偎初春的风(九)
案情有了重大突破,一行人匆忙赶回民宿,洗把脸稍加打点,至少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就要啟程前往妖怪遗骸较为集中的草原地带寻找证据。 赖悦禎对王家而言算不上外人,更别提王妈妈时刻盘算把人骗回家住,早有特意留着的房间,并不与一般客人住在同一边。 因此,刚进门不久,她就和同事们分行两头,独自往王家人的起居室方向前进。 预料之外,她在自己房门口,撞见了拿着个空汽水罐,倚在她房门边发楞的王明瀚。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她门口站了多久,手中的罐子被捏脱了型,眼神空洞洞的,毫无焦距落在阴影处。 赖悦禎被他吓一跳,忍不住喊:「王明瀚你在这做什么?」 王明瀚听到她的声音,才像被停机已久,好不容易开啟的机器,循声偏首的动作迟缓,眼珠僵硬转动,喉结上下滚动,老半天才说:「你回来啦。」 「我回来了……」迟疑片刻,赖悦禎走近,反手往他额头一贴。 「没生病呀,你一副魂飞走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王明瀚嘴角一勾,实则不含多少笑意,「什么魂飞走,比起我,你成天跟妖怪出去,才更怪吧?」 以前怕沾上那些,能躲多远是多远的人,现在能和妖怪处得那么融洽,他怎么可能不会疑心? 越想,王明瀚走火入魔似,不满地说:「你不会是被他们做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尤其是那个薄南,我看到了,他居然还帮你夹菜……他夹的菜你怎么也吃,不怕里面有问题吗?」 被这一连串问话弄得啼笑皆非,赖悦禎懵了,「你怎么突然有了被害妄想症呀?要我吃东西吃出问题,岂不是你们家民宿出了食安危机?」 「我被害妄想症?」 王明瀚气到脸歪,将赖悦禎往墙上摜,双臂一展,转眼之间,她就被死死锁在身后墙壁,以及他的臂弯之间。 顿时,青年身上的淡淡清新皂香味飘散开来,与他五官俊朗的帅气脸庞,一同逼近她。 咬牙切齿,王明瀚与赖悦禎鼻尖几乎相贴,伴随他的气愤话语,吐息一股股抚过她脸颊:「从前的经验,还不够你对他们提起戒心吗?要是那些妖怪真想对你做什么,恐怕你会连骨头都不剩。」 赖悦禎被他的动作镇住,目光不住往慌乱之中,被王明瀚随手扔在地上的汽水罐看去,「我说你刚刚不会是在汽水瓶里装酒吧,好好一个人都给喝傻了。」 「什么喝傻?」王明瀚冷哼,眼神渐渐阴沉,正待开口,薄南的声音就先从一旁响起。 「悦禎,时间差不多了,你准备好了吗?」 这一声,让赖悦禎猛地一个激灵,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双手一推,居然能把压制她的王明瀚推开老远,往后蹬了好几步,才跌跌撞撞稳住脚步。 莫名心虚,赖悦禎被壁咚都没变过的脸色,薄南一出现,瞬即飘红一片。 嗓音发抖,她试图平静回话,却更显心虚,「南哥我马上就好了,等我一下。」 语毕,她没等对方回话,弯腰一鑽,看都不敢多看脸色难看的王明瀚,就跑进自己的房间,牢牢关上门。 于是,等王明瀚好不容易站稳,身前人影早不翼而飞,他脑中还有大半没能说出口的话,顿时没了施展空间。 不比赖悦禎和妖怪多有相处机会,于他而言,现下住在民宿的妖怪们,与他们对付过的鬼怪并无不同。 甚至更加恶劣,妄想欺骗她,想夺到她的信任后再下手。 今晚他守在这,原本是盘算要逼赖悦禎答应,接下来不再与妖怪们抱持友好态度,最好是见到他们,能有多远躲多远。 可一切计画,在薄南出现,赖悦禎怪力爆发,将他一把推开后,被破坏得一乾二净。 他仍没能让她认清那些妖怪的不良居心。 心情鬱闷,王明瀚绷着脸,死死瞪着突然出现的薄南,要不是怕对方恼怒出手,他都想直接咆哮,请那些妖怪不要再祸害他的青梅。 他们不过是普通人类,玩不起妖怪的套路。 当然,心下思索间,他也没忘紧捏护身符,那可是他对付妖怪的王牌! 王明瀚将敌意、厌恶嫌弃全写在脸上,望着薄南始终不动的淡然面目,心头无比恼火,恨不得手撕了他。 与王明瀚狰狞兇恶模样成了对比,薄南神色极为平静,甚至软软散落的发,让他显得几分弱势,微微低垂的头颅半压在阴影中,露出一截线条流利,顏色苍白的脖颈线条。 乍看之下,也不知是不是光线关係,似乎有几分透明。 并不是感受不到王明瀚与友好毫无关联的针对,可薄南并不在意,他心中想的,全都是刚刚那一幕。 娇小清秀的女子,被另一名高大男子包围着,而他独自站在摸不着女子的地方,听他们说着他介入不了的话题。 不过几步之遥,彷彿已是天涯海角,相隔出两条不再交会的平行线。 又是如此。 薄南眼波一颤,忽地回忆起本以为已经淡忘的画面。 似是许久以前,似是不久之前,那年恰逢阳光分外热烈的盛夏时光,熙来攘往的市场街头,她离他不过几尺距离,却对他视而不见,身旁站着另一名精瘦男子与她肩并肩。 两人似在笑骂打闹,飞快前行,一步一步将她与他的距离拉开。 最终,消失在他的视野尽头。 那时,他分明置身于烈日当空的炎热温度下,却像站在飞雪之中,眼前茫茫一片。 血液剎那窜流脚底,热意被一寸寸剥离,无论他再想追上去,身体仍不受控制定在原地,只能放任离别在眼前上演。 落在他记忆深处,属于她的背影,最终融进灿灿阳光中,留给他一抹注视光芒太久,眼前闪烁的花白画面。 事后他无论如何回想,都只有世界顏色被一瞬抽离,徒存无尽空白的错觉。 指尖微不可见的打颤,薄南的情绪来得慢,更来得淡,至少王明瀚就看不出他此刻深陷回忆,并不是表面看来毫无情绪。 他还以为薄南不将自己看在眼底,自顾自神游。 王明瀚听赖悦禎说过,眼前这位看起来毫无威胁性的青年,其实是妖怪们的老大,一干妖怪都是他教导法术,慢慢拉扯长大的。 要说无所畏惧,不怕薄南看不顺眼自己的态度,打算出手教训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想到自家青梅就在身后,他还是没挪开身体,死死守在门边,语带警告说:「你们就不能放过她吗?她只是普通人,即便有些特异能力,也绝对禁不起你们任何一点攻击。」 闻言,薄南缓缓掀起耸拉的眼帘,八风吹不动的静默姿态总算出现破损,头一回对王明瀚的话產生回应。 「不放过她?」 彷彿能将人吸进无边深潭,薄南看着王明瀚,眼底黑幽不见光亮,「如果你是以当年害她被身边的人排挤,变成而今不敢轻易接近人的立场来说这句话,我想你应该先声讨的,是你自己。」 浑身一震,王明瀚瞠大眼眸,不敢置信全写在脸上,「你……怎么知道?」 薄南短短一句话,瞬间牵动他的回忆,不受控制倾洩而出,毫无缓衝填满他的思绪头脑。 逼得他不得不面对那些不愿念起的错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