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回家

    气氛逐渐变得沉重，邱若若和雅各眼神交汇，却相对无言，所有的滋味都埋在心里，谁都没有挑明。

    恰在此时，塞拉从实验室里走了出来，道，“好消息，白酒酿造成功了，你们快进来看看吧。”

    邱若若终于从僵硬的石头重新变回了人类，她起身，跟着塞拉进了实验室。

    雅各叹口气，也跟了上去。

    巨大的机器闪着绿光，缓缓地裂开一个口子，伴随着蒸腾的白气，伸出一只长长的试管，清亮的酒液顺着重力慢慢倒出，落进早已准备好的高脚杯里。

    邱若若先端起杯子闻了闻，酱香突出，幽雅细腻。再尝一口，酒体醇厚，回味悠长，空怀留香持久，是她熟悉的味道。

    她不禁有些吃惊，据她所知，这酒生产所用的高粱为糯性高粱，当地俗称红缨子高粱，颗粒坚实、饱满、均匀，粒小皮厚，支链淀粉含量达88%以上，与这次邱若若选用的甜高粱属于不同的品种。

    只是因为甜高粱的种子蒸过后比较糯，应该可以做酿酒的原材料，而且它的秸秆很甜，估计粉碎后加入酒曲发酵是个不错的尝试。虽然产量比不上普通高粱，但在没有更好选择的前提下，邱若若只好暂时用她偶然发现的甜高粱来代替了。只是她也没想到，这次尝试的效果居然如此之好。

    “好酒。”塞拉也接了一杯，品了品，真心实意的赞叹道，“甜高粱在我虹暇星从来只是作为一种水果往外卖，而且由于它所产的甜秆糖度比不上甘蔗，所以一直卖不上价，我也不重视，便只是随便种种，没想到它最上面的高粱穗才是宝贝，居然还能酿酒。邱若若，你说的那个华夏文明真是厉害啊，连这个都知道。”

    邱若若打着哈哈，“是挺厉害的。不过也要谢谢你，塞拉，在没有见到实物的前提下，仅凭我的几句话还有一份资料，就毫不犹豫地相信我，耗费大量物力和人力陪着我一起酿酒，真是太感谢了。”

    塞拉神色一正，“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才对。这些年，由于贝亚啤酒的横空出世，虹暇星出产的葡萄酒在市场上的份额被迫节节压缩，在你来之前，我就已经打算开发新酒了，没想到你会给我带来这样大的一份惊喜。谢谢你邱若若，你这个朋友，我塞拉交定了。”

    邱若若连忙挤出一张笑脸来，心里却有些发虚。

    她大费周章，选择跟塞拉合作酿酒，不可能没有私心。一方面，以活血星目前的粮食种植面积和产量，在保障人民吃饱的前提下，并不足以供应制成高温曲所需的大批小麦。另一方面，虹暇星本身就有出色的酒类品牌，想要多快好省的推出新酒，找塞拉合作是最好的办法。而且最重要的是，她需要将塞拉打造成一块金字招牌，一只能体现邱若若个人价值并由此吸引其他猎物上钩的诱饵。

    种种理由交织，这才促成了邱若若此次的虹暇星之行，跟她先前吹嘘的那些因为喜欢塞拉，这才勉强愿意带着塞拉一起酿酒的借口，完全是两码事。

    这头，塞拉又看向雅各，认真道，“还有你，雅各，这次也多亏了你帮忙，谢谢。”

    雅各的神色比邱若若还尴尬，连道数声不客气。

    雅各和塞拉颇有渊源。雅各是出身于某个旧文明大家族的私生子，虽然挂了个贵族头衔，但因为母亲只是个卑微又早逝的情人，所以经常受到欺负，连在家族侍候的佣人和执事都敢给他脸色瞧。

    也因此，心高气傲的雅各宁愿隐姓埋名，以普通亞玛人的身份在某个研究机构搞科学，也绝不肯回家当什么只有面子好看的小少爷。而正是这份经历，让雅各结识了奥斯蒙，跟随他走上了革命之路。

