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节
不带他就不带吧。 攻击他的秃顶,就真的很没有必要了。 这顶,是他想秃的吗?! 思绪远了。 他一紧张就容易想东想西,这个毛病得改,那老妻就常常说他,一骂他,他那一双二筒就开始放空,知道的是他紧张,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人夺舍了。 说起夺舍,他前日看的一篇异怪文章就写得很好…… “文大人。” 百安大长公主的声音不大,却很厚,像很厚实的鼓,轻轻一敲就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文府丞慌忙低下头,又想起自己的秃头,赶忙把头偏了偏,让脑袋顶的那抹亮色别这么显眼。 络腮胡:好刺眼!突然一下好刺眼! “应天府报上来的宣城商会名册,为何只有两个副会长?”百安大长公主把名单交给乔徽。 乔徽递到文府丞手上时,从文府丞轻轻眨个眼。 文府丞一脸茫然地看完名册,方轻声一句,“此事,此事微臣不知啊。”害怕上级领导责怪工作不细致,忙道,“贡品一事,一向由曹大人,噢,应天府另一位府丞主管,再加之曹大人后宅有位姨娘出身宣城纸行,宣城商会的事,也是他上心更多。” 百安大长公主脸上看不出喜怒,点点头,“他后宅姨娘是恒家的还是柳家的?” 文府丞埋头,“都不是,是白家的。” 百安大长公主一笑,“那他还挺有原则。” 文府丞:…… 瞧我这张嘴啊!妈的,状都不会告! 文府丞飞快抬头,好像从乔徽目光里也看到了一行字,“妈的,状都不会告!”。 文府丞赶忙补道,“洽商团出使和谈,是何等的荣耀!曹大人有心偏私,也着实不敢拿次一等糊弄。”这话题赶紧翻篇吧! “现任宣城商会会长姓贺,是位不到二十岁的姑娘。”文府丞飞快看乔徽一眼,“也是忠武侯的父亲,老乔大人的关门女弟子。” 百安大长公主“嗯”了一声,“那为何有正的,却报副的?是宣城府知府报上来的名单吗?” 文府丞答,“是是!是熊知府密函上书的!应天府不应作修改,直接上承洽商团鸿胪寺少卿程大人。” 文府丞眼珠子一转,一横心一咬牙,“噗通”一声跪到地上,“按微臣猜想,熊知府一定会报送贺老板作为宣城纸业带队人,至于为何呈送到公主您面前变成了两位副会长,其中曲折恐怕只有曹大人知道了。” 乔徽唇角隐没一丝笑。 文府丞还在说,“曹大人向来不喜那位贺老板……” “为何?” “因为……因为……”文府丞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才智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峰,是上是下在此一举了! “因为,曹大人曾说过,女子如何当得以大谋?!” 百安大长公主轻轻侧头,眸光平和,面颊微微抬起,精巧的下颌角好像一把温润的牛角梳栟。 络腮胡挑了挑眉:狠,真狠!这坑挖得,真脏! 当着人大长公主说同僚看不起女子,这跟当着和尚骂秃驴,当着道士骂神棍,当着胖子骂死猪,有什么区别呀? 络腮胡背过身,与乔徽耳语,“应天府官场,这么脏?” 乔徽老神在在,侧身回之,“否则,我爹那双脚怎么会烂?” 文府丞此话一出,后背冷汗涟涟,像是被吓的,又像是兴奋的,见百安大长公主久久未开口,立刻把头砸到地上,“曹大人说此话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贺老板有真本事,便是老乔大人也对之青睐有加,素日贺老板也与曹大人有过几次言语冲突。如今上报的洽商团名单有异,微臣猜测,一是曹大人与贺老板积怨已深;二是曹大人与老乔大人颇有分歧了三则是其他商户有所……” 文府丞手紧紧抠在青砖缝隙里,“有所表示。” 此言既出,又是一阵沉默。 隔了良久,百安大长公主方低声道,“你们是多年同僚,相互之间很是熟稔……” 文府丞后背又起了一身冷汗,正欲磕头认错,便听百安大长公主再道,“既如此,此事,就交给你来查办吧,三日之内给本宫回复。” 第314章 以牙还牙(3000 ) 文府丞满面通红地躬身退去,也不知是激动还是惊惧。 文府丞一走,络腮胡嗤了声,“心眼比本事多!”又有些不理解,“这事儿让文大人查,岂不是黄泥巴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乔徽双手背于身后,未开口说话,转头看向百安大长公主。 百安大长公主正低头啜茶,额间的红宝石跟随她的动作来回晃动,高挺小巧的鼻尖微微抵住碗沿,眸色随着睫毛微微低下,露出完美弧度的侧脸。 乔徽眯了眯眼,兀然发愣。 要是把大长公主的缀饰撇开、面颊再多一两肉、口脂胭脂抹去,再换上深棕色的粗麻短打…… 有些像啊。 不是五官样貌,是感觉和弧度。 “心眼多不是罪过。” 百安大长公主葱白般的手指将鎏金汝窑茶盅放下,声音淡淡的,“心眼多也要看用在何处,应天府生乱象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江南多高官,官官相护,早已织就一张又密又乱的庇护网。” 上位者的话一般说不透,百安大长公主随意说了两句便止住话头,重新起了话头,“贺姑娘不错,做事不拖泥带水、有准头,若不是她在贡品宣纸上加的那句话,我不一定选宣纸为贡品——选福建的玉扣纸当赏给倭人的赠礼,更加侮辱。” 乔徽微微侧眸。 