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2 章 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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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光掠起一道犀利的风,一名金吾卫脖颈上浮现一丝薄浅的红线,他健壮的身躯剧烈颤了颤,顷刻间热血喷涌而出。 武帝第一次离战场那么近,浑身冰冷的血液都燃烧起来。 漫天烟花绽放,映着刀光火影,喋血之夜。 萧暥横剑立马,一身玄甲反射着森冷的幽光,身后猩红的披风像燃烧的烈焰,更衬得容色苍俊凄清。 他眯起眼睛,挽弓搭箭,焰光照着眼梢一颗妖异的血点,晃得人眼迷心乱。 冰冷的箭簇对准了武帝。 “乱臣贼子!” 大臣低哑的嘶喊,伴随着一箭破风。 武帝感到喉咙一热。滚烫的血不停涌出,遏断他的呼吸。 武帝猛地惊醒,一身的冷汗,再也睡不着了。 窗外天色如墨,他随意披了一件袍服,提着一盏宫灯出了寝殿。 皇宫后围有山,山不高,但是山势绵延,逶迤起伏,藏峰纳谷,气象万千。 山上有明华宗的观,早年就被查封了。但明华宗善察风水,那块地确实是块宝地,武帝继位后,就将其改为修行秘术的行宫。 上元灯会之后,他心绪波动起伏,抑郁不宁,玄火真气动荡鼓噪,使得每晚噩梦纠缠。 梦中全都是那人的影子。 那一夜,妄念已成心魔。 他沿着上山的小径走着,袍服不时擦到枯枝,纸灯笼照着残雪,是黎明前浓黑的夜。 乱世如行黑夜,心魔如坠梦魇。 他忽然想起以前和无相的一次对谈。 无相道:“人在乱世,如黑夜行路。” 他问:“那乱世结束后呢?” 无相答:“黑夜之后是混沌。” “就没有长夜散去,拨云见日之时?” 无相朝山下灯火连绵的宫殿一指,道,“这世道,没有日光,只有暗夜里的灯火。” 误把灯火以为是阳光,就成了一只扑火的飞蛾。 …… 无相这个人喜欢打禅机,说一些似是而非的高深的话。乍一听颇有玄奥深理,再一想,又觉得如同诡辩,想多了思绪混乱,更是雾里看花,又看花非花,看叶非叶。 原本了然的事物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但是相比卫夫子的严苛与皇兄的刻薄,有一段时间,无相这个邪教分子,却是深宫里唯一可以跟他说几句话的人。 *** “无相该死,除夕夜蚀火之事,他把我们埋在大梁的人手搞得全军覆没。”贺紫湄愤然道, “紫湄,你看到什么了?”那声音带着彻骨的冰寒之气,让人顿时神智一清。 “我看到他提着灯上了山,和无相在说话。”贺紫湄道。 随即她骤然惊觉,看向被锁链扣住手腕的魏瑄,顿时到抽了口冷气。 “你刚才被他的意念卷到入了境中,我把你拉出来了。你的秘术修为太浅,此处已不适合你留下来。” 贺紫湄环顾四周,才发现冰墙外已经是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树藤狂乱飞舞,连刚才一潭死水的湖都涌起了狂澜。 她惊道:“这都是他干的?” 黑袍人道,“他的秘术天赋极高,可以操.控这里的一切,这林间的树藤枝蔓,都是他的翻涌情绪的延续。他的执念越深,他的心绪只会越来越狂乱,他在境中感受到的痛苦,挣扎,愤怒,无奈都会投射到周围,这林间的一枝一蔓都是愁绪所结,这里将会非常危险。” 他顿了顿,阴郁道,“正好,萧暥已经进林了。” 贺紫湄道,“主君莫非是想让那小子无意识中杀了他?” “如果他醒来,发现自己杀了萧暥,杀了他们,他会如何?” 