸出,血丝蔓延到耳垂,走路带阴风,表情很吓人。 这就是山海居士说的滇王! 从骷髅下来,滇王围着水鬼塔转圈。 转塔这种事,是种仪式,具体有啥用也不清楚。滇王转塔,一边念念有词,好在水鬼塔并没有什么动静。 直到东方发白,滇王死心,一只脚穿着赤舄,一只光着,又踩在几十只骷髅上。 骷髅滚动,排成排,一路出去,小鬼点头哈腰,渐渐消失在雾里。 喔喔喔! 公鸡打鸣,天地拂晓。 三人惊出冷汗,原来水鬼塔缭乱的脚印,就是这么来的! 饶是老爷子不信鬼神,眼下也是后怕。 好汉不吃眼前亏。 滇王是厉鬼,又有邪术。 乾坤将劝说老爷子搬出冥水庙。 这种事,说出去没人信。 你要跑到衙门,说澄江城要被抚仙湖淹了,怕是直接当疯子抓起来。 老爷子道:“那位山海居士,确实有几分法力。既然托梦给咱们,想必有应对之策。今晚你我早点入睡,问他有何挽救办法。这可是数十万条人命,大丈夫岂能没有救济斯民之心?” 一番大义,乾坤将王佐将心悦诚服。 三人继续住在冥水庙,昨晚的事,也没往外说。 人越是想睡,越睡不着。 老爷子心中焦急,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眯过去,便见山海居士入到梦境,还是踩在云雾,浑身缭绕一股黑气。 老爷子心道,人不可貌相。 对方看起来像邪道,却有菩萨心肠,便央求解决之道。 山海居士笑盈盈,料定老爷子有此一问:“滇王穷奢极欲,生前享尽荣华富贵,死后还作威作福,老夫岂能袖手旁观?你也别急,滇王权势再大,终究不过一个阎罗,天上神仙可管此事。” 这座庙,是澄江城乃至抚仙湖的风水阵眼。 供奉大黑天。 山海居士道:“此神本是西域密宗神祇,法驾大日如来之下,因不忍人间受瘟疫之苦,吞了魔瓶,化为黑鬼,实则有万法不破之身,镇压神魔之力。” “有大黑天保住一方水土,滇王不敢轻举妄动,只因寸小头炮打冥水庙,坏了风水,给了魔道可乘之机。你且附耳过来,我先教你今夜怎么办。” 滇王围着水鬼塔,转塔了七天。 今夜便要水淹澄江城。 如此泼天大祸,便是魔神也不敢轻为,必遭天谴。 山海居士告诉老爷子。 只要拖过今夜,澄江城就可暂保安宁,不至于被滇王灭了满门。 如此如此,说了一番。 老爷子从梦中惊醒,早已冷汗淋漓,浸透衣裤。 来不及换洗,连忙叫来乾坤将王佐将。 二人也做了同样的梦。 在冥水庙翻箱倒柜,寻找工具。正忙碌,寸小头半夜回来了。他见老爷子等人没有出事,觉得闹鬼是无稽之谈,在亲戚家受了白眼,便回来睡。 老爷子拍了拍寸小头。 你小子,上吊的遇见着火,来的真不巧! 便把托梦的事告诉他。 可把寸小头吓得面色如土,鞋子都掉了,光脚拔腿要跑。 老爷子拉住他:“大丈夫为国为民,所谓之侠。顶天立地,所谓之人。眼见澄江有大灾,你便要跑,如何算男人?” 一听要跟滇王作对。 奶奶的。 寸小头软了膝盖:“我只恨自己不是女人,偏要有什么担当。” “混账!”乾坤将怒喝一声,“死就死,怕个鸟。老子不愧天地,见着阎王也坦荡,你个没种的玩意,就是你这种人多了,日寇才搅得中国腥风血雨,欺我华夏无男人!” 一番厉骂,寸小头也动了火气:“妈的,呸!不就是滇王嘛,皇帝都退位了,他一个土王爷算个屁,老子跟他干,行了吧。死,死,死有何惧,我寸小头可是打死鱼精,炮轰山匪的铁血硬汉子!” 听寸小头自吹自擂,老爷子差点乐出来,急忙说了安排。 只要拖过今夜,坏了时辰,滇王就无法使抚仙湖淹了澄江城。 山海居士说,今夜滇王还要来冥水庙。 要让滇王看见大黑天神像不在,必没了忌惮,想拖到天亮,必须一哄,二骗,三诈。等公鸡打鸣,便万事大吉。 将庙里供奉的装裹取出,老爷子往脸上涂锅灰,又刷了几层墨汁,假扮大黑天,手持法器站在神坛上。 左右燃一对白牡丹屏花大蜡烛。下面焚高香,摆三牲六畜,瓜果梨桃,作为贡品。 老爷子披红戴绿,立在神坛一动不动,假装大黑天还朝,还守在冥水庙。 乾坤将手持岳飞刀,身披小鬼衣,为护法,陪老爷子装神。 王佐将跑到外面,连夜找戏班要唱戏的衣服,化妆成汉朝使臣,出使西南。一切都安排好,庙里的活人便只剩下寸小头。 寸小头瑟缩在塌了半截的门板后,腿肚子抽筋,心里可后悔了。 外头黑漆漆,连狗叫都没有。 一层月光洒下来,活人脸色与僵尸无二。寸小头叫苦,想跑吧,此刻又挪不开腿,只好咬牙坚持。m.zwWX.ORg 正暗骂老爷子多事,当阳大街上,吹出阵阵阴风。 阴风来的蹊跷! 忽左忽右,方向不定。吹得千门万户合上锁,城内城外灭了灯。打翻佛前酥油盏,推倒玉帝琉璃灯。 寸小头眼皮都翻过天灵盖,迈开腿要跑,被阴风挡了回来。 冒出头一看,冥水庙外头的景色完全变了。 当阳大街消失,镇水关都没了。一片地狱惨况,白骨森森,骷髅满地,穿着玄色龙袍的滇王塌了太阳穴,眼珠瞪出颧骨,踩着骷髅缓缓晃到庙前。十年慰风尘的南派盗墓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