    但雅各曾为旧贵族的身份还是让他备受关注，尤其陛下和塞拉也都曾是雅各家族麾下的机械人士兵，更让这份关注变得煎熬。zWWx.org

    于是，雅各选择继续窝在实验室里闷头搞研究，除了生活水平变好，地位变高以外，他的人生轨迹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明显变化。或许也因如此，他和在官场上摸爬滚打的奥斯蒙，才慢慢渐行渐远。

    酿酒成功后，自然会迎来一场庆功宴。

    塞拉管辖的虹暇星十分富裕，举办的宴会更是气派十足，不仅菜品丰富，还有轻歌曼舞，可算让邱若若这个土包子又大开了一回眼界。

    但她不可能只顾着吃，与几个本地的机械人交流了几句后，邱若若一脸若有所思，看着塞拉的眼神满是崇敬。

    “干嘛这么看我？”塞拉不解道。

    “我就觉得你很棒。”邱若若毫不吝啬夸奖，“刚来虹暇星时，我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虹暇星上的各式食材要比外面卖的便宜了一半有余？原来是政府主动贴钱，高价进低价卖，惠及民生，真是体贴入微啊。”

    虽然这个方法很有局限性，必须得保证当地政府足够有钱，且当权者足够仁慈。但在阶级区分如此恶劣的大环境下，塞拉能想出这样的主意，绝对称得上是个好星球长。

    塞拉却摇摇头，“比起你，我还差得远呢。”

    邱若若身体一僵，赶紧搪塞道，“哪有哪有，我就是一个平平无奇且贫穷无比的小星球长，怎么担得起你这份夸奖？”

    “你担得起。”塞拉道，“听说有个漆蓝星的居民决心移民活血星，无论谁劝都不听，死活要走，说是去活血星能吃食堂，顿顿有粮，天天开心，勾得他的工程队以及周围认识的不少人都心动了，也跟着办理移民手续。因为这事过于离奇，已经在不少星球上传开了，你不用瞒我。”

    邱若若捏紧拳头：柏德温，原来是你小子出卖的我！唉，我真傻，怎么偏偏忘了告诉他要注意对食堂保密呢？一下子闹得这么大，很容易出事的呀！

    见邱若若有些紧张，塞拉连忙安慰她，“别怕，没事的。早在你初办食堂的时候，很多星球长就隐隐收到风声了，只是因为赫尔曼压着，这才不敢出头挑刺。如今又有我在，在小天鹅星系里，我看谁敢找你的麻烦！”

    一席话说得霸气侧漏，男友力爆表，让邱若若不禁眼冒爱心，想嫁给塞拉的念头又开始蠢蠢欲动。

    “你的想法我理解。这不仅是底层人吃口粮食的问题，这只是一个缩影，代表的是旧文明持续了几千年的等级观念。而你想做的，是打破上层垄断，改变这固化而残忍的思想。所以我才说，我比不上你。我没有你有勇气，更没有你这份敢为天下先的决心。”塞拉郑重道。

    或许被说中了藏得最深的心事，也或许是多喝了几口酒，邱若若不知不觉的剥开了外壳，对着塞拉，剖析内心，“可是我想的太天真了，我以为改变这一切没有那么难，可现实却是一步一个坎，走到今天，我也有些迷茫了，有些不知所措了。”

    邱若若垂下眼睫，微微颤抖，“刚来这里的时候，我还想着不就是好好活着吗，能有多难啊？她至于心灰意冷，甚至害怕到自杀吗？可真的融入了这个社会，了解到了这桎梏了几千年的阶级思想，我才突然明白，原来好好活着，真的好难。”