贺紫湄惊道:“还有人进来?” “紫湄,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黑袍人忽然道。 贺紫湄道,“溯回之地。” “也是埋骨之地。” *** 在冷寂的行宫里打坐了小半个时辰后,武帝才觉得心绪再次平复下来。 他走出行宫,天色微明,山风吹来,刚才那如被无穷业火炙烧的燥郁顿时散去,背后的虚汗一收,方才感觉到一缕早春料峭的寒意。 曾贤赶紧把裘皮披风盖到他肩上。 他知道年轻的皇帝不容易,几乎是游刃于夹缝之中。一边是萧暥手握兵权,咄咄逼人。一边是朝堂上一群倚老卖老的朝臣,这些人背后都是各大门阀世家。 萧暥把这些大家族得罪光了没关系,但是作为君王,武帝必须稳住他们。 所以皇帝在两者之间如履薄冰,何其之难。 天空阴沉沉的,站在山巅举目远眺,隐约可以看到大梁城中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那是撷芳阁起火后殃及的附近街市和里坊,被烧毁的民居乌泱泱的一片。 武帝叹道:“是朕之过。” “陛下,”曾贤刚要说话, 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清婉的女子的声音,“陛下既知,就该弥补。” 曾贤嗔道:“放肆,敢妄议陛下!” 武帝回头,只见一个小宦官吓得脸色惨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这位姑娘醒来,说要感谢陛下。” 旁边一名衣裳素朴,姿容秀丽的女子款款下拜道:“民女紫湄感激陛下搭救之恩。” 武帝道,“你胆子很大,也很聪明。” 贺紫湄道,“民女识字不多,但是也听说,只有明君才知自省,陛下是明君,民女斗胆求陛下皇恩浩荡,泽被万民。” 武帝道,“你想让朕下诏赦免大梁的胡人。” “民女的父亲,姊妹,兄长都是老实地生意人,如今音讯全无……”她蹙眉幽声道,“明华宗余党该杀,这大梁城里数千胡人,大多数都是良民百姓。中原不该迁怒无辜的胡人。” 皇帝冷道,“除恶务尽,将军处置无错。” 贺紫湄眉心一簇,目光快速一闪,赶紧识趣下跪道,“是民女胡言了,请陛下责罚。” 武帝道,“朕既救你,便能保你平安,你不用忧心。” 说完信步下山。 曾贤赶紧跟上前,一边谨慎地观察着皇帝的神色,“陛下,紫湄姑娘只是急于寻找家人,也是可怜。如果刚才冲撞了陛下,陛下以后可以好好教导。” 武帝脚步一顿,“曾贤,你话里有话。” 曾贤向来善于察言观色,这两年来,虽然皇帝每日不是忙于政务,就是一心修炼,搞得坊间传闻皇帝清心寡欲。皇后不得帝心,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曾贤朝夕伺候,就琢磨着皇帝的心思。 皇帝血气方刚,并非入定的老僧,只是这险恶的环境让他有一种超出年龄的沉稳和隐忍,他在狠狠克制着自己,如同压抑着一团火焰。 他能感到皇帝心中的抑郁和痛苦。来自朝政的压力,来自宫廷的清冷孤寂。长期压抑着,得不到纾解,会憋坏的。所以武帝神情抑郁,总是夜里惊醒。 前日皇帝将这女子带回宫时,曾贤就妄自揣测,皇帝是不是对这姑娘有心。 皇帝有一半的西域血统,如雕琢般深刻的五官,长眉如黛,眼睛如深郁的湖水,带着一种蕴藏着异域神秘的俊美。而那个西域女子高鼻深目,比中原女子更为浓丽,和陛下在一起倒是般配。 他暗自想,是不是中原女子容色太温婉恬淡,不合皇帝的意。 再加上皇帝一向待人甚宽和,老太监也胆子大了。 “陛下,紫湄姑娘模样端秀,可以留在御书房当个端茶倒水的宫女,总比对着我这老奴更为养眼。” 