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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娇妩 第90节

    宫外百姓们翘首以盼肃王一家,皇宫之内的帝王也为之激动不已。

    “阿妩,从前朕与你提过许多回谢恒之夫妇,再过几日,他们到了长安,你便能见到了。”

    五年过去,皇帝步入而立之年,较之先前,容色并未改变,仍是俊美昳丽,只周身气场愈发威严稳重。但这份威严稳重只对外人,在永乐宫贵妃面前,是一如既往的随和亲近。

    “他们家还有三个孩儿,一个大儿子,一对双胞胎女儿。”提起这事,裴青玄语气间掩不住的艳羡:“想当年朕与他在北庭结识时,他还是个不知情爱滋味的木头,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他竟有了三个孩子。”

    多叫人嫉妒。

    三个孩子,其中还有一双女儿。

    肃王谢伯缙及其夫人沈氏相貌皆为出众,裴青玄都能想象出那对双胞胎模样有多可爱。

    静谧廊庑间,李妩身着一袭浅紫色苏绣月华锦衫,斜靠在朱漆圆柱旁,懒洋洋听着他说话。

    提起故友,他的话比平常多了不少,眉眼间的神色好似也回到从前,带着几分意气风发的少年恣意。

    纤手拢了拢膝头盖着的湖蓝色团花绫缎毯子,明明暖阳笼着她,她却依旧觉得冷,那寒意好似从骨头缝里渗透——尤其过完这个年,这种忽冷忽热的情况好似愈发频繁。

    这叫她忍不住去想,熬了这些年,梧桐叶子也要落了罢。

    “阿妩?”

    耳畔熟悉的唤声拉回她缥缈游离的思绪,愣怔回过神,她望向他,眸光平和,语气也十分平和:“在呢。”

    这五年来,他们几乎不再争吵,便是偶尔有争执,只要她沉默,他最终还是会顺她的意思。

    正如他从前说的那样——只要她留在他身边,他什么都听她。

    五年时光,足以消磨太多尖锐怨气,足以叫人再回头看当年,便觉那时很多事是那样的没必要。

    怨也淡了、恨也淡了、更别提什么是爱。

    每日夜晚清晨,睁眼闭眼间,看着身旁躺着的男人,不知不觉成了习惯。时间一久,心里好似有个声音在说,她这一生大抵就这样了吧。

    “我在听。”她搭着毯子,头颅半靠着朱漆柱子,问得漫不经心:“肃王此番回来述职,会留多久?”

    “朕与他多年未见,自想叫他多留些时日。”

    裴青玄在她旁边坐下,大掌去牵她的手,觉得冰了,眉头皱起:“日头虽大,但到底还是初春,你身子弱,还是少吹风。”

    语毕,弯下腰来,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起:“搂着朕。”

    李妩无奈轻叹,到底抬起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由他抱着进去。

    裴青玄大步往内,只觉怀中之人越发地轻,犹如抱着一片羽毛,一片叶,甚至是一缕握不住的风。

    “太医院那些废物,这些年用过的补药方子也有二十几副了,吃了那样多,还是这般轻飘飘,一点肉都补不上。”大掌握在那把盈盈不堪一握的软腰,他眉眼低沉收着力道,生怕一不小心折断。

    “我这副身子……也就这样了。”李妩抬眼看着他:“御医们也都尽力了。”

    “不许说这种话。”裴青玄嗓音低醇,狭眸牢牢盯着她:“你得活的比朕久。”

    “生与死,哪是人力能决定的,老话说,阎王爷要你三更死,哪敢留人到五更。”李妩说得云淡风轻,雪白脸庞带着无所谓的浅笑:“再说了,活那么久有什么好的。祸害遗千年,我这人呢,虽薄情寡义,但与你比起来,还差许多……所以大概是我死在你前头。”

    “越说越荒唐。”捏着她腰的手掌不由加重:“再胡说,朕把你丢下去。”

    “你才不舍得。”

    李妩毫不慌张地勾着他的脖子,慵懒像只猫,无精打采阖着眼:“你要舍得撒开手,早就撒了,何至今日。”

    听出她话中深意,裴青玄喉头一哽,而后低下头,以额撞了下她的额,低哑嗓音透着几分无奈:“你这小混账,朕定是上辈子欠了你。”

