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后宫叫德妃.6_第八章 小夫妻不和
之后两天,毓溪努力尝试让自己宁和平静,就算孩子有什么不舒服或哭闹,她也尽量不发脾气。觉罗氏时时刻刻提醒,女儿渐渐变回从前的模样。四阿哥每天回来,她能好好笑着和丈夫说话,或是问问宫里、朝堂里的事,或是一道看看孩子,甚至陪着念佟一起玩耍。如此天伦,谁不愿享受?胤禛脸上有了笑容,家中紧张的气氛终于得以缓解。 这一切,事无巨细,很自然地会传到宫里。岚琪原本无心监视儿子家中如何,这阵子太过敏感,才刻意让人留心,如今听得儿子媳妇和好如初,便又放下心来,吩咐不必再为她看守四阿哥府。之后胤禛进宫向她请安时,亦是春风满面,叫人看着安心,而这里头她唯一为孩子做的,就是劝服儿子把岳母接到家中。自己也是那样过来的,儿媳妇现在紧张什么、信任什么,她都能想象。岚琪并不求毓溪对自己如何服服帖帖,她求的是胤禛日子美满。 眼下小宸儿日渐康复,儿子也终于家宅安宁,皇帝那里自有他忙的事,就剩下温宪那儿还没解决。一晃都四月了,这孩子长那么大都没把自己关起来这么久过。待那天内务府来人,将永和宫上上下下清扫洗尘,公主患病期间用的所有东西尽数都烧了,又请来萨满嬷嬷祈福,除去晦气,一切重新开始。十三、十四也从阿哥所搬回来,继续跟着母亲居住。 隔天,岚琪大妆,穿戴周正到宁寿宫来。太后含笑看她行礼谢恩,听见岚琪自责说当初不服旨意非要照顾孩子不可,太后轻叹:“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后来皇帝也派人来对我说由着你,可岚琪你别怪我心狠,我到现在依旧觉得你做得不对。皇额娘曾对我说,你是要陪伴皇帝一辈子的人,你若把自己的命搭上了,谁来陪皇上?” 岚琪明知道大家立场不同,若温宪有什么事,自己舍命是必然的。想必太后也一定会舍命,这是情感深浅、亲疏的问题,但太后现在的话也没错,一切都明白地摆在眼前,就看大家怎么选。而自己不是为了孩子就要舍弃玄烨,在为孩子一心一意付出时,压根儿没想过自己就会这么去了,她满心只想救回小宸儿,当然想不到那么多。 这事过去便过去了,要说下一回,她希望这辈子都别再有第二次;若是有病有灾,她心甘情愿替儿女承受。 而太后最后又说起选秀的事,提醒岚琪道:“如今皇帝打了胜仗,小宸儿也没事了,宫里是该有些喜事来高兴高兴,这就着手安排吧。不是我非要在你们中间安插新人去伺候皇帝不可,祖宗规矩摆在那儿,你们也要想想我应对宗室亲贵多不容易。” 岚琪知道太后不矫情,当年连太皇太后都觉得那些人难以应付。太后从前是富贵闲人,现在能做得面面俱到,大概连太皇太后都没想到。岚琪自然要全力支持太后,说到底都是为了玄烨,这个家当了,就要为他当好才是。 这边的事都说罢了,太后便催她去瞧瞧温宪,嗔怪说:“我的温宪好可怜,阿玛、额娘都不理会她,你们两个都不要女儿了?” 岚琪笑着别过太后,与环春往温宪的屋子里来。这孩子在宁寿宫宫群里独住一处院落,比那些曾经在这儿养老的太妃太嫔都尊贵。听说德妃娘娘到了,里里外外的人都精神起来,温宪的乳母更是迎出来,伏地叩首,恭喜岚琪:“温宸公主吉人天相,娘娘大喜。” 岚琪则朝里头努了努嘴:“在做什么?” 乳母笑道:“原是在写字,不知娘娘进去,公主还在不在桌边坐着?” “知道了。” 岚琪安然笑着,撇下环春与乳母,花盆鞋轻盈地踩过青砖,发髻上的翡翠流苏清脆作响,慢步走进门里,朝铺满纸笔的桌案上看了一眼,果然不见女儿坐在那里。转身要到里头去看,女儿娇柔的身影突然冒出来,像是等久了不见母亲进去着急了才来看的,可转头乍一眼见额娘在这里,着实吓了一跳,又要跑时,被岚琪喝止:“去哪儿?” 温宪停住脚步,垂首站到一边去,才微微噘起嘴,泪珠子竟大颗大颗落下。岚琪瞧着心疼,可还是冷声说:“你这眼泪在皇祖母跟前值钱,我这儿就省了吧。” 女儿委屈地伸手抹眼泪。岚琪才要走近她,小丫头突然跑来,一下扑在自己身上。她朝后踉跄了几步,差点儿母女俩一道滚下地去,但还是稳稳地站住了,就听温宪窝在怀里哭,自己到底心软了。 “一会儿跟额娘去看看小宸儿。她天天想姐姐,醒来时第一句就问姐姐哪儿去了。可是姐姐那么狠心,这么久了一眼都不去看她。”岚琪轻轻抚摸女儿的背脊,安抚孩子不要再哭泣,现在雨过天晴,一切有惊无险,什么责怪呀训斥呀,只要她的孩子能健健康康地活着,就谢天谢地了。