武帝一言不发,信步往山下走。 曾贤见皇帝没有驳斥,胆子就更大了几分,跟着道,“若陛下觉得当侍婢委屈她了,有填充后宫的意思,皇后向来通情达理……” “曾贤,带她上山的小宦官叫什么?”武帝忽然问。 曾贤心中一喜,奉迎道,“叫如意。” 他以为暗合了皇帝心意,皇帝要赏,赶紧又道,“这孩子一直机灵……” “杖三十。若再犯,逐出宫去。” 曾贤猛得倒抽了一口寒气。 这是敲山震虎,打的是如意的板子,却是扇了曾贤的耳光。但又给曾贤留了面子。 他伺候三代君王,一辈子都在琢磨皇帝的心思,他想把贺紫湄敬献给皇帝,但又有些没把握,所以这事儿他做了一局。让他的小徒弟如意来献美。皇帝收了,若赏赐如意,如意当然都拿来孝敬他。 看来武帝对这一切,心知肚明,不过是引而不发罢了。 他恼火的不是献美,而是揣度他的心思。 看着曾贤战战兢兢的样子,武帝道,“罢了,你去传旨,招诸位臣工去御书房。” *** 撷芳阁大火,风助火势,烧毁商铺民居数千户。 武帝问:“京中灾民安置得如何了?” 杨太宰面有难色道,“库房拨下的帐篷还不大够,粮食也不足。所以……” 言外之意,不是他办事拖沓,是物资跟不上。 赈灾的事,他们几个臣僚商议过了,慢慢来,拖得越久,灾民饿死冻伤的越多,越是怨声载道,到头来,这些账都会算到萧暥头上。 武帝问,“还差多少?” 杨太宰道:“粮米三万石,帐篷五百顶,还有棉衣被褥等御寒物资。” 武帝想了想道,“既然钱粮物资不济,朕想请各位臣工筹集钱资,应一时之急。” 杨覆闻言立即黯然道:“陛下,非臣不愿为国分忧,只是臣的俸禄微薄,家里仅有的存粮上回为支持萧将军北伐也捐了五千石,若再捐粮,臣府中十来口人就难以为炊了,还望陛下垂怜。” 他的话音刚落,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堂上一片凄凄戚戚之声。 众臣齐声,“陛下啊,臣等俸禄低微……” 武帝沉着脸,不置一词。 柳尚书上前道,“陛下,臣有一策可救燃眉之急,前番萧将军征北宫达不是收缴了五万石军粮吗?” 武帝蹙眉,这些军粮是萧暥充作军资,开春后征广原岭所用。 萧暥护食得很,绝对不允许别人把主意打到他的碗里。 柳尚书这样说,相当于是把难题抛给萧暥。让他把军粮吐出来赈灾。 杨太宰颤巍巍道,“臣认为,柳尚书之法可行,先借用军粮救燃眉之急。” 柳尚书漫声道:“萧将军当然不会坐视大梁灾民饿死冻毙。” 言外之意,萧暥不借,天下人都会知道,大梁灾民饿死冻毙,是因为萧暥吝啬军粮,坐视不理。 “陛下,此法可行,”薛司空道, “扣其军粮,还可以制衡萧暥。” “陛下,萧暥飞扬跋扈,目无君上,此番正好再借粮草之事削弱他的实力,他若给,那么征广原岭军粮不足,要受制于朝廷,他若不给,天下人共声讨之。” 杨覆道,“司空之计甚好,对待这种乱臣贼子,就该……” “太宰说的乱臣贼子是谁?” 一道清越的声音打断了他。 杨覆浑身一颤,顿时面如土色。 萧暥一身轻甲,疾步上殿,刀锋一样的目光刮过每个人脸上。 御书房里顿时鸦雀无声,众人噤若寒蝉。 萧暥微微挑起眼梢。 杨覆赶紧唾道,“张充,当然是张充那个乱臣贼子!” 萧暥冷笑:“那就好,我也是为张充之事而来。” 众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萧暥道,“张允能进入御前,必有人层层举荐。他很可能与官宦世家联系密切,所以我以为,不仅要搜查寻常百姓,还要着重排查所有世家大族的府邸,他们的舍人家仆中有没有西域胡人。” 这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堂上众臣皆骇然失色。 