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制裁
老宅院旳阳光落在狮子石像上。 陆南槿背靠着宅院的石壁,默默静立了一会,内院的声音不再响起,她也悄无声息地离开,走了十几步,来到了小巷的尽头。 蹲着抽烟的宋慈肩头被拍了一下。 “给你。” 陆南槿递出那件披在自己身上的西服。 或许是因为喝了狮醒酒的缘故,现在她的脑海还乱乱的……有一种宿醉的错乱感,对于一个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持刀砍人的裁决所使者而言,宿醉实在是很不应该的事。 而且喝醉了跟一个男人在外面过夜……听起来也有点……下流。 宋慈连忙把烟头按在地上熄灭,他接过西服,没有直接披上,而是笑着问道:“不进去坐坐么?” 南槿摇了摇头,她抱着礼裙的裙摆,神情木然地蹲在小巷路口,双眼失去聚焦,向远方飘忽着发呆,思绪也飘忽到了千里之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不断有路人投来诧异的目光……老城区很少会见到这么漂亮好看的女孩,而且还穿得这么时髦。 “夫人以前跟我说……这世上的很多东西,都是有分界线的,就拿大都举例子。” 宋慈蹲在了南槿的身旁。 他的目光和南槿一样向着远方飘去,说着漫无目的的碎语:“大都的分界线就是老城区,生活在这里的人,永远无法想象江滩的深夜是什么样子的。” “同样的,超凡者的世界里……诚心会就是分割上下的分界线。” “地上和地底,就是两个世界,诚心会的规矩放在花帜的顶楼上,就行不通了。诚心会讲究拳头,谁实力强悍,谁出手凶狠,谁就是老大。” “可夫人那边的游戏规则……不太一样。” 宋慈低眉笑道:“以前我总觉得那边很虚伪,明明双方都已经十分愤怒,只差撕破脸皮,也还要伪装最后一层的‘体面’。后来才一点一点意识到,文明的世界,其实就是换一种方式的野蛮。那边的游戏规则,也只是换一种方式的凶狠,撕破脸皮毫无作用。” “……你想说什么?” 走神的陆南槿听了一会,微微皱眉。 “虽然没有蹲在宅院前,但该听到的我都听到了。”宋慈一只手拎着西服,拽在肩头,一只手掸了掸熄灭的烟灰,苦笑道:“大家都是超凡者,六感应该不至于迟钝到这种程度吧?” 内院的灯笼早就熄了。 强攻系的超凡者,天生视力,听力,就会强于普通人,尤其是宋慈这种级别的强者,蹲在小巷口能耳听八方,把周围十几座宅院的声音全都收入耳中。 “……” 陆南槿的神情不太好看。 “你的老师真的是一个好人啊。” 乌鸦感慨道:“在今天之前,我对他的印象概括词大概还是‘老流氓’……现在已经改成‘树人有道’了。” “没猜错的话,你回大都,是想砍人的吧?” 没等陆南槿开口,宋慈就笑道,“砍谁?崔忠诚?赵西来?或者是……我?再或者,都要砍一遍,谁为花帜卖命,谁就是当年狮子巷的帮凶,谁要拦着你,不让你为陆承报仇,谁就是最后的凶手。” 陆南槿恹恹地低下头。 是的。 很久之前,她就是这么想的。 在每一次拔刀出鞘的时候,每一次拼命修行,刻苦提升实力的时候,每一次想象着自己返回大都的时候……她心中早已经预定好了敌人。 那就是取代父亲产业的赵氏! 而且她也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所有站在这条战线上的人,都可能成为自己的敌人。 包括……姐姐。 听起来很凶狠,但此刻豁然回首,却发现这其实是个很幼稚的想法。 但…… 一个人锲而不舍的去做某一件事……往往不都是因为一个倔强的念头么? 当初握住刀的时候,如果不知道自己的刀最终将要落到哪里,她还能一路走下去吗? 