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家常饭
富丽堂皇的办公室里，一个面容瘦削的初老男人坐在大办公桌后，用沙哑的声音詈骂：「养你们这群废物！」 垂首站立桌前的男子，把头压得更低，落下的灰发遮住了眼睛。 初老男人继续怒骂：「浪费粮食的白痴！花了两个礼拜还抓不到一个年轻女人！」 低着头的灰发男子嘴边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心想：『只给一张行车记录器的照片，什么资料都没有，我手下光凭着蹲点守株待兔就差点逮到人，这样的办事能力哪里找？还敢嫌！』当然，坐着的男人没有看见这个不驯的笑。 「赶快给我加派人手，把那个女的处理一下，再拖下去如果发生什么事，你就准备滚蛋！」初老男人慍怒地下了命令。 「是，老闆。」灰发男子领命后恭敬退下。 想起那女人的眼神，坐在皮革办公椅上的初老男人就惶惶不安。那女人认出自己了，一定要好好处理，绝对不能让火烧到身上。 陈安嫻整个下午都忙着画海报。因为要搬家，她预备把答应过的工作在这个下午全部完成。 黄乘风在旁边看着，觉得陈安嫻真的很厉害。简单几笔就可以写出带着各种表情的字体，再添几画，立刻成为一张吸睛力十足的店头海报。 「这张可以收多少钱？」黄乘风指着一张小海报问道。 「一百。」 「那一张呢？」他指着另一张大一点的海报。 「二百。」 「以你画出来的海报品质来说很便宜。如果我有需要一定会找你的。」黄乘风称讚道。 「谢谢。其实接得到工作都是因为老客人介绍新客人，口耳相传。现在大多数的海报都用电脑做了，手绘的需求不多。不过我自己很喜欢手绘海报，和电脑大图输出的感觉就是不同。」陈安嫻微笑着解释。 陈安嫻忙着工作，担心黄乘风觉得无聊。「如果无聊的话，你可以自己找点事做，要看电视、看书干嘛都可以，或者出去走走也行，我一个在家没问题的。」 黄乘风想了想，决定出去把附近的环境摸熟。他到外面绕了一圈回来，等着他的是桌上的几道菜。 陈安嫻说：「可以吃饭了。今天要清冰箱，所以我简单做了一些菜，希望合你胃口。」 「这么好，还有晚餐可以吃。谢啦！」 两人坐到餐桌前，黄乘风看到葱花蛋炒饭、凉拌小黄瓜和番茄蛋花汤。他吃了一口冒着热气的炒饭，大为惊艷。微微的咸还带点酱油香，另加了少许胡椒提味，颇有画龙点晴之妙。虽然没办法像外面的餐馆把饭炒得粒粒分明，但调味十分高明。 「好吃！你手艺真好！」他大方讚美。 「谢谢。」她浅浅微笑。 两人各怀心思，默默扒饭。 黄乘风觉得自己运气挺好，当个保鑣还有家常菜可以吃。平常黄连堂的三个人都是外食一族，就算开伙最常做的也只是泡麵加蛋，有谁好心下个麵条拌上沙茶酱加鱼饺，其他人都会感动到流眼泪，要吃家常菜大概都得等到回屏东。想到陈安嫻搬到办公室楼上后，还可以继续吃她做的饭，黄乘风很开心。 陈安嫻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她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在餐桌前坐下来，和其他人一起吃顿家常饭了？上次这样和别人一起吃饭，是三年前。高文芳全家随着父亲调职，准备移居海外之际，陈安嫻到高家小住了几天。如今，这世上最亲的一家人，已远在千里之外。 而和爸妈弟弟一起吃的那顿饭，又是更早以前了。 那是一大清早，他们出发去机场前的早餐。为了腹泻的她，全家人吃的都是白馒头，其他人多加了颗水煮蛋，还有母亲自己打的豆浆。大家陪她吃得这么清淡，陈安嫻很过意不去，频频道歉。 弟弟坏坏地说：「没关係，我们马上就要去日本吃大餐了。拉麵、寿司、烧肉、猪排饭、蛋包饭，厚，想到就流口水。怎样，烙赛女，羡慕吧？」 「安平！你嘴怎么那么坏！」妈妈骂弟弟。 「安嫻，没关係，寒假我们全家再去一次日本，这几天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寒假很快就到了。」爸爸安慰陈安嫻。 「我不在意啦。最好你们把所有好吃好玩的替我吃了、玩了，再回来告诉我感想喔。」 回忆戛然而止。陈安嫻倏地站起，说了声抱歉就往浴室衝去。关门、上锁。 黄乘风听到她擤鼻涕的声音，心微微揪着。 过了一会，陈安嫻从浴室出来，又坐回餐桌前，继续嚼着吃到一半的炒饭。 气氛尷尬地凝滞。 最后是陈安嫻自己开的口，「抱歉，吓到你了，只是想起一些旧事。」 黄乘风只能说：「没关係。」知道她的过去，就更明白所有安慰的话语，都只是第三者无济于事的自以为是。但黄乘风实在没办法装做若无其事，忍不住脱口而出：「我在这里。」既然说了，他就再讲一遍：「我在这里。」 陈安嫻猛然抬眼，惊讶地望着他，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她也搞不清楚自己想说什么，只能轻声道谢。她觉得好多了，因为忆起过去而丧失的味觉，回来了。 两人默默吃着眼前的饭菜，都觉得多了点说不出来的滋味。 吃饱饭，他们各自做自己的事，没有说什么话，终于到了就寝时间。陈安嫻进房前问了黄乘风：「请问明天你练拳的时候，我可以在旁边看吗？」 黄乘风咧嘴一笑，说：「当然可以。」 她点点头说：「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