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新婚日
曾经把苏樱桃的档案塞进档案袋里的时候,苏双成可没想过,自己那个老实巴交的侄女,会干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事儿来。 但他没把这当件太大的事儿。 孩子需要打击,邓昆仑的下放在这个年月是大势所趋。 樱桃只要被打击一下,肯定会回头的,不然,她难道还想去住牛棚? 这种事情让女人去办就行了,他最近马上要升副主任,必须呆在单位好好表现。 毕竟现在干部职称高一级,米面粮油都要多好多。 这会儿高大红在机械厂,大闺女苏小娇家。 小娇的丈夫张平安在机械厂组织部,那可是好部门,苏小娇虽然没工作,在机械厂也属于职工家属,虽然住的只是厂里最差的砖瓦平房,但在整个秦城来说,也是最为风光的那类人了。 “放心吧,毛纪兰的难缠满世界都少见。邓昆仑那几个兄弟更是几个窝囊废,没出息,几个嫂子全是穷抖擞,邓昆仑从国外带回来的那俩孩子,更是俩挨打的货,樱桃见过啥世面啊,先让她去邓家感受一下婆婆的难缠,兄弟妯娌都一副狼一样要啃她的样子,再看看那俩随时都在被人打的孩子,她就后悔了,到时候咱们直接让她离婚不就完了,那档案的事儿,翻不出花儿来。”她胸有成竹的说。 “邓家人真的那么难相处?”高大红反问闺女。 “当然,一帮子极品,厂里无人不悄悄笑话邓昆仑的,博士身份,可惜是个农村出身。”苏小娇说。 好吧,高大红就且看着侄女离婚吧,她就不信了,就樱桃那小爆脾气,那直性子,她能容忍得了那些人? 而苏小娥,昨天终于等到了屠正义,但是,俩人见面之后,屠正义只给她说了个自己目前不会转业,也不会跟任何人谈婚论嫁就离开了,把痴痴等了他好久的小娥,就给那么晾着,然后走了。 高大红能不生气,不憋闷嘛。 嘴里说不出来,可她要是盼着樱桃的日子过的好,那才叫怪了事了。 …… 樱花今天要送亲,四个大纸箱子,里面装着四个大镜框子,这些自然有婆家人提着,然后就是苏樱桃自己的洗漱用具了,樱桃抱着。 越看姐夫,越觉得帅气的不行,樱花心里偷着乐了,就担心一点,这么好的姐夫,大伯一家子别再从中横生一脚才好。 原本,她还担心姐的嫁妆太薄了,到了邓家,邓家人会取笑她姐。 没想到,进了邓家门,她陪着她姐,才在炕上坐了一会会儿,就听见外面一阵尖利的笑声,刺人耳膜。 “啥,大镜框子?还是三儿媳妇了解我,你们是不知道,现在村里都流行你批我我批你了,g委会还天天押着我们,让我们搞自我批评,没错误也得说出个有错误来。我是谁,解放前就是咱们三秦大地上最厉害的游击队女队员,昆仑他爸,那是为了解放牺牲的烈士,我凭啥批评自己?正好镜框子来了,赶紧把咱们家的烈士证,荣誉证书都拿出来,就挂院子里头,有玻璃罩着就不怕淋湿,快挂起来。那些想批我的人啦,都来看看我家的荣誉证书!” 这是苏樱桃的婆婆,毛纪兰的声音。 樱花这一听,那叫学校里学来的啥? 雪中送炭,锦上添花。 她还担心姐嫁了人要受委屈呢,结果姐这一进门,这就让婆婆高兴成这样儿了? 莫名的,樱花觉得姐姐突然变了,变的跟原来总在堂姐面前自卑的样子完全不像了。 她原来就聪明,现在好像更通透了。 当然,这样的姐可真好。 这不,俩姐妹坐着呢,不一会儿,悄悄摸进来一个女同志,进门就说:“我是你二嫂,我叫牛醒娥,你叫樱桃吧,名字可真好听,脸蛋儿可真像颗樱桃。” 说着,她往炕上放了一碗洋芋包谷面的群群:“你早上来的时候没吃饭吧,赶紧吃一碗垫垫肚子,我把给你放了肉。” 虽然不是五八五九那个年月了,但现在的农村也没肉,毕竟大队抓生产,猪啊鸡啊全是集体养殖,你得看得见跑,连跟猪毛都摸不到。 而大队每个月给村民发的都是陈年腊肉,大家舍不得炒,全是生切了吃。 一炒,肉都化成油了,谁舍得? 洋芋苞谷面的群群上那两片大肥腊肉中间,仔细一看,上面还爬着一只白色的蛆。 但是,这两片肉,其实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二嫂注意观察,看苏家俩姊妹一撇嘴,就知道她们恶心,吃不下这个。 “肉芽儿,香着呢,你们要嫌弃,我让我家团结吃?”