    他欠她?李妩眼皮轻动,大抵上辈子他们互相造孽,今生才有这段孽缘。

    又过了几日,肃王一家进了长安。

    便是李妩不怎么关注肃王家的动向,但这家人名声太盛,就连宫里的太监宫女们闲时也都聊着肃王家的一切。诸如肃王爷是如何威风、肃王妃如何美貌,他家那三个孩子如何乖巧漂亮,肃王和肃王妃如何恩爱……

    就连她的儿子裴琏,也因肃王一家,除了初一十五这两个固定来给她请安的日子,难得出现在了永乐宫。

    彼时李妩才将午睡起身,走到桌边想倒茶喝,透过半敞的雕花窗棂,看到花丛旁安静看书的小皇子。

    盎然春意里,小小儿郎面如冠玉,青色锦袍,脖间挂着一块长命锁,乌发束起,手握书卷,午后融融春光透过树叶花木,洒了他一身碎金斑影。

    李妩执杯,隔窗遥看这一幕,不觉愣神。

    一眨眼,当年那个小小婴孩便长得这样大了。

    也越长越像他的父皇。

    犹记小时候,她曾问过裴青玄:“玄哥哥,你小时候是何模样呀?”

    那时裴青玄似被她这孩子气的问题问住了,略作思忖,摇头道:“记不得了。”

    她当时枯着眉,耸肩叉腰一脸惋惜:“那多不公平,你见过我小时候的样子,可我却没见过你小时候的样子。”

    没想到幼年一句童言,多年后,竟以这种方式实现。

    直到素筝走近提醒,唤了声“娘娘”,李妩才回过神,眨了眨眼,再看花丛里,已不见那抹小小的身影。

    她眼底闪过一抹诧色,以为方才是自己午觉睡迷糊了,出现幻觉,转脸问素筝:“我好像瞧见了大皇子?”

    素筝笑吟吟道:“是,大皇子半个时辰就来了,听说娘娘在歇息,特地叫奴婢们别打扰,他自寻了书看。”

    提起大皇子,皇宫上下也是无人不夸。

    不说皇子那副继承爹娘优点的出众相貌,无论是才智,还是性格,那也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朝臣们原先还总催促着皇帝选秀立后,广纳后宫,多多绵延后嗣,为皇家开枝散叶。毕竟堂堂帝王,独守个伤了身子再难怀嗣的病恹恹贵妃,实在不成体统。但大皇子的聪颖睿智、谦逊稳重,那是有目共睹,便是再挑剔的文官也挑不出错处,朝臣们渐渐闭了嘴,心底认下这位未来的储君,甚至为保大皇子地位更加永固,近几年还有不少朝臣上表,请皇帝册立贵妃为后,以示大皇子乃嫡出正统。

    却不知皇帝在顾虑什么,明明对贵妃独宠多年,却迟迟未提立后之事。

    后来催得急了,陛下黑着脸当朝发了一通火,将上表之人揪出个典型,拉下去打了二十大板,便再无人敢催。

    且说现下,素筝伺候着李妩梳妆:“奴婢瞧着,皇子又长高了些。”

    李妩望着镜中那张可谓美丽却透着丧气的脸庞,别扭地动了动嘴角,扯出一个笑:“他初一来给我请安时,你也是这样说的,今日才初四,太后是给他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不成,三日又长高了?”

    素筝被这话呛了下,双颊泛红,噘嘴嗔道:“主子,你知道奴婢嘴笨的。”

    “与你开玩笑呢。”李妩抬起头,目光温和看向素筝,这丫头陪在她身边这样久,说是要侍奉她一辈子不嫁人,的确叫她也为难过一阵。不过她也替素筝想好了未来的路:“日后……若我不大好了,你就去大皇子身边伺候,替我好好看他,到底能长多高。”

    素筝上一刻还笑着,听到这话,立刻鼻酸了:“主子,你怎又说这话!”

    “好,不说了。”她道:“大概人上了年纪,就爱念叨。”

    “哪里上年纪了,您才二十六,还年轻着呢!”

