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臣 第11节
阴险!简是之撇撇嘴,吃了个哑巴亏,不再接她的话。 这次倒是轮到江稚鱼发问了,仍然是同样的问题:“王爷,您又缘何会到这来?” 简是之故作神秘,依着那些江湖术士的样子捋着本不存在的胡子沉思,半晌方幽幽开口道:“此事,说来话长。” 江稚鱼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长话短说。” 简是之直言:“就是去寻你啊。” 他随后肃起神色,暗暗思忖了一会儿,又喃喃道:“不过这事儿,确实透着古怪。” 江稚鱼瞧着他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便也沉了沉眸子,问道:“怎么讲?” 简是之声情并茂、抑扬顿挫、绘声绘色地将他方才所经历的事情一一道与了江稚鱼。 江稚鱼听后也不自觉蹙紧了眉头,听他又道:“自打本王记事以来,宫中一直都仅有两位皇子,那人却偏执般硬是认定本王是三皇子。” 江稚鱼暗自忖度一会儿,好似忽而想起了什么,抬手将书案上方才她所寻到的两篇素纸递给简是之看,边道:“这方宫殿的主人,臣猜测,便是那信笺上所书的乔贵妃,再依着那白衣宫人所言,或许……” 她的话恰到好处地戛然而止,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她实在没法说出口。 而简是之却领悟到了她的意思,顺着她的话接着说了下去:“乔贵妃若有所出,便是二皇子。” 可如今人去楼空,他生于这深宫十九年,连一丝传言都未曾听过,如此决断,实在太过偏激。 而内心深处越发激起的不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座被尘封数年的宫殿下,或许深藏着一个足以撼动整个皇室的秘密。 心脏止不住地狂跳,他好似猜到了什么,却始终隔着一层素纱,令他看似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千万。 江稚鱼亦逼着自己静心梳理思绪,她反复品味着那白衣宫人所言,忽而一怔,问简是之:“那人说的,李氏……是何人?” 简是之双手掩面,深吸一口气,遏制住狂烈的心跳,方淡淡回她:“李玉珍,本王的母后,也就是,当朝的皇后。” 此话一出,江稚鱼当即惊了一下,随即望向简是之,见他眸光暗沉,神色淡漠,眉心紧蹙,便知他也同自己所想一样。 无论他如何不情愿,可眼下种种却都在告知他,这件事和皇后脱不了干系。 一时默然,两人皆各怀心事,满室之内唯有那点点烛火依旧左右飘摇。 外面雨声渐大,砸在青石之上有如山崩玉碎,又似夜鬼悲鸣,伴着阵阵落雨,风也刮得越发紧了起来。 突然一道穿堂之风飘进,简是之顿时惊呼出声:“有鬼!” 这一声简直通天震地,江稚鱼直觉得耳膜都要被他喊破了,方才还满心的乱团,一下被冲得烟消云散。 她无奈瞧向简是之,以为他又是精神太过紧张而出现了幻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刚要发火,却见一团白色的东西飞快地飘了过去。 “有鬼!我就说我看见了,真的有鬼!” “完了完了完了,本王一世英名,却不想一失足要折在这种地方了……”简是之开始哀声哉道,碎碎念着。 江稚鱼当即沉下脸色,顺手就抄起地上的烛台,欲往那白影飘去的方向追去。 简是之却一把扯住她,急道:“你干什么去?那地方有鬼,有鬼!会吃人的!” 江稚鱼边挣着他的手边目光灼灼道:“我捉的就是鬼!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鬼敢吓唬我,看我不打死他!” 江稚鱼怒气冲冲,三两下就甩开了简是之的手,大步就朝殿内横拦的屏风后而去。 她举着烛台,于黑暗中瞪大双眼仔细搜寻,却见那白色影子一会儿贴附于地面,一会儿盘旋于半空,她抬手抓了几下,却都扑了空。 这摆明了是挑衅!