她说着,朝门外喊了一声,转眼,一个半大男孩跑了进来,等二嫂把两片肉夹起来,用手接过,扔嘴里就跑了。 苏樱桃从小在大伯家长大,说是进城读书,其实就是大伯家两个哥哥,两个姐姐的免费保姆,练的一手好厨艺,看这群群都做的不怎么好吃,还是端起来吃了。 这,已经是农村人能端的上台面,最好的饭了。 二嫂则四处打量着,一看地上有四个装过镜框子的纸箱子,立刻说:“樱桃,那纸箱子你不要了吧,送我把,我家里孩子多,破烂也多,妈给我分的箱子啥都装不下,你那纸箱子装衣服顶好。” “行啊,还有大嫂和四弟妹吧,一人捡一个,剩下一个给咱妈留着。”苏樱桃说着,让樱花把给几个妯娌的见面礼拿了出来:“二嫂,你们几个去分,一人一双鞋垫子,我的手不巧,做的不好看,别见笑!”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你可是要住小白楼的,樱桃,以后二嫂常去看你,你可记得要招待二嫂啊!”牛醒娥一看老三媳妇还带了鞋垫子,激动坏了。 毕竟这年月,有鞋穿都不错了,她长这么大还没垫过鞋垫子呢,那玩意儿,地主老财和国家干部才垫得起。 但是,她也不得先投石问路,以后好去小白楼打秋风? “想来做客当然好,就是我们都上班,怕没时间招待你。”苏樱桃答的模棱两可。 既不答应招待,也不答应不招待。 但是,要知道邓昆仑可是严禁几个兄弟和他们的媳妇儿去机械厂的。 这里苏樱桃松了口,就证明她们以后可以去啦,二嫂能不高兴? 这不,二嫂欢天喜地转身出门了,刚一出门,外面就堵着一个,声音极为轻蔑的说:“二嫂,三嫂才刚进门,你就去舔.沟子了,舔的够及时的呀,人家答没答应招待你上小白楼啊?” “你三嫂有鞋垫子送你,爱要不要,不要我全拿走!”二嫂撇着嘴巴说。 这个说风凉话的是老四媳妇,一听有鞋垫子,立刻乐了:“三嫂到底是高中生,就是大方,赶紧给我!” 樱花虽然小,也听出来了,这个四嫂,就是一颗墙头草,随风倒。 大嫂还没见面,估计在厨房里忙碌,但就这俩,听起来就够难缠的。 “姐,我觉得以后她们肯定经常去机械厂烦你,蹭吃蹭喝,但我不去,我怕给你添麻烦。妈说了,蹭亲戚是最丢脸的事儿,咱们为了蹭大伯家的好处,就一直委屈你,我心里难过。”樱花想起姐姐给大伯家做了十年的免费保姆,心里就难过。 苏樱桃却很坦然:“人要不是穷的不行了,怎么可能厚着脸皮去蹭亲戚?宁可别人蹭咱们,咱们也不蹭别人,因为这代表咱们有东西可蹭,明白吗?” 所以人啊,还是要自己有粮票,有钱,有好工作底气才会硬。 至于被蹭? 苏樱桃觉得那还是得看婆婆。 果然,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尖利的声音:“啥,鞋垫子,还没给我就自己分上啦,有脸吗你们?全都给我拿过来,勤快的才有得垫,懒死鬼托生的,一天就知道偷奸耍滑想从我三儿子哪儿蹭吃蹭喝的,垫鞋垫子,我给你垫颗屁!” 毛纪兰说着,刷刷刷,几双鞋垫子,连带大纸箱子,全部一起收走了。 所以,这个婆婆果然强势! 到这会儿,樱花也就回自家去了。 再说苏樱桃,新媳妇头一天,坐在窗户里头,她一直在找邓昆仑。 他今天是新郎官,早晨和她一起在领袖像前宣过誓,现在是不论扯证还是仪式,都已经合法的丈夫了。 而现在,厂里的领导们来了,本村的,公社的,县里g委会的人也都来了,大家一起围着他,无外乎都是在讲,从m国回来的人,势必要染上m国资本主义的浮夸靡靡之风,而他一定要记住自己的根本,一定要勤俭节约,要艰苦奋斗,要把整颗心都放在国家的建设上。 这些人,有些是真正为邓昆仑好的,比如张爱国厂长,龚有才书记,但是像县城的,大队g委会的那些人,其实就跟豺狼虎豹一样。 他们都是赤脚出身,大字不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斗倒一个德高望重的干部,或者著名的科学家,于他们来说,就是大功一件,可以吹牛皮吹上天。 苏樱桃有那个梦做靠山,当然就自信自己能够摆平一切,把这十年过的安安稳稳。 当然,也把梦里那二十年的牢狱生涯给化解了。 但她也得好好记住这些人,毕竟他们中,就有准备害博士的人。 