百安大长公主抬眸看向乔徽,似笑非笑道,“贺姑娘,就是前两年,你每隔几个月就跑死两匹马回宣城的原因?” 乔徽毫无防备地被一张脸瞬间从下巴颏红到天灵盖,“噢,噢?没,不,也,什么?” 嘴里像含了块炭,一边烫嘴一边蹦迪。 络腮胡恍然大悟,“我还以为你恋家呢!——吓死我,砍倭寇跟砍冬瓜似的,一刀一个脑袋的猛人竟然恋家!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只是单相思呀哈哈哈哈哈!” 怎么说呢,络腮胡笑得很大声,很没素质。 被络腮胡一打岔,乔徽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躬身回道,“家中稚妹尚在故地,心头放心不下……” 话头一转,“说起来,华亮兄昨日又去找邱医官瞧病了!” 络腮胡姓胡,名华亮,顿时面红耳赤,“你,你,你怎么祸水东引!” 乔徽一笑,样子像一名正直的市三好。 百安大长公主恨铁不成钢,“跟你说了多少遍了,邱医官她擅千金一科,你去看啥!你能去看啥!葵水不调?还是手脚冰凉?” 身边两个光棍,真挺闹心。 宝元还好,至少人家长得好看,勾勾手指,京师多的是前赴后继的姑娘,便是宫里也颇有盛名,许多女官为了看他一眼,争相在他进宫时去乾和宫当差。 据说大内侍以三两银子一次的价格兜售“宝元日”乾和宫的扫地名额。 没错,乔宝元在内宫,甚至有了自己的专属节气…… 不担心宝元,但,百安大长公主把目光移向络腮胡脸上。 胡华亮,就很让人担心了,脸宽过板凳,人又傻,在西北能打三头狼,但在京师,面对用言语和文字当爪牙的“狼”,他是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操心。 百安大长公主挥挥手,“都下去吧。”看了眼胡华亮,“华亮啊,凡事可长点心吧。” 胡华亮络腮胡子动了动:点心?什么点心? 乔徽与胡华亮往外走,雕花黛瓦游廊中,胡华亮一直没说话,随乔徽快走两步,反倒叹出一口长气。 乔徽偏头,声音嘶哑,“华亮兄,可是在不解,为何此事交由与曹府丞明显有梁子的文府丞去查?” 胡华亮“啊”了一声,“是,总想不明白,与咱们将军素来公正严明的作派相左着。” 乔徽勾唇笑了笑,在七绕八弯的游廊里准确无误地找到了东南向的分支条路,因声音不好听,在御前他并不好说话,就是说话也是声音压得很低,“正因为文府丞一定能查出东西来,才要他去查,最好查出点要命的、牵涉广泛的好东西,把应天府辖内的八府三十七县一网打尽,彻底换血。” 应天府以南,两广以北,最富饶。 这向来是内阁的地盘。 内阁五人,每朝每代至少有三人出自江南,如今正出自应天府的李阁老称病,只剩他的学生吴枉在阁内苦苦撑着,昭德帝仍在位,虽已成傀儡,但好歹屁股下还是龙椅,百安大长公主不可能师出无名打压江南一派。 拿应天府当靶子,就是最合适的一步棋。 正如文府丞背的那一串家谱,父亲当了什么官、伯父做了什么官……在应天府,乃至整个江南这绝非个例,一个人的背后是一个庞大的脉络体系:家族、老师、同窗、同年……用一个人拔掉整个脉络,是最划算的生意。 胡华亮出身西北,是没见过世面,不是傻,一听乔徽说完,便恍然大悟,“要他们狗咬狗呢!” 乔徽点点头,“文府丞咬出曹府丞,等曹府丞到了大长公主跟前,又会咬谁?” 胡华亮悟了点头。 乔徽向着东南角的方向,始终保持脚下的速度,顿了半刻,方再次开口,“华亮哥,大长公主听起来见过贺老板?” 胡华亮一脸了然变成了窥探八卦的挤眉弄眼,可惜皱起的五官全藏在络腮胡后面,“我说呢!你声音劈了之后就不爱说话了,今儿个怎么主动跟我叭叭叭这么多!原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乔徽面不改色地把头移开,“这几日邱医官要去禁卫营帮忙,具体的时间……” “见过两面!”胡华亮斩钉截铁,道出了舔狗的铮铮铁骨。 “一次是在宝禅多寺!四年前吧?贺老板中了山匪的伏击,我们正抄小路往福建去,顺手救了一把!” “一次是在宣城府!好像是同行玩阴的,守在陈家门口意图不轨!那次我们没出手,在旁边看着,贺老板自己拿着匕首,跟割韭菜似的,把人给噶了!” 乔徽埋头,第二次他知道,甚至因为这件事刘珊瑚被撤走了。 第一次,他不知道。 “山匪?“乔徽轻声反问,右手扣住掌心,“什么山匪?” 胡华亮笑起来,“你这个聪明人怎么也问蠢问题!拦路抢劫!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那种山匪啊!” 乔徽蹙眉摇头,“只有从泾县到宣城府,才会从宝禅多寺路过!那时,她们还是泾县的小商户,能有多少银子值得臭名昭著的山匪伏击暗处、打家劫舍?” 胡华亮嘟囔一声也跟着摇头,“中间内情,我们就不清楚了。我们当时忙着赶路,但将军稍缓过神来,便寄了信回朝廷,请庄先生彻查保护那伙山匪为所欲为的安阳府主官,好像是判了流放,也算立查立改。” 乔徽向来风光霁月,如今面色晦暗不明,倒是十分少见。 胡华亮拍拍乔徽肩头,“好了好了,你家贺老板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那么小小瘦瘦一丫头片子跑得贼快,转身就把人眼睛戳爆了!她没吃啥苦头,她那个爹和家里的伙计比较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