点点怒火自她胸腔燃起,她悄悄凑近那道白影,一步、两步……终于在离它足够近后,张开双臂狠狠一扑…… 那道正在半空转圈的白影果然被她牢牢抓进了掌心里,可还未待她欢喜,就猛然发现,自己的身子现在正处于方才那白影的位置,只靠着脚尖点地支撑,可又如何承受得住,她拼命地想要向后直起,身子却开始不受控制地直往地面砸去,更糟的是,方才她顺手抓起的烛台不知何时离了手,现在恰好就躺在她即将倒下的位置。 完了完了,她心内暗道,若是就这么脸朝下栽下去,可不就毁容了吗。 眼看着悲剧就要发生,她眼一闭,心一横,已然认命。 作者有话说: 泥炉煮酒共君享,万家灯火故事长。 稻米们新年快乐!! 第15章 、心头火起 想象中的巨痛没有到来,她忽而感到有一只手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环在她的腰间,使了力一下将她拉了回去。 她被硬生生拽了回去,脚下却找不到平衡,又直直朝前扑了出去,可这一下她倒是没摔疼,只觉得身下软软的,像是压了什么东西。 未几,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并没有与地面亲密接触,而她身下压着的,正是简是之。 两人距离如此之近,鼻尖都贴到了一起。 她恍然失神,未来得及躲避与他的四目相接,于是她在那一方幽幽深暗之中捕捉到了一抹乍起的亮色,如熊熊燃烧的玫瑰,烈火滔天,不熄不止,似要将目之所及的一切尽数吞噬。 而在那澄明双眸之中,她很分明瞧见的,只有自己的倒影。 那一瞬,仿佛整个天地都静默了,她再听不到殿外雷声轰鸣,亦闻不及檐下滴雨如绳,北风卷地与落红飘零皆被黑暗尘封,她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剧烈到近乎疯狂的心跳,而那狂烈之中,却不仅有她的,亦有身下之人的。 幸而室内漆黑一片,他们都瞧不见彼此此刻的羞赧与慌乱。 天地间突然一道闪电劈下,一瞬的亮白照亮了殿内,江稚鱼这才恍然回过神,只觉得脸颊脖子耳朵滚烫一片,她咬牙定了定神,匆忙移开目光。 她不敢再多看一瞬,生怕心内野火燎原。 这般感觉,是她此生从未体验过的。 她动了动身子,双手撑地欲直起身,却在刚离开分寸之时,被那只缚在腰间的手一使力扯了回去,毫无防备地,她再一次跌进了他的怀里。 心跳越发猛烈地不可抑制,她心生惊乱,立时出言:“王爷,您的手……” 简是之却恍若未闻,那只环于她腰间的手并未松动半分。 她抬眼看他,正遇上他炽热的眸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好似灼灼三千桃花,似漫漫火烧赤壁,更似扬州十里,灯火不休。 “王爷?”她唤他。 简是之方才回过神,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立时敛下眼眸,松开了手。 江稚鱼手脚并用急忙爬了起来,同时极力平复心内的燥乱,使其没有显露于面上。 两人分隔几步而立,心内都不甚沉静,他们都要感谢此时天地间的这场大雨,遮盖住了彼此粗重的呼吸。 长久的沉默过后,简是之清了清嗓子,故作轻松地掩盖自己方才没忍住的一时情起,一如往常般泠泠开口道:“你不是去捉鬼了吗?鬼呢?可别什么都没找到,反而害得本王摔了一跤。” 江稚鱼这才想起那抹不断飘忽的白色影子,赶忙抬起右手去瞧,果然在她掌心内安安静静躺着。 她凑到窗边,借着外面的光仔细打量手中的东西,看看到底是何方鬼魂,若真的被自己这么轻易抓住,简直是它鬼生一大污点。 简是之也紧忙跟了过去,从前他都是从那些爱闲谈天的宫人口中得知鬼魂之事,若是今日当真被自己撞见真的鬼,回宫后再与朝贵一说,凭借着朝贵那张扭动乾坤的嘴,定然能将自己打造成如神佛一般的人物,待到那时,定能挽回自己当初因屁股受伤而丢失的面子。 顺着窗外依稀透进的光亮,江稚鱼终于看清了那个被自己抓住的“鬼”——一面白色素纱帕子。 她顿感无语,同时她身侧之人也深觉尴尬,堂堂当朝齐王殿下,竟然被一方手帕吓破了胆。 