柳尚书脸色铁青,“萧将军要派人搜老夫的府邸不成?” 萧暥断然道,“庶民百姓要搜,官宦大户也不姑息。” “你……!”柳尚书嘴角的肌肉阵阵抽搐,“难道小女的闺阁你也要搜?”那是当朝皇后的闺房。 萧暥道:“无一例外。” 群臣愕然片刻,纷纷涌到御前。 杨覆老泪纵横,“陛下,萧将军没有陛下御令,就要查抄我们的府邸,史无前例,还请陛下为臣等做主啊。” 武帝正想如何两头安抚。 就听萧暥道,“陛下不必为难,我令出立行,属下办事利落,快的很。” 杨覆脸色一变,“那老臣请告老还乡。” 他说着取下印绶置于案上,急匆匆就要走, 萧暥道,“杨太宰别忙着,你即使此刻回去,府邸也查完了。” 杨覆的背影晃了晃。 他还先行后奏?! 萧暥拿出一本册子,念道,“太宰杨覆,家中有门客二十人,其中胡人三名,仆从五十人,胡人七人,” 杨覆眉头狂跳,赶紧道,“陛下,老臣年迈,体力不支,所以服侍的人多了些” “伶人倡优十人,其中三名胡人,还有一名新纳的胡女姬妾,年方二八。”萧暥微微勾起嘴角。 顿时堂上一片咋舌。 杨太宰老当益壮,竟还能弄花狎香,引得众人纷纷交头接耳,啧啧不绝。 杨覆脸色青红交错,气急道,“你……一派胡言!” 萧暥道,“排查府中胡人时,我还有个发现,杨府中藏金十万,珍珠两百斛……” 杨覆脸色陡变,“陛下,我在朝三十年,门生故吏何止百人,这些都是他们多年来送的。” “绢帛三千匹,并名贵药材,绮香丸、月罗果、**散等各数十斗。” 月罗果是年老体虚者滋补体力以强阳气之用。绮香丸等则是增晴趣之用。 这一来,堂上众人窃窃低语,神色五彩纷呈。 杨覆须发凌乱,顿足道,“将军如此咄咄逼人,到底意欲何为!” 萧暥转着手中的卷轴,“赈灾之事如何?” “这两日就可备齐。”杨覆几欲吐血。 “甚好,”萧暥表示满意, 他顺手把文书塞在杨覆怀里,眼梢忽然勾了勾,露出小狐狸般狡猾的神色,低声道,“杨太宰怕是被容绪先生欺了,绮香丸月罗果没什么大用,久之还会伤身。” 杨太宰浑浊的目光迟疑地看向他,嗡声道,“莫非……将军也懂得养生之道?” 萧暥眨眨眼,“本帅身经百战,如太宰有兴趣,我这里有几本书,比这绮香丸管用多了。” 他的声音很低,但武帝修炼秘术,大殿上任何细微的声音都丝丝入耳。顿时心脏像被狠狠刺了一下。 萧暥很有经验?还身经百战? 但其实这也正常,萧暥是个男人,虽然戎马倥偬,没有娶妻,但他生得这副模样,难道就没有交好的女子? 萧暥吹完牛皮,敲诈了一笔军资,开春后广原岭剿匪,给将士们买酒肉!然后扬长而去。 柳尚书气得发抖,“陛下,你看看他!当朝携私勒索臣工,他剿匪?他就是本朝最大的山匪!” 武帝静默不语,沉寂的黑眸如宁静的海面下翻涌着狂澜巨浪。 这激烈又压抑的情绪使得另一边的魏瑄如临其境。 *** 林间,风雪纷纷。 藤蔓席卷起凌厉的鞭风向萧暥横扫而来,力度摧筋断骨,林间腾起碎雪纷纷。 萧暥纵身跃起,在空中轻巧一个转身,穿过几根藤蔓的围堵,一剑飞挑,扫去一片枝蔓急落如雨。 但他原本就腹部有伤,这会儿腿上又多一道口子,这一连窜动作牵连起伤口血流如注。 强韧的藤蔓堪堪席卷着风雪再次扑面击来,他咬紧牙关,那身形清寒料峭,仿佛是被山风吹得一记飘摇。 藤蔓扑了个空,狠狠撞到树干上,竟劈开一道深深的裂缝。 多大仇?! 草!怎么觉得这东西发怒了?敢情刚才只是陪他练练?这会儿才动杀机? *** 深宫里,夜色沉寂。黯淡的香气弥漫四周。 武帝打开一本画册。这是两年间曾贤暗地里塞在书案上的,也不知道是又出自老太监妄自揣测圣意,还是出自朝臣或者柳家的授意。皇帝清心寡欲,后宫无子,朝臣们各种揣度。有人猜度皇帝太过年轻,是否不懂晴事,于是暗中给他塞这些册子画本。 