看到邓昆仑被人喊出了院门,她才回头。 就在这时,门上探进来一颗圆圆的脑袋,头发呈褐色,眼睛贼圆贼大,小家伙头上脸上都是青青紫紫的伤痕,咧着小嘴巴,笑嘻嘻的。 这是小汤姆! 看这皮肤,最近挨打不少。 但看他的神情,显然,永不服输。 “婶婶,刚才四婶婶说,你就是个申公豹!”小家伙还是个告状高手,迎门见面就是一声告状! 而且他说话可比珍妮嘴巴溜多了,小嘴叭叭的,简直能跑火车。 “别的婶婶怎么说啊!”苏樱桃问。 申公豹,那不是封神传里的人物,据苏樱桃的回忆,可不是啥好人。 显然,妯娌们正在议论她,她有必要知道她们是怎么说她的。 “二婶婶说,申公豹也没关系,你能给她一个白馍吃,她舔你的沟.子舔一辈子。”汤姆有样学样的说。 这二嫂真能放的下身段,话说的硬邦邦的,苏樱桃觉得她简直是个女中豪杰! “那你呢,你觉得婶婶是啥?”苏樱桃反问。 这小家伙,早就被她的染发技术给征服了,苏樱桃觉得,他现在一颗心肯定是向着自己的。 结果,小家伙咧嘴一笑:“你要给我染头发,我就是你最乖的小天使,但你可千万不要跳河呀,你要跳河了,就会有新的阿姨对我好哒,当然,只是表面上好,等和我叔叔在一起,就会赶我走,你们都一样,哼!” 看来小家伙饱经沧桑啊。 而且对世事,有着很深刻的见解。 这个小家伙,据小珍妮说,将来会在m国,是个有名的律师,戴着金边眼镜,一脸斯文,满肚子坏水,靠敲诈大企业致富的那种流氓律师,讼棍。 现在看,果然小小年纪就城府颇深了。 “小苏,吃过东西吗?饿吗?家里那些人没欺负你吧?”邓昆仑步履极快,但又从容不迫的走了进来,他手里提着一件烂军大衣,语速极快,但又简洁明了的说。 这在男人里算不错了吧。 一个在m国感受过自由,民主的人,回到祖国的土地上,一腔热血,立志报国,却被一群无知的小人围在中间批评,找茬的时候,还能想起来问问她的感受。 “我很好,你也坐会儿吧,看你很累的样子。”苏樱桃温柔体贴的说着,故意往他身边坐了坐。 新婚日啊,今天晚上他们就得一床睡,做夫妻了。 想想就激动。 邓昆仑也稍稍往苏樱桃的身边坐了坐,依然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但坐在她面前,特别仔细的打量着她,那样子好像在研究什么似的。 孩子都跑了,外面也静静的,人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就在苏樱桃以为这个留洋归来的博士是不是想吻一下自己,或者抱一下她的时候,他却突然站了起来,走到自己刚才带进来的那件军大衣旁边,当着苏樱桃的面把那件军大衣揭开,里面赫赫然的,居然是一条颜色深红,还带着血,肉都能感觉到弹性的猪后腿。 “这哪里来的一条腿?”苏樱桃喂过的猪多,但很少见过这么整齐肥胖的一条大后腿。 “屠正义送的,他说,这是送你的结婚礼物!”邓昆仑淡淡说。 屠正义居然送了她一条猪腿? 这个年月,一条猪腿,那是连高干家庭都送不起的重礼啊,屠正义这人,倒是不错。 “好大一条腿,叔叔,他是干嘛的,以后还会送咱们腿吗?”汤姆这小子又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说着居然伸出舌头,在猪腿上舔了一下,孩子太久没吃过新鲜肉了。 “一个军人,据说他父亲是屠宰厂的厂长!” “哇喔,猪肉王子耶!”汤姆惊叹。 “我母亲对你很满意!”邓昆仑把猪腿放下,抬头,紧绷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一丝劫后余生式的侥幸来。 他强势的,刻薄的,对任何人都看不起的母亲,今天居然破格夸了苏樱桃几句,说她真懂事,不愧是读过书的。 当然,这条猪腿再拿出去一分,毛纪兰对于老三媳妇只会更满意啦。 毕竟陪嫁了一根猪腿,这在整个小邓村,可是会引起轰动的,这年月,谁能陪嫁得起一根猪腿啊。 等大婶儿一家子知道人家老邓家这么热闹和睦,苏樱桃居然没给极品婆婆欺负,肯定得一起哭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