可如今她回大都了,以一个复仇者的身份……却发现自己的这把刀,即便拔出,也不知该砍向谁。 崔忠诚么? 赵西来么? 全都不是……当初那个愤怒握刀开始超凡修行的女孩,把全世界都划到了自己的对立面上,十年后她重新触摸狮子巷的石壁,却无法欺骗自己。 她也感觉到了……赵氏,不是狮子巷旧案的真正凶手。 …… …… “夫人,距离备选议员即位的日期只有不到一周了。” 周济人坐在石墩上,对着那一间紧闭木门的阁间轻声道:“法案的事情影响重大,赵氏不会善罢甘休,这一周……他们会实行最后的反击。” 陆南栀此刻正盘膝坐在阁间的地板上。 微光透过窗叶细密地落在她的脸上。 她的状态在松弛与紧绷之间,面容放松,鬓角的发丝随窗棂吹入的微风摇曳晃动,这个打坐姿势是父亲教给她的,据说是很久之前的古人留下的修心之术,可以调整呼吸……与超凡修行中的“呼吸法”有着相同的原理。 在法案这件事情上,赵西来已经和自己说得十分清楚。 花帜没有选择。 在最高席的意志压迫下,唯有与相对友好的“光明城”,以及“林家”合作,才能保证东洲的总体利益最大化,事实上这就是放弃了反抗,东洲议会心甘情愿从棋手的位置后退一步,让大都区成为五洲最高席意志博弈的棋盘。wap..OrG 从大都议员的角度出发,她此刻坚决反对议案通过,就是表明东洲议会的态度……与觉醒法案的实施与否无关,最高席无权压迫东洲的意志。 从【古文会】得到的信息来看。 由深海推算而出的觉醒法案,对人类产生的影响太深远太复杂,如果只是为了对抗“秩序崩坏”而颁布,未来很有可能付出比这更加严重的代价。 赵氏不能接受失去光明城和林家的合作……同样的,陆南栀也不能接受法案通过之后,对大都造成的负面影响,她绝不愿意拿数千万人民的性命去赌博。 哪怕主掌赌局的最高席,对花帜开出了诱人的筹码。 “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在走上备选议员的演讲台前。” 陆南栀保持着气定神闲的清净状态,轻声开口,“还剩最后一周,花帜会对我实行‘制裁’。” 庭院里的周济人眯起双眼。 裁决所的任务向来简单粗暴,收纳封印物也好,解决失控者也好,都是只需要出拳头就能解决的事情……所以他并不太清楚这些操纵城市经济命脉的人物们,究竟用什么样的方式来互相“厮杀”。 这是一座布满无声硝烟的战场。 不过可以预见的是,陆南栀如果拒绝花帜的最后好意,她在花帜旗下的一切资产,一切权限,一切的……一切,都将会被冻结。 所以才有了自由礼堂的会晤么? 南湾会为陆南栀提供新的一切。 “既然你早有准备,那么我就不打扰了。”周济人道:“刚刚的话……只是出于提醒。另外,特别调查组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有必要跟你汇报一下。” “S级通缉犯枭,深海已经确认其死亡。” “枭的‘精神控制’遍布大都,其中最重要的棋子‘叶宁秋’,在大都荒郊被击毙。案件的后续调查会影响到议会对南湾大厦的评定……以及陈叁议员能够调动的资源。” 周济人低声道:“叶宁秋在南湾的权限很高,如果联邦的调查组确认,这位议员助理很久之前就被‘精神控制’,那么南湾大厦的机密或许已经泄露,毫无疑问,法案反对派的政见会遭到一定程度的冲击。” “……” 坐在静室内的陆南栀皱起眉头。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在如今的战局中,双方竭尽全力,天平却仍是平衡,有哪一方差了力气,很有可能就会导致败势……花帜定会抓住这次机会,发动最终的进攻,辅佐陈叁的议员助理竟然是S级逃犯的精神傀儡,单单凭借这个消息就能在东洲议会内掀起一场舆论风波。 “陈没呢?”