    “你说的她，是谁啊？”塞拉问道。

    邱若若苦笑。

    能是谁？自然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那个名叫SIP5150的女孩。

    多久了，邱若若有多久没想起过这个名字了？可细细一琢磨，不用想，她和她早已融为一体。

    邱若若开口，是她的口吻，也是SIP5150的口吻：

    “白眼、鄙视、冷言冷语……我都受过，也都忍着，我每天告诉自己，告诉身边人，以后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可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怀疑，这以后到底还有多远啊？我侥幸成为了星球长，都常常身不由己，那其他人，那些我看不见的人又会过着怎样痛苦的生活？”

    “我帮不了他们，却又忍不住想起他们。最后只能不去听，不去看，咬着牙过好每一天，只想让那个以后来的更快，更早一点。让自己不要被灰心埋没，不要被欲·望吞噬，小心翼翼的做好自己。”

    “可我真的能做到吗？”邱若若看向塞拉，知道这有多难的她给不了答案，只能温柔的抚摸邱若若的头，这是鼓励，也是逃避。

    “我真的能坚持到底吗？”邱若若又看向雅各，那个躲在柱子后面偷听的男人却狼狈的避开她的眼，显然，已经见证过一场悲剧的他，也无法给出邱若若答案。

    邱若若的眼神晦暗了，仿佛跳入巨浪中的人，她看着自己渐渐下沉，却忽然失去了浮上来的勇气。

    大概奥斯蒙的故事给了她太大的打击，她本来只是想装疯卖傻从雅各口中套取这个潜在政敌部分情报。可现如今，她却只恨不得从没听过。

    因为邱若若明白，她和奥斯蒙其实是同一种人。有斗志，有冲劲，也有弱点，有欲·望。易地而处，她真的能做的能比奥斯蒙更好吗？脱离了底层，身居高位的邱若若，真的还会是原来的那个邱若若吗？

    当纯白的灵魂被阴影染黑，一道光突然照亮了进来。

    埃德加匆匆闯了进来，带着明显的焦急，却在看见邱若若的那一刻，一切慌乱止住，只有清晰的笑意。

    “星球长！”他向邱若若招手，然后小跑着过来。

    邱若若这才发现，他的额头还有汗珠点点。也不知该有多么努力赶路，才会逼得强悍无敌的机械人都累成这样。

    埃德加看着邱若若，见她不出声，全然不似往常那般活泼开朗的样子，心里沉了沉，忽然想到了什么，献宝似的掏出几颗荔枝往邱若若手心里塞。

    “快吃，新下的荔枝，甜的，特别好吃。”

    邱若若下意识的剥开一颗，放进嘴里，的确很甜。

    耳边是埃德加实况转述在监听艾达时，顺便听到的劳伦斯几人为抢荔枝，打架斗殴的场景。

    埃德加其实口才不错，可一遇到邱若若就磕磕巴巴，虽然辞藻苍白，但邱若若还是能从他的话语里想象出劳伦斯几人菜鸡互啄的画面，不禁喷笑出声。

    见邱若若终于笑了，埃德加总算放松了。

    他向邱若若伸出一只手，轻声道，“星球长，回家吧，大家都好想你的。”

    邱若若的眼圈渐渐红了。

    她的眼前开始浮现无数人的脸：有憨憨傻傻的劳伦斯、有口是心非的阿道夫、有温顺听话的巴伦、有乖巧懂事的利奥、还有可爱勤劳的辛蒂……

    勇气悄然从心里滋生，拔除了属于阴影的黑色，而邱若若终于抓住了一块浮木，从巨浪中探头。

    她狠狠抹了把眼睛，握紧埃德加的手，笑道，“走，回家。”

    雅各站在她身后，也笑了，一溜烟冲了上来，抢走了邱若若手里的其他荔枝。

    邱若若：“……埃德加，雅各欺负我！你管不管啊？”

    “管管管！我现在就去揍他！”

    埃德加牵着邱若若就往外跑，塞拉看着这三个人追逐的背影，露出了有生以来第一个笑容。汝箬的我在星际搞扶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