今晚,翻了几分奏折后,他心绪焦灼,胸气滞塞。 他按捺不住地想,萧暥怎么个身经百战?这个念头让他既痛苦不已,又隐隐生出一缕不该有的妄念。像一小簇火苗,住在心尖上微灼着,痛痒难耐。 他听说过,乱世烽烟,黑暗中看不到天明,沙场生死搏命,需要压力的宣泄和情绪的纾解。所以萧暥身经百战是这个意思? 妄念心魔灼烧着他。他感觉到灵魂仿佛被劈成两半,一半痛不欲生,一半暗生妄臆。就像黑夜里结出甜美又酸涩的果实。 他头脑昏沉,心绪不宁间,隐隐闻到一股馥郁的暗香。 晓月初升,宫墙边,一树杏花如雪。 那人一袭雪青色的衣袍,绰然立于花树下,夜风拂起他的衣摆,似有暗香盈袖。 一挑花枝映着眉眼如画,萧暥冷道,“陛下新婚,应陪伴皇后。” “朕不喜欢她。”皇帝乌黑的眼眸深郁幽沉。 萧暥颇不耐烦地皱了下眉,“陛下可选心悦的女子纳妃。” “朕心悦你。”皇帝道。 萧暥怒极反笑,嘴角微微挽起,“陛下太年轻,不懂什么是心悦。” 武帝倾身上前,“朕不懂,将军能教?” 萧暥背靠着树干,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年轻的皇帝就像初生之犊,不畏虎狼。 蜻蜓点水地试探了一下后,那人唇齿间铁血的滋味就让他欲罢不能。 “朕听说将军身经百战……” 轻盈纤细的腰身,飘摇如流风舞雪,不禁一握。 花枝乱颤,雪白的杏花簌簌落下。 片刻间,两人发间衣上已积了一层碎雪般的落花。 萧暥白皙的脸容似冰玉清冷,眼尾一抹烟霞却愈染愈深,修长清劲的手指用力地扣进粗糙的树干。 暗香中夹着一缕说不清的靡丽酸涩的气息。 *** 林中几番缠斗下来,萧暥一手按着按着胸口,急促地喘着气。 藤蔓的枝条如劲风疾扫,又像无数的长蛇弹跳而起,尖锐的刺如同毒牙,向他扑咬而来。 萧暥长剑掠过,寒光扫去一片枝蔓纷飞,同时凌空急旋,引得十几支藤蔓跟着狂舞,眼看着就要缠住他纤细的腰身。 电光火石之际及,他身形矫捷如飞燕惊起,柔韧的腰身以惊人的角度凌空一掠,倏然从藤蔓卷起的漩涡中穿身而过,片叶不沾。 那藤蔓扑了个空,顿时相互绞成了一根粗大的麻花。 萧暥堪堪落地,但还没机会让他嘚瑟一下,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拖一拽,他后背狠狠撞上石壁,顿时胸中一阵激痛,猛地咳出了一口血。 草,这鬼地方真是防不胜防。 他抹了把嘴角的血,刚想忍痛用提剑砍断脚上的藤蔓,背后的石缝里忽然生出数十根树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缚住了他。 *** 魏瑄手腕上纤细的铁链发出清脆的声响,境中所见所感让他欲生欲死,他紧皱着眉头,又痛苦又畅快。 境中之象,都是三千世界的投影。 “魏瑄,你开始越陷越深了,你快醒来!”苍青的声音微弱地传来。 境中,弄花香满衣。初识滋味,让他流连忘返…… 那一头,萧暥惊了,草!这藤蔓怎么回事? 本来以为这回身上要被藤蔓的尖刺戳上十几个血洞了,正打算咬咬牙挺过去,一边想法子脱身,希望不要失血过多就此挂掉。 可这会儿是什么情况? 那张牙舞爪的藤蔓一接触到他的肌肤,忽然收起嗜血的獠牙,青绿色的枝蔓犹如万条碧玉丝绦,风情无边,柔和又有力地缚住他的行动。 一根根青翠欲滴的藤蔓蜿蜒缠绕,如行云细雨随风潜入夜般,倏然滑入了他褴褛的衣底。 萧暥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卧槽!这藤蔓什么毛病! 刚才气势汹汹地要杀他,这会儿又要耍牛氓?或者是还打算边杀边耍牛氓?太特么丧病了吧? 