想了想,夫人问道。 这才是最重要的角色。 议员助理是S级犯人精神傀儡的丑闻……可以被死亡所掩盖,其实早些年并不是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超凡者的存在已经超脱了常理和认知。 如果要细究责任,深海的漏洞,以及陈叁议员的失职,应该要各自分摊一半。 可陈没就不一样了,他是陈叁议员的亲生儿子,应该清楚地认知到自己的职责,以及联邦的立场……如果联邦调查组发现这位议员亲子,与枭有着精神链接上的“师徒关系”,那么这才是致命的舆论进攻点。或许花帜可以利用这个信息,来发动陈叁议员反联邦反人类的强烈进攻。 “陈没与枭存在精神链接……这是被证实的消息,已经被裁决所写入卷宗内了。” 周济人无可奈何地转告,旋即话锋一转,“不过……枭的特质是具备强烈的精神蛊惑性,当年瀛海的天才裁决官周驭,即便拥有【湮梦】,也没有逃过枭的魔爪。通过裁决所的初步鉴定,陈没的精神链接可以认为是枭单方面的‘精神蛊惑’。” “枭通过精神链接所传授的体术,严重损伤了陈没的身体,骨骼,机能,潜力……本意是掠夺肉身,培养出替代周驭的新任容器。” “而陈没及时认识到了这一点,于是选择加入【特别调查组】,在这次S级任务中表现完美,引诱叶宁秋现身,协助裁决所抹除了主犯的精神意志。” 周济人颇有些戏谑意味的开口,道:“这宗案卷昨夜刚刚定尾,我负责的。如果联邦遣派专人调查……只会得到这么一个结果。陈叁议员的儿子并没有反动意向,甚至可以说这是一位在痛苦中自我觉醒的年轻英雄。” 阁间里沉默了很久。 然后传出了一道如释重负的叹声。 “谢谢……” 陆南栀问:“没记错的话,您应该是支持法案通过的那一方,备选议员演讲的那一天,还亲自去了花帜大厦参加庆祝……” “此言差矣,投票表决可没有大裁决官的事,主张命运的剑握在你们这些议员的手上,我从来就没有权力支持或反对。”周济人意味深长地笑道:“顺带一提,那天的庆功宴并没有邀请我,我只是想去看一看热闹。” “再顺带一提……那天的花帜大厦,很有趣。” 阁间里传来了一声轻笑。 因为自己反对法案……花帜炸开了锅。的确,这一幕情景想想就觉得滑稽。 “好了,该唠的都唠完了。” 老家伙拍了拍顾慎肩膀,道:“准备撤了。” 顾慎全程都在院子里,安安静静听着这二位的谈话,此刻抬头问道,“老师……任务结束了,这是要离开大都么?” “暂时不会。” “联邦会派遣调查组,勘察这起案件的后续……这段时间我们还会留在大都,负责辅佐完善案卷。”周济人摇了摇头,道:“另外,你身上有‘枭’的罗盘,这件罗盘是他的精神封印物,在大都区还藏着长久基金会的信徒,如果唤醒罗盘,大概率能得从深海那得到信徒的信息,裁决所需要在大都尽可能地消除基金会余孽。” “这个时间,最少……也需要一周左右吧。” 一周? 备选议员交接流程的最后时限。 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明示了……这一周的时间,周济人都会留在大都。 陆南栀不知道为什么大裁决官会帮助自己……可联想到顾慎和周济人的关系,再联想到031在会议室中的言论,以及几乎是把顾慎硬塞给自己的那几条信息。 即便是傻子。 心中应该也有了结论。 阁间的门被推开。 穿了一身素雅便服的陆南栀,对离开的周济人缓缓鞠躬,道:“不论如何……谢谢您。” 周济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道:“听说神座的使徒来大都了,你……千万要小心。”会摔跤的熊猫的光明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