简是之干咳了两声缓解此刻无比尴尬的气氛,挠了挠头道:“也不知是哪宫里的东西,如此大风天气也不知道要收好,就这般飞了出来,倒令江大人与本王吓了一跳,若是被本王知晓是何人之物,定要治她的罪。” 江稚鱼翻了翻眼睛,不知如何评价他这马后炮一般的胆量,况且从始至终被吓了一跳的只有他,怎就平白无故还拉上了自己。 弄清了致他今夜处于如此窘迫之境的罪魁祸首的庐山真面目后,简是之久崩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挑了窗边一处能照进最多光亮的空地上瘫坐了下来,暗暗算计了一下时辰,再有两三个时辰便要天亮了。 忙活了大半夜,江稚鱼心底也生出阵阵倦意,刚要靠近简是之坐下,猛然间便想起方才他们那般亲密无间的接触,当即红了耳尖,左顾右盼着慌乱遮掩,迟迟没有坐下,反而匆忙寻了一处距他较远的地方走去。 简是之望着她渐远的身影,唤道:“去哪呀?” 江稚鱼一怔,顿住脚步,没有回头,只答:“臣去那边坐。” 简是之似乎已然看穿她的心思,伸出手拍了拍自己身侧的檀木地板,道:“过来这坐。”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虽微小到仅两个人能听到,却满携着君王独有的不容抗拒的命令口吻。 江稚鱼只好回转过身,老老实实走回他身边坐下。 可她甫一坐下,还未待反应,简是之又如今夜数次紧紧抱住她的胳膊那般,再一次重复了这个动作。 “啊——”突然的肢体接触,令她陡然一惊,不自觉喊出了声。 黑暗中她看不清简是之的神情,却清楚感受到他此刻与自己不过咫尺之距,他温热的呼吸扑洒在她的脸侧,惹得她耳朵痒痒的。 “怕什么?本王又不会吃了你。”他哑声说道,言语之间似是带着点点轻笑,其中的温绵缱绻之意直欲勾心摄魄。 江稚鱼被这话惊得周身一颤,不自禁轻咬下唇。 “臣,不怕。”她强压住语气中的微弱颤抖,答他。 简是之悄然勾唇而笑,闭上眼眸,头一偏,靠在了她的肩上。 江稚鱼瞧他没了动静,知他已安稳睡去,便也合上了眼。 窗外雨声渐小,但听得檐角点滴淅沥,风声也歇止了,这荒唐惊慌的一夜似乎终于要过去。 只是唯有他们二人自己知晓,这一夜如何能平静睡去,一时心头火起,恐再难灭。 翌日天明时分,东方第一束刺眼光亮透过腐朽的轩窗映到江稚鱼眼帘时,她缓缓张开了眼。 昨夜风雨早已不见,晨起之时天色如洗,碧空无云,耳畔鸟雀声声啼鸣。 江稚鱼动了动身子,简是之亦从假寐中缓缓醒转,直起身子十分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二人走出殿宇,简是之依旧心有余悸,躲在江稚鱼身后伸长脖子极目向四周张望,确认再没有昨日那几位比鬼还吓人的白衣姐姐后,才终于探出身子大踏步走去。 正阳宫内。 刚散了朝,简是之身着一袭墨紫色暗梅纹直裰朝服,在宫人的通传声中缓步踏入殿内。 “儿子请母后安,愿母后凤体安康,福寿绵长。”他躬身施礼,微弯起唇角,挂上一抹得体的笑意。 皇后于上位轻轻抬手示意他起身,又唤了宫人为他斟茶。 简是之落座后,皇后佯装怒意道:“今日晨起之时,有几只喜鹊在檐下盘旋许久,本宫还猜是有什么天大的喜事,原来是齐王殿下来请安了啊。” 此话一出,左右宫人皆露出笑意,简是之倒有些不好意思,辩道:“母后这是说的哪里话,儿子想娘了,就来看看。” “齐王殿下日理万机的,哪还有功夫搭理本宫这个老太婆,平日里晨醒昏定不来也便罢了,如今连逢年过节的家宴竟都早早逃了,唉,本宫到底是老了,免不得不招人待见咯。”皇后言辞虽满含抱怨,嘴角上扬的弧度却从未放下,语带怨念,也不过是讨个趣儿罢了。 简是之亦应着皇后笑,朗声道:“哪里哪里,母后您就别取笑儿子了,这满宫上下谁不知道,您最疼我了。” 皇后佯怒一指他:“就你嘴甜。” 简是之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想到昨夜之事,心中顿生困顿,便暗暗忖度言辞,犹豫着开口:“母后,有一件事,儿子想请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