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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 第141节

    簪缨却是心有所动,“何解?”

    严兰生看了眼地图,又看看大司马,“明人面前不敢暗言,大司马能在垂髫之年道出‘此生无他愿,立志复河山’之句,岂会无大丈夫之志!既占兖州,下一步自然是取洛阳,取了洛阳,指北的剑锋何以不复向南?”

    卫觎淡然一哂,心思莫测。

    严兰生道:“自然,朝廷尚未眼盲,会一日胜过一日地忌惮大司马,我以为最迟明年,朝廷便会打算派遣其他将领,代替大司马驻镇京口,以削兵权。”

    “所以,不如彻底摆脱南朝对北府军的掣肘。”簪缨目色熠熠地接口。

    这也是当初她力图说服小舅舅跟唐氏结盟的着力点。

    “是。”

    严兰生笑望簪缨,“此前我还担忧,若要大司马不受朝廷羁縻,如何养军?今见二位同来,此虑不攻自破。不过,唐氏虽给大司马的军队雪中送炭,自身亦有后顾之忧。”

    簪缨细眉微动,眼里闪过一丝切中心事的会意。

    她终于想通,她为何在这位傅二郎身上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他像的不是傅则安。

    他的侃谈之态让簪缨想到了沈阶。

    第112章

    唐氏的隐忧, 正是这些日子沈阶重点与她条陈的利害。

    首先便是南朝不会容许唐氏与军政沾边。

    从前唐氏与朝廷相亲,朝廷自然拉拢着,但若朝廷认定她要带领唐氏与卫觎合谋, 有反叛之心,那么会不会拼着自损八百, 在挫伤江南经济的情况下,也要决心整治唐氏,断去兖州后路?

    唐氏商行密布于江南各地,牵一发未必动全身,但砍一足定会伤元气。

    其次,是檀家还在吴郡。

    朝廷已经失了唐氏这个大钱囊, 自然不可能再松口三吴首富这块肥肉。

    若之前簪缨与太子退婚时,檀棣忍着不暴露他与唐夫人交恶的伪装, 此时或可从容地与北边暗渡陈仓。

    然而檀棣怜女心切,让世人都知道了三吴檀家与唐氏是一头的, 自然就成为朝廷牵制唐氏的一着手筋。

    还有便是,晋帝的身体每况愈下,新太子李星烺文弱不好政事,要不了多久,宗室的权柄便会尽移世家手中。

    到那时,皇帝对元后的那点歉疚、对她所剩无几的宽容, 以及卫伯公在朝中的斡旋, 也许通通都会失效。

    南朝不止唐氏一家商行, 簪缨是如何利用其他二等士族打垮的樊氏, 忌惮卫觎的世家何尝不会使这一招?

    不过是群起而攻之。

    簪缨正视着严兰生, 他与沈蹈玉的想法如出一辙, 然而, 他们之间的区别也很明显。

    阿玉内敛如深潭打磨出的圭石,不激不躁,严兰生却像一颗自主发光的东海明珠,眼神总是雪亮璀璨,不惮于展现他的好风姿,好口才,好见地。

    她意识到,眼前这位隐于山野的郎君,是藏鞘的剑,心贯白日,正待人挥舞啊。

    簪缨起身,揖首问策:“先生有何妙计教我?”

    “不敢当。”严兰生望着这位很有风范的小妹妹,嘴角含笑,起身回礼。

    “愚以为,唐氏若真下了决心与兖州同盟,当务之急要有壮士断腕的魄力,尽快将贸易交关的重心向北移。

    “建康是南朝中心,那里的生意必然是唐氏经营多年,得利颇丰,却只得暂舍小利,不落痕迹地慢慢撤出,京中重要的掌事人、账簿、资产,都不好再留在那儿,免得朝廷哪一日清算唐氏,变成肘腋之患。

    “再有便是三吴檀氏,娘子也要尽早与之通气,绸缪个自保之道方好。”

    簪缨肃然点头。

    断腕,她做得也熟,舍小存大没什么可惋惜的。

    就是檀舅父那边,她得想个办法,断不能让他们陷入险境。

    严兰生接着道:“其二便是豫州这里,娘子先前说通谢二,整肃州郡风气,举遗逸于林薮,黜奸佞于州国,说百姓之所患,心地至公。推动乞活游军渗透豫州的坊间,更是娘子的一步好棋,却是谢二为快速平息蒙城之患,大大走错的一步棋。”

    簪缨道:“这我知道。他一步让,就得步步让了。”

    乞活军保民是真,但她会让他们牢牢地楔进当地,形成网纲之势,豫州但有异动,逃不过她的耳目。

    严兰生点点头,又道:“不过这还不够。”

    “先生明言。”

    严兰生目生亮光,说出一句分量很重的话:“这便要看娘子舍不舍得了。”

    卫觎那一瞬抬起深冷的眼褶。

    簪缨略带不解地皱了下眉,便见严兰生挥手在舆图上凌空一画,“千金散去,渔天下之利。”

    他掌下虚空所揽,正是紧密相连的兖、豫、青三州地盘。

    他眉目清傲又含期翼,直视簪缨:“不妨,先取青州!”

