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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那头胃里塞满垃圾的鲸鱼,牠怎可能还有馀力去看到更乾净的地方呢? 当年,他没有对路茉提起这带有讽刺意味的詰问——也许会惹怒那颗孱弱的心脏——而是继续在那片海域不断徘徊。 他有时会以各种代号作为名字,来打探想知道的事、有时会以托比的名字来处理雷诺瓦家族内外的大小事、有时会以欧里的名字朝人扣下扳机、作为这世界的暴徒……有时,他会以路行舟的名字当一头隐姓埋名的鲸鱼。 在这片海域里打转多年,路行舟凭着自身实力,和夺取三位元老性命站到了权力巔峰,人人都篤定他将是雷诺瓦的下任首领,但他从未表态,只是格外低调地着手优化家族内部。 记得按时缴税,勒索剥削请说谢谢您,强姦不存在他的性爱原则里,最后则是完美驯养一隻巴夫洛夫的狗——所以在那前提,要适时蜕变成警政商三界的白名单、不可或缺的衝锋枪。 「你要不要加入我们的组织?」 一日,他父亲认识的长辈前来拜访,听闻这些优化内容笑得合不拢嘴,讚扬不断,更是突兀地掷出邀约。 路行舟哼出笑,对于挖角感到嘲讽,「加入你们组织?」 「是啊,我觉得你很适合我们这儿,不过别担心,两边可以同时兼顾哟,」七十好几的莱恩倒是健朗,中气十足之馀,还能有力地拍拍一旁他父亲的肩膀,「杀鸡焉用牛刀,你儿子很有能力,脑袋好,心思也非常縝密,而且还有如此厉害的天赋,或许让你儿子来我这更能大展长才——」 「冒昧打断您的擅自主张。」路行舟向来倔傲,对于长辈自然也不会例外。他露出微笑,悠悠道:「但在之前,报上您的组织名号,难道不是基本礼貌吗?」 「路行舟!」父亲沉声喝斥,而后又向莱恩低语:「他啊,性子就那样,话说得直,但没有恶意,希望老师别介意啊。」 莱恩哈哈大笑,摆摆手,「不介意,不介意!这样才好!不愧是你和路茉的孩子啊!」接着,他话锋一转,目光定定地看着路行舟,自信地说:「孩子,我相信你一定会很感兴趣——」 「国际宇宙刑警组织」,便是莱恩邀请他加入的组织。 当然莱恩的自信发言倒也应验了,路行舟不但很颇兴趣,最后更在母亲路茉的鼓动之下,成为组织一员。 国际宇宙刑警组织里的人数少而精,由文书和执勤两部分组成,但主要执勤成员并不多,而且大多来自不同的子嗣宇宙。 青梅竹马的高惠美和徐克朗,两人来自编号二一二八的宇宙,前者在组织里负责后勤支援,后者为医护;卢森鸥来自编号八七五三的宇宙,主要职务是侦查;海曼出生于编号九九一的宇宙,担任资通电;再来是和路行舟同宇宙的钟霓,负责刺探情报。 至于路行舟则在有幸在破了几起重大走私案后,提拔为指挥官之一。 虽说他们各个都属于不同子嗣宇宙,但成员往往以「跨宇宙通讯」的技术作为联络方式(此技术利用了量子和虫洞),因此讯息传递并不成问题,当然有面对面的必要时,譬如多人开会或有要转交的物证,利用虫洞约个集合地点即可。 而国际宇宙刑警组织的工作内容,就如字面上的意思,主要负责走私军火、贩毒和贪污等大型严重跨宇宙的国际罪案,虽然这样的白正义看似和黑手党完全打不着边,但其中性质却与路行舟的作风恰恰吻合。 游走在灰色边界的他,终于不必困于黑白之间——在执行卧底与间谍的任务上,路行舟也非常得心应手。 纵使,他始终觉得自己仍是那头不断徘徊的鲸鱼。 「——哥,听说你会读心?」 开会结束后,高惠美却睁大眼,突然小心翼翼地问起;她身旁的徐克朗无奈扶额,没想到这姑娘还真的向本人问了;不远处正在玩乐高的卢森鸥,双手明显慢了下来,悄悄在听;啜饮红酒的钟霓,和驼背埋头看书的海曼看似不受影响,照样进行自己的事情…… 但他们确实都在注意这里的事。