    李妩没接她这茬,只叫她继续梳头。

    待到梳妆完毕,她回头看了眼屏风后那道静静立着的影子,轻声道:“叫他进来吧。”

    稍顿,又补充一句:“去厨房,端些他爱吃的茶点。”

    素筝弯眸笑道:“娘娘放心,早备上了。”

    她屈膝行了个礼,转而快步往外去,声音清脆温柔:“小殿下,娘娘请您进去呢。”

    孩子的声音稚嫩,又带着小大人的沉稳:“多谢素筝姑姑。”

    第66章

    金灿灿的阳光从窗棂照进殿内,榻边的女人一袭栀子色裙衫,已是三月阳春,她仍披了件品月色缂丝凤凰梅花短袄,乌发低挽,插着一枚白玉簪,清清冷冷坐着,时间好似都随之停止,透出一种冰雪似的空静。

    这是他的母亲。

    小裴琏缓步走向她,在她抬眸投来目光的一瞬,像是被她发现,忙低下头,长睫遮住眼底的深深孺慕。

    “儿臣拜见母亲,母亲金安。”小皇子恭恭敬敬行着礼,一举一动都挑不出半点错处。

    他的确被许太后养的很好,就如从前的裴青玄一般,是位谦逊得体的小君子。

    李妩敛眸,轻声道:“不必多礼。”

    又点了点一侧的月牙凳:“坐着说话。”

    “是。”裴琏直起身,走到凳边坐下。

    母子俩相处的时间不算多,自从五年前将裴琏送到慈宁宫抚养,李妩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去看他,直到天气变热,她稍有些精力,才鼓足勇气去探望,却也不算亲近。

    好在时间是一剂良药,待裴琏满了周岁,她对他的排斥感渐渐减弱,也曾萌生过将孩子带回来养的念头。但许太后自打养了孩子,有了精神支柱,人也越发矍铄,对孩子更是掏心掏肺地疼爱。

    这样一来,李妩反倒不知该如何开口将孩子要回来,待步入冬日,她精神又变得怏怏,整日陷入自我怀疑之中,怀疑自己有没有精力与能力去教养孩子,若是养不好,岂非伤了许太后一片慈悲,又折腾了孩子?遂这念头也渐渐淡去。

    再后来,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孩子也一天天长大,会走路、会说话,开蒙明智,有了自己的想法。

    李妩想着,就这样吧,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思绪回笼,感受到殿内的安静,她怔怔眨了下眼,看向左手边正襟危坐的小大人,不太自在地问:“你今日如何来了?”

    小皇子的肩背不自觉直了些,抿唇道:“母亲莫怪,儿臣并非故意打扰您休息……皇祖母那里今日来了客,我不想见。”

    “客?”李妩愣了下。

    小皇子点头:“嗯。”

    素筝端着茶点走进来,见着母子俩这副“互相不熟”的窘迫模样,心下叹息,嘴上忙搭腔活跃气氛:“回主子,今日肃王妃带着她家三个孩儿入宫给太后请安呢。她往咱们宫里也递了拜帖,您推说身子抱恙,让奴婢回拒了,您不记得了么?”

    李妩恍然:“是有这么回事。”

    纤指捏了捏眉心,她摇了摇头:“近来记性越发差了。”

    “都是些琐碎事,记不得也没关系。”素筝将茶点摆上桌,温声安慰:“每年那些王公命妇往咱们永乐宫递的请安贴、觐见帖那么多,哪能都记住。”

    李妩并未多说,再次看向裴琏,面露不解:“你怕见客吗?肃王与你父皇是生死之交,听说他家有个小儿郎,年岁与你差不多,你们或可结识一番,做个朋友。”

    裴琏搭在膝头的手指拢紧,要他如何说,他并不怕见客,只是想寻个由头来见她。

    沉默两息,他低声道:“小孩太多,很吵,无法静心看书。”

    李妩显然没料到他这个回答,愣了一愣,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沉静的面庞。

    他的确乖巧安静,有着不符这个年纪的稳重,却无这个年纪该有的灵动活泼。

    是因为养在年长的长辈身旁,耳濡目染,才有这样沉稳内敛的性子?

    “母亲为何这般看我?”裴琏抬起黑眸,稚嫩脸庞透着一丝强装镇定的紧张:“我不会吵您,我就坐在外间看书,等他们走了,我就回祖母那边……”

    “不着急。”李妩道,迟疑片刻,语气放轻:“喜欢读书固然是好事,但结识新朋友,适当玩耍也是需要的。”

    袖笼中的小手握得更紧,裴琏小声道:“母亲还是想叫我现在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