    簪缨瞳孔放大,严兰生的话竟是与义兄昨夜的话不谋而合。

    只是龙莽说的是可取青州,这位年纪轻轻的傅二郎口气更大,说的是“先”取青州。

    倘若说,昨晚簪缨听见龙莽的话,尚有几分以为义兄是醉了,没来得及往深处去想。

    那么严兰生的这番慷慨之论,几乎已将那句呼之欲出的话,摆上了明面。

    严兰生弯身在他旧书案的边角一掰,朽坏的木屑随之落下。

    “既然这张旧案已经腐朽,娘子,卫大司马,您二人谁愿意为我换一张新案?”

    簪缨心房微微战栗地转头,目光与卫觎对上。

    这一眼让她想起了前世朱雀桥的那场大火。

    上一世,这腐朽的江山负过她,负过他,更负过黎民万庶。

    她重生后,带着先入为主的记忆,一直笃定最终推翻李氏的,一定是带领北府军加上流民军的统帅。今她已知,前世的新安王便是她的义兄,而龙莽与小舅舅对阵又是他的手下败将,则可知这世上的武将,无有能出小舅舅其右者。

    是以,簪缨并非没有设想过,只要她用财力扶持卫觎,再努力帮他找到解药,那么这一世由小舅舅站上那个万国衣冠拜冕旒的高度,也非妄念。

    那时她还未觉得,她站在卫觎的背后,有何不妥。

    因为从第一眼起,她便痴于仰望他高大傲岸的身影。

    是到了豫州后,簪缨亲眼见证了民生多艰,第一次察觉到自己有一种责任,既然软弱愚蠢的她都有幸得到第二次生命,她便该用自己的能力去保护更弱小的人。

    所以她据蒙城,收乞活,安豫州。

    这些事,她不是为了用豫州给小舅舅作后盾才做的,是从她自己的本心出发,想要做出些成果,让她目之所及的世道变得干净一点。

    即使如此,簪缨最大的野心也只是想,或许她已有本事做个割据一方的主宰了。

    然,还可以再向前一步吗?

    她?

    卫觎也静静地看向她。

    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拂动披风站起,与簪缨并肩,对严兰生道:“想换新案子,你现下可以选是要跟着我走,还是追随女郎了。”

    严兰生既已吐露这些话,便该做好不能全身而退的准备。

    卫觎也不可能将这样的人留给别人。

    严兰生瞳中精芒闪现,才欲开口,簪缨从激动纷乱的心潮中镇定下来,截口道:

    “你没得选,跟我走吧。大司马帐下的徐军师智计深远,二郎既怀远志,想来不是甘屈人下之辈。”

    卫觎眉宇间的威气一散,“抢人便抢人,说得冠冕堂皇。”

    想她不知不觉间,收罗到身边的助力文有沈阶、傅则安、杜防风、檀依,武有龙莽、王叡,乌龙与手。

    严兰生再天纵其才,混到这些人精堆里,想在他家阿奴面前拔得头筹,也得看自己够不够本事。

    簪缨没回头,却是莞尔,洋洋一笑。

    严兰生见自己的去处已被人家内部商定好了,便不多言,颔首称是。

    其实这正是他心中所愿,大司马固然枭雄无匹,唐氏却是北府军的东家呢。

    他与其认个帐下已有大掌柜的东家,何不追随东家的东家?

    簪缨看了看严兰生秀逸丰姿的脸,却又道:“去青州之前,二郎先潜装回趟建康,去看望你阿母。儿行千里,母亲会担忧的。”

    严兰生神容一变,目露悲戚,恻恻良久,躬身再拜:“兰生谨遵主公之命。”

    此事既定,严兰生请求簪缨允他带上屋里的这些书简,开始收拾行囊。

    这个在外游荡多年的无家无姓之人,第一次感到心有归属。

    而原本还未定离豫后何往的簪缨,也定下要去青

    州了。

    一推门,天欲晚,雪花不知何时落满了白梅枝头。

    错落满山岗的梅树,皎白一片,分不清其上是花是雪。

    簪缨将一口清凛含香的空气吸进肺腑,满心燥意为之一荡。

    她走到一棵梅树下,与卫觎并肩看着漫天簌簌下落的雪沫,轻喃:“下雪了。”

    卫觎看着那张柔嫩白软的脸颊,抬手给她的斗篷拢得更严实些。

    然后,又帮她把她的白貂小帽好好戴上。

    簪缨什么都用不着做,便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她自己不知道,她仰头看着卫觎的眼神,像方才仰天看雪,目光越纯净,越像在勾人。

    戴好了,男人多余地在貂帽子轻抚一下,尾指从柔软的绒梢一荡而过,有些舍不得似的。

    他多此一举地接过侍从送来的伞,全撑在她头顶。

    “小舅舅得走了。”

    低沉哄人的语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