更让他无语的是,那枝蔓似乎还认路,它们精确地沿着他肌肤上曾经浮现过花神绣纹的部位游走缠绕。 难不成和邪神那狗尾巴花还是同一个品种? 萧暥被弄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有一搭没一搭想着:那花神就算品味清奇了点,怎么还有那么骚的操作? 等等,照那么说…… 一念骤然闪过,他心道大事不妙。 果然那碧玉般的藤蔓如柔韧的丝线,蜿蜒缚上了含苞欲放的花蕊。徘徊缠绕,如花间嬉戏。 萧暥雪白的两颊云霞渐染,手指用力抠进了岩缝,骨节突兀,双膝颤个不停。 他简直疯了,去泥煤的邪神,居然这么会!要杀要剐给个痛快的行吗? 他可怜巴巴地仰着脸,觉得自己此刻简直是只被撸地掉了毛的狐狸。 让他更不忍直视的是,这藤蔓居然还忘乎所以地开出了炽焰般嫣丽的花朵,与他身上的绣纹如出一辙,能更没节操一点吗? 馥郁的清香弥漫开来,萧暥此刻靠着岩壁,已经是半身酥麻,站都站不稳。 魏西陵找到他的时候,萧暥已经浑身冷汗淋漓,仰着一张雪白清致的脸,眼中水光潋滟,烟色迷濛,眼尾残红飞渡,落霞如妆。 他立即斩断作怪的藤蔓,把那只捆着的狐狸松了下来。 萧暥攀着他的肩膀,低弱地虚喘着。一边自暴自弃,为什么每次遇到魏西陵,他都那么狼狈,能风光一次吗? 也好在魏西陵永远是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处变不惊。换是云越来,这会儿给他脑补出十几部色彩纷呈的小剧本。 “你腿上有伤。”魏西陵凝眉道。 “没有!”萧暥跳起来,赶紧去拽下裳。伤的地方比较尴尬。 大腿内侧偏上…… 只可惜他那身褴褛的衣衫早就已经千疮百孔。 “在流血。”魏西陵说道,然后转身。 战马的马鞍边配有携行袋,会放一些战场上的急需品,如绑带和止血药物。 魏西陵让萧暥坐在岩石上,然后蹲下身,认真地解开他的下裳,检查伤口。 只见右腿内侧,靠近腿根部细致的肌肤上斜贯着一道血红的口子,颇为触目惊心。 魏西陵目光掠过,非礼勿视地微侧过首,容色紧绷着如被严霜。 萧暥望天…… 真特么尴尬。 他想数星星罢,又是白天。绝望。 环顾四周,所有的士兵都被魏西陵下令转身,背对他们,还真照顾他面子…… 因为伤的位置比上次中箭还一言难尽。魏西陵全程偏着脸,目不斜视。清理,上药,取出绑带。他的呼吸很轻,像是刻意抑制着。 那覆着薄茧的指腹拂过光洁的肌肤,激起一阵颤栗。 萧暥顿时老脸一红,为转移注意力道,“西陵,你怎么找到我的?” 魏西陵言简意赅,“凌霄。” 然后蹙起剑眉,颇有些难以启齿,握着他的膝盖,含蓄道,“你……分开点。” 萧暥:…… 扎完绑带,某狐狸又就着雪水吃了点魏西陵带来的干粮,终于觉得自己又开始活过来了。 紧接着他想到了一个问题,“西陵,这些东西怎么这么安静?” 从魏西陵来这里开始,这些藤蔓就偃旗息鼓了。林中忽然静得诡异。 只有空中雪花依旧纷纷扬扬落下。 这一刻的宁静,更是像在酝酿着什么。 *** 窗户轻轻阖动,一阵夜风穿堂入殿,年轻的帝王骤然惊觉。 就见灯烛下,贺紫湄站在案前,正挽袖给檀木炉里添香。 武帝拧了拧眉心,“谁让你进来的?” 贺紫湄道,“曾公公让我来侍茶。” 武帝道,“行了,你退下罢。” 适才花树下的一幕让他尤自魂牵梦绕,分不清身在何处。 是梦境吗?但梦境怎么逼真到连那人的发丝穿过指间清凉的触感都纤微毕现。 “陛下是在梦境中见到了什么人?”贺紫湄轻声问。 武帝看向她,忽然眸光一冷,“你会魅心术。” “你也想学曾贤,揣度朕的心思么?”百里牧烟的第一权臣是病美人[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