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三国打工人 第40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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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邳城破,刘备战死,这座城在为他戴孝。 那些坐在房顶上的男女,那些泡在水里的老少,他们都身着麻衣,都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他们的眼睛里终于带上了恐惧。 ……这是何必呢?她虽然来晚了,但毕竟还是到了。 她恍恍惚惚地笑了。 “该升帐了,”她轻轻地说,“将诸位都请来,一个也不要落下。” 她身侧的污水里升起了一个又一个的身影,他们的面目熟悉而苍白,他们都那样痛苦地望着她。 可她是他们的将军。 于是他们应了。 陆廉转过头,微笑看向张辽、田豫、太史慈,“不世之功,就在今日。” 这座城在戴孝,她也要戴孝。 她坐在中军帐里,看着另一些熟悉的面孔鱼贯而入,那些已经许久不见,却仍然令她感到亲切的面孔。 她看到了美须髯的二爷,看到头戴玉蝉冠的三爷,看到身材魁梧的子龙将军,他们都板着一张脸,左手紧紧地握着剑柄; 她又看到了糜竺、徐庶、孙乾、简雍、以及糜芳,简宪和先生的脸上没有微笑了,而糜竺的脸色更加可怕,糜芳没有施过粉的脸蜡黄蜡黄的,憔悴极了; 她还看到了孔融、臧霸、诸葛玄、还有陈群,他们看起来并不悲伤,也不愤怒,他们只是忧虑极了。 ……有什么值得忧虑的呢? 田豫已经布置妥当,帐外到处都是她的士兵,帐内又有张辽和太史慈在侧,她自己也是不世出的顶级剑客,她有什么值得忧虑的呢? 最后一个走进来的是祢衡,他的眼睛里满是讥讽地望着她,她觉得有些刺眼,便转开了目光。 “今日请诸位前来,是有要事相商,”她轻轻地开口了,“主公已死,匡扶汉室的未竟之业只能由我来完成,因而不得不忝居上位,未审诸位意下若何?” 谁赞成?谁反对? 几名武将的脸上露出极其愤怒的神情,长剑出鞘,向她而来! 主公究竟是如何死的?!主公尚尸骨未寒,她却已生了夺权之心—— 有怒骂声,有摔杯声,有脚步声,有兵戈相交的金石之声。 天这样阴,连帐篷里点起灯烛都不能将眼前照亮,那一蓬血花却明亮极了! 他们是不会降的! 他们宁可抛洒这一腔热血,也绝不会投降的! 她轻轻地甩了甩剑上的血珠,身侧之人也沉默地收回了环首刀与手戟,只有面前那些士兵们还不曾收刀,刀锋向着在座的每一个人,一动不动。 关张赵都死了,现在,她的目光转向了那些没有喊出声的人。 那些人是站在她这一边,还是关张赵那一侧呢? 她拎着长剑,走向了他们,走向了陈群、徐庶、糜芳,走向那些对她露出了鄙薄、怜悯、痛苦神色的人。 她走进了那浓重而酷烈的金红色光芒之中。 “将军!有斥候回来了!” 金乌西斜,残阳仿佛一篷鲜血,涂抹在天幕下方。 这名亲兵跑进来时是颇为快乐的,毕竟等了大半天,总算有点消息了,他以为将军应当也很快乐,却没有想到扰了她的梦。 她睁开眼时,眼神几乎是惊恐地望着他,额头上的汗水聚成了溪流,脸色惨白得像是死人堆里爬出来一般,那一瞬间好像有人在掐住她的脖子,将她与生者的世界完全阻绝开了。 “将,将军?”小兵立刻就结巴了,“将军身体有恙?” 她突然开始呼吸,大口大口地喘气,说话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嘴唇也抖得厉害,“没有,你说!” “未时刚过,张郃营中便有喧嚣!”小兵说道,“现下已经安静了!”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话。 “好,我知道了。”她说。 那些不愿投降的冀州人,那些校尉、司马、主簿、功曹,那些明确表示反对的,和没有明确反对,却露出了反对神色的,那些忠于袁绍的,那些想要归家的! 太阳下山之后,他们都会被装上小推车,运出营去,扔进石子冈里。 如果张郃更残忍一些,那些人也许连头颅都不会留下,这样袁绍就不知道哪个是忠臣,哪个是贼子。 ——这就是她暗示张郃做的事。 她必须要确保张郃的军中不会有人动摇军心,不会有人危害到青徐,不会有人因为忠诚而在未来的某一天里,为她带来致命一击。 这场清洗是必要的,陆悬鱼想。 她不必将话说得清楚明白,她不必背上杀降的罪名,她要张郃在投降时将这些隐患全部铲除掉。 她是不必在烂泥里打滚的! 那个冷酷地下令屠杀掉自己同袍的,在烂泥里打滚的,仅仅是张郃而已! 她这样恍恍惚惚地回了屋子,从随身的藤箱里翻出来了一只匣子。 匣子里的断剑无知无识,一声也不吭地躺在那里。 她伸出手去摸了摸,剑身依旧明光铮亮,半点锈迹也没有,仿佛随时在等待她的重铸。 黑刃已经沉寂很久了。 她听不见它的声音,感受不到它的力量,但它的精魂似乎仍然在注视着她。 它欣慰极了。 而她在阴暗的屋子里,抚摸着那柄剑,长长久久地沉默着。 第370章 第二天的清晨,张郃率部投降。 这个投降仪式搞得非常有古典仪式感,张郃和高览披麻戴孝,不知道从哪里整了两口棺材拉在身后。 据说这一套是周礼中将军/士大夫这个阶层的通用投降套装,披麻戴孝名为“衰绖(cui 一声die二声)”,拉着棺材的行为则叫“舆榇( 四声)”。 如果是国君,那就得光着膀子牵着羊,嘴里叼一块玉璧——看着就很是惊怵。 她猜测士大夫这一套的寓意也许是:我打不过你了,我投降了,但是我必须表现出我的悲愤,我可不是怕死,你看我把丧服棺材啥的都准备好了,你爱咋咋地。 ……再考虑到世人投降的原因一般来说都是惜命,多少就有点口不对心。 张郃高览虽然投降得非常有仪式感,但她还是不能待人傲慢,该扶赶紧扶,该夸赶紧夸,大家都是大汉子民,张邈张超兄弟是来帮助大汉忠臣臧使君的,他们这不叫投降,这个叫拨乱世反诸正。 各营要放进去一些军官,其中一部分是她带在身边的亲兵,一部分是张辽的并州军官,高览继续领兵,配合他的则是张超。 至于张郃,他被调到城中,适应一下新环境。 冀州士兵满脸悲愤地看着,并且在这些大人物看不到的地方,交头接耳。 他们还能回冀州吗? 肯定能回啊,张将军不是说过了吗?现在只是暂时调去其他地方,稍微走远了一点,将来肯定还会回来的。 回来的话,是不是要与袁公为敌? 张将军说,若是袁公仍然不尊王室,行事悖逆,那就说不定了。 ……天子?天子在哪里? 啊呀!快看! 这场仪式的最后,是从城内运出的一辆辆粮车,还有一头头的猪羊,这些与道义和家乡都毫无关系的东西迅速地安抚了士兵们的情绪。 今晚有肉吃了? 他们这样兴奋地说道,今晚有肉吃了! 至于明天如何,至于何时回家,他们没功夫去想,也不愿意去想。 ……想又有什么用呢? 这一幕落在了一旁默默围观的二张兄弟眼里,二人神情便有了不同的变化。 “此何愚也。”张邈叹了一口气。 “阿兄?何故叹气?” “你看此辈,能受张将军统领,弃暗投明,却不为这样的喜事所喜,倒为一餐肉而手舞足蹈,”这位陈留太守冷冷地说道,“想来冀州已无义士!” 张超沉默了一会儿。 “升斗小民,一辈子也不曾见过天子,”他说道,“他们这十余年间,所见所闻尽皆是袁本初执掌河北之事,你如何能强求他们的忠心呢?” “这是什么话!”张邈有些愤愤,“河北是大汉的河北!不是他袁本初的河北!” 默默听着的陆悬鱼终于有反应了。 “于这些兵卒而言,”她说道,“除非天子亲至。”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太阳晒着她的脸。 阳光透出了三重光晕,一环扣着一环,如同水中波光,轻轻荡漾起了涟漪,这涟漪映入她的眼中,于是整个世界都跟着轻轻地波动了一下。 她仰着头,诧异地迎着那酷烈的光辉,想要去探寻这奇怪征兆的预意时,忽然有马蹄声急促而来! 这是张郃的军营,但赶过来的却不是冀州的斥候,而是一个并州骑兵。 这个人满身满脸的灰尘与汗水,通红得几乎发紫的脸痛苦地扭曲着,他跳下马,连一句话也说不完整,便奔到了她的面前。 他从上到下都看不出外伤,可他奔到面前时,却几乎是直接扑在了她脚下的泥土里。 “将、将军!”他这样断断续续地嚷了起来,“有人!有人!” 她的眉头忽然皱紧了。 “什么人?” 那斥候抬起头望向她,一张脸惶恐极了,惧怕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