路行舟翘起腿,朝高惠美一笑。 「你听谁说的?」 「有次你和莱恩先生聊天时……我不小心听到的……」 心虚的高惠美声音逐渐微弱,随后才又扬起声来:「对不起,但我发誓我绝对不是故意偷听的!」 路行舟微笑,「哦,你的耳朵真厉害,比我的读心还好使啊。」 高惠美嘿嘿一笑,实在猜不出他的心思,只好壮起胆子,又默默地问:「所以是真的?」 虽然他不会想主动提起这事,可也没想过要隐瞒。路行舟刻意沉吟一会儿,然后捉弄似地吐出:「你和徐克朗互相单恋的事情还能假吗?」 闻言,高惠美慌张地惊呼出声,对她猛地被戳破的暗恋感到手足无措,却又想问问身旁的徐克朗是不是真的也喜欢自己,而满脸通红的徐克朗显然证明了事实——路行舟所言不假。 「哇,真假,原来这就是心动的声音啊!」后头的卢森鸥也来添闹。「可喜可贺,早生贵子,恭喜小俩口终成眷属!」 「卢森鸥!」像隻受到惊吓的猫,高惠美先是怪叫一声,随后才摸摸鼻子,哀怨地说:「哥好坏,但我信了。」她眨眨眼,又道:「不过哥的读心是怎么训练来的啊?」 「没练,天赋异稟。」 在路行舟所处的子嗣宇宙里,确实存在一群生来就拥有超自然能力的人们,至于为何会有超自然能力,他们认为这实际上就是人类的一种潜在能力,当精神层次的提升已达到巔峰,便有机率能显现出来。不过在其中,会读心的人却是相当稀少。 「这么厉害!」高惠美佩服地讚叹。「那么,现在我们所有人的想法……你都能听到囉?」 路行舟双手环胸,泰然自若地说:「我想听就听。」 高惠美自动接话:「不想听就不想听?」 路行舟頜首。 「这么方便?」 「——怕了?」 忽地,路行舟低笑了声,目光缓缓巡过眾人。「放心,主要是你们特别在想一些事,我才听得到。」他撩起笑。「那种不放心上的琐碎事和念头,或者没在思考的笨蛋们都不在读心范围内。」 「们?」 「譬如你们。」 高惠美故意张牙舞爪地嚎叫了声。但我们没有怕你啦,哥。路行舟听到她在内心这么说时,才会意过来,自己的确没有听到任何感到惧怕的念头。 路行舟又是低笑出声。这次难得是真心的。 纵使,他觉得自己仍是那头不断徘徊的鲸鱼。 直到一日,路行舟受邀担任野生动物摄影展的贵客,而来到编号三七七九的子嗣宇宙里—— 他才真正看清那头鲸鱼所处的大海,原来不是自己想像中的如此骯脏。 路行舟突然很庆幸自己想为母亲挑份礼物,所以没有推掉这次邀约。 盘羊。 儒艮。 非洲象。 安第斯红鸛。 当路行舟沿着一幅幅作品走过时,相片里的美丽影像仅仅是他眼里的过客,很美,很厉害,很不简单,他只是单纯欣赏着摄影师的技术、相片里的光和影,以及那些形形色色的主角们。 但,直到他走到那么一幅作品前,竟是迟迟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 光影折射,粼粼波光洒落在牠之间,那是一头在海中悠游的巨大蓝鲸。牠在望着拍摄者。牠在直视着相片外的他。 似乎感受到海洋的波动、听见蓝鲸的声音,拥有和牠正处同一个空间的感觉。 还有一种凝结感。那里不存在声音、不存在时间。那里只有永恆。 路行舟不禁走近牠,试图缩减彼此距离。 丑陋的事物、污浊的声音通通塞进他的胃里,所以他总是想像着这片大海只有无穷的垃圾…… 却没能相信,原来真的有更漂亮、更乾净的地方。 这头蓝鲸所处的大海很纯粹、很乾净,而且是非常温柔的——他知道,那是长存在拍摄者眼里、然后呈现出来的世界。 简直让人着了魔般。 甚至让路行舟在后来的义卖会上,高价买下这幅作品。 听说这是孙安途的儿子,所拍摄的作品。 虽然名字和长相都不愿透露,但路行舟有幸得知那人私心为这幅作品取下的名称—— 《为了渡渡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