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围巾
那人形容枯槁，身形极瘦，衣着朴素，却掩不住她那双眼眸里，经岁月沉淀过后的善良与纯粹。 顾墨的眼睛很像她。 后来是胡妈妈告诉苏灯，她才知道，原来那天父亲提早下班，正好在大门口看见顾墨母子俩，可他竟然没有视而不见，反而把人领了进来。 苏灯看得出，父亲对那女人很是热络，那种热切又压抑的目光，就像是在幽暗寒冷的地下待了许久的人，终于再次回到地面，见到和煦暖光。 不知为何，她本能的排斥这些画面。 于是她不顾一旁顾墨对她的叫喊，飞速跑上楼。 “这是我和前妻的女儿，苏灯……” 苏灯把房门关得砰响。 我和前妻的女儿…… 前妻…… 自那日后，苏灯总是能看见苏谈墨和那个女人在别墅进进出出。 而顾淑慧，从最开始的拘谨沉默到与她父亲相谈甚欢，一切早就偏离了苏灯自以为的航向。 那天，苏灯原本想下楼拿冰箱里的酸奶，可经过书房时，却听见里面传来声音。 她立刻躬身轻轻的趴在门边。 “谈墨，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若没有你，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会在何处。” “我们之间还需说这个吗？要谢就谢顾墨，他是个好孩子。” “我也很惊讶他居然会和苏灯认识，当初我实在被杨天明和那群追债的人逼得没办法了，顾墨才带我来了这里。” “淑慧，我们相遇是上天注定的缘分，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以后有我在你身边，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你真的决定好了吗？其实那只是一张纸，有没有都可以的。” “我承诺你了，怎么可能食言？可以告诉我，你的顾虑是什么吗？” 女人的声音停了好一阵，才又响起：“苏灯那孩子，好像不太喜欢我，她毕竟是你和陆夫人……” “好了淑慧，不要再提那个女人，如果可以，我宁愿这辈子没有遇见过她。而且，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这么善良、美丽，她会慢慢知道你的好的。” 苏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只是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她突然抑制不住的反胃，立刻疯跑去浴室吐了起来。 苏灯开始把自己反锁在房间，进行绝食抗议。 胡妈妈很担心她，总是隔半个小时就叫她出来吃饭。 “小姐，你这样哪是可以的啊，人要吃饭的啊。” “不吃就饿着。” 是苏谈墨的声音，冷酷无比。 “先生，这……” “你回去吧，她房间里有饼干，饿不死。” 此时正在床上躺尸的苏灯，闻言，鼻子突然一酸。 她已经三餐没吃了，而苏谈墨不知道的是，她房间里之所以总是有饼干，是因为陆曼曼常常给她买。 而六岁那年，陆曼曼走后，就再没有人记得她爱吃饼干的习惯，往她房间里这放一些，那放一些了。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鼻间突然涌现出浓郁的消毒水味。 她身边好像有人在说话。 “你这个小孩情况很严重啊，低血糖、脱水、还有轻度的胃溃疡……” 渐渐的，她身边响起隐隐的哭声。 “小姐，你都睡了一天了，你叫我可怎么办啊小姐……” “先生今天就和顾夫人领证了，还把以前陆夫人的花房辟出来给她用。” “就连给小姐专门的画室，都分给了顾少爷一半。” 苏灯在医院里待了一周。 期间，苏谈墨从未来看过她，仿佛忘了有她这个女儿。 而一直照顾她的胡妈妈，仿佛心有感应似的，从不在她面前提起苏谈墨，以及顾氏母子俩。 苏灯也心照不宣的不问。 这一周，她正常吃饭，正常睡觉，时不时跟着住院部楼下遛狗的奶奶闲聊散步。 胡妈妈总用担心的目光投向她，而苏灯会乖巧抱起她的手臂，撒娇说想吃正信街的糖炒栗子。 就在胡妈妈都以为小孩子忘性大，以为她其实没有那么介怀新家人的到来时，一切都在她回到别墅时，顷刻间发生了改变。 苏灯跑进大厅，看见苏谈墨和顾淑慧已经在餐桌上用起了中饭。 “爸爸。”她照例喊着。 见她进来，顾淑慧放下筷子，显而易见的开始紧张。 苏灯倒是一改之前排斥她的态度，甜甜的叫了句“阿姨好。” 顾淑慧受宠若惊的应了声。 苏谈墨则气定神闲的用餐巾擦了下嘴，靠坐在椅子上，“既然如此，既来之则安之，好好和你顾阿姨，还有小莫弟弟相处，不要再闹小孩子脾气了。” 苏灯乖巧的点头，“我知道了，爸爸。” “坐下来吃饭吧。” 苏灯好奇的瞪大眼睛，“怎么没看到弟弟？” “小莫啊，他说后花园旁边的水池很漂亮，就是有棵香樟树的那个水池，他在那边画画呢。”顾淑慧说道。 苏谈墨点头附和，“小莫这点倒是像你，刚接触绘画，天赋惊人，废寝忘食的。” “这样啊。”苏灯扬起笑脸，“那我先去和弟弟打个招呼再来吃饭。” 说罢，不等他们应答，苏灯就跑了出去。 果然如顾淑慧所言，好好少年如顾墨，身着干净的白衬衫坐在香樟树下，一改她初见时落魄的乞儿模样。 远远望去，树大人小。此时正值夏季，有荷花沿着池边亭亭玉立的探出头，茎叶随风微微浮动，好不美丽。 他握着画笔的手，时而挥动时而停顿，画布上的池塘愈发清澈潋滟起来。 不知是池塘催发了灵感的描摹，还是因为少年的笔有生花催树的盎然魔力，才有了这方幽深静谧的景致。 不知为何，苏灯突然想起十岁那年，她偶然在书房桌上看到的一张草稿。 “当轮船退回远洋， 瀑布的水逆流而上， 茉莉花种子从远处飘回， 聚成雪的模样。 太阳从西边升起，落向东方。 子弹退回枪膛。 我解开红围巾，忘了你眼底的忧伤， 你还在我身旁。” 苏灯闭眼，这是写给她妈妈的，他明明还在想念，还在等待。 那个下雨天，要是她没有带顾墨回家就好了，也许没过多久，爸爸就会把妈妈追回来，他们一家人就能重归于好了。 可现在，他和那个女人的出现，让这个可能消失了。 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