她们天生是金枝玉叶的公主,骄纵一些,霸道一些,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 温宪却哭着问:“额娘,要是小宸儿死了,你是不是要恨死我,再也不要我了?” 岚琪鼻尖泛酸,轻轻掐了把闺女的脸蛋说:“你带妹妹从四哥府里偷跑,额娘本该结结实实揍你一顿,可是妹妹得病,和你有什么相干?”说着,自己也有些把持不住,哽咽道:“妹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再有什么事,额娘怎么办?额娘怎么会不要你?可额娘那会儿顾不上你,你心里也别怪额娘好不好?” 闺女哭得伤心,在岚琪怀里一阵阵抽搐,这丫头虽是混世魔王,心底还是善良而柔弱的。一直觉得若非她带妹妹到外头去逛了一圈,妹妹未必会沾染这毛病。没有造成宫内更大的疫情已经是幸运的了,可若搭上妹妹的性命,温宪恐怕一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岚琪不至于号啕大哭,渐渐地便被女儿折腾得哭笑不得,只有耐心哄她平静。 等温宪好些了,说起那天的事,信誓旦旦,保证再也不胡闹。岚琪早就知道带姐妹俩出去的是舜安颜,而太后刚刚还跟她说,皇后家的侄儿一表人才,她没动声色,只敷衍了事,这会儿跟女儿说起来,小丫头满口“那个家伙”或“舜安颜那小子”,言语间的亲昵,过来人可一眼就看得明白了。 等女儿叽叽喳喳说罢了,让她换了衣裳,预备回永和宫看妹妹。岚琪随口说:“将来让舜安颜做额娘的女婿吧。” 温宪呆了一瞬,缓过神便缠着额娘撒娇,问是不是小宸儿胡说八道。岚琪看着小姑娘情窦初开,心里头直觉得新鲜又可爱,但不知怎么就舍不得了,玩笑敷衍:“额娘胡说的。” 胡说与否,岚琪自己心里明白,胤禛娶了福晋有了子嗣,接下来就该是嫁温宪。若说早年自己的人生是与玄烨花前月下的幸福旖旎,那往后十几年里,扶持膝下一群儿女成家立业,才是这一段人生之重。玄烨有他的家国天下,岚琪肩上也有旁人无法替代的责任。 回到永和宫,看着一对姐妹重新在一起嬉笑玩闹,温宪霸道地说,将来谁敢说妹妹丑,她一定狠狠收拾他们。岚琪坐在一旁心里暖暖的,不经意想起太后的交代,眼前的确再没什么可以作为借口拖延那件事,宫里再不正儿八经来一些蒙满八旗的新人,亲贵们要翻天了。 此刻温宪扑来,与她撒娇:“小宸儿想看看小侄子呢,额娘把小侄儿接来吧。” 望着女儿花朵似的俏丽脸蛋,岚琪心头一恍惚,这往后的新人都和女儿差不多大,从前王氏、袁氏她们和纯禧、荣宪一般大时,她还不觉得什么,这下终于轮到自己亲生的女儿,她才明白,自己真的要老了。再过几年,她就要四十岁,自己一大半的人生都在这紫禁城里度过。 “额娘,您怎么啦?”温宪怯怯,立刻改口说,“我只是替小宸儿问问呢,额娘不答应就算了,可别生气,不然我又惹您生气了,我都想好这些日子要听话。” “你说的啊!至少这几个月给我听话,别一转身又原形毕露。你可是大姑娘了,再犯错叫额娘罚你,自己都没脸没皮。”岚琪缓过神,又是慈爱温和的母亲,与温宪一道坐在小宸儿榻边,指着她脸颊上最后几颗痘疮说,“等妹妹面上光洁了,额娘把念佟接来和你们玩几天,才出生的小侄儿可不行,等他能走路了再说。” 当着妹妹的面,温宪没说什么,可她毕竟是大孩子,宁寿宫里难免有嘴碎的人。离了妹妹后,温宪就告诉母亲,宁寿宫里的嬷嬷说,四福晋指不定怎么嫌弃她们姐妹,毕竟差点儿害她也染了痘疹。她忧心忡忡地问额娘:“将来我们是不是一直都不能去四哥府里玩耍了?” 岚琪觉得有些话说清楚了才好,索性认真地说:“本来你们总出宫,就是坏规矩的事。你小时候不懂事,仗着皇祖母疼爱,没人计较,可现在长大了,皇祖母可以继续疼你,你却不能继续不懂事。额娘希望你们往后别时不时去四哥府里,几时府里有喜事,大家都去的日子玩一玩不打紧,平日里别再去。要是觉得紫禁城里住得闷,缠皇阿玛带你们出游,那才有意思呢。” 也许是经历了妹妹的生死,温宪比从前肯听话多了,额娘这样说她立时就答应,还说妹妹那儿她来讲,摆出姐姐的架势说:“小宸儿就听我的话。” 中秋前夕,岚琪奉命到乾清宫陪玄烨进午膳。午膳后,玄烨听说苏麻喇嬷嬷那儿栽的花极好,想着许久没见嬷嬷,便想与岚琪一道去阿哥所走一走,正好消食。可两人并肩走出乾清宫,却见有太监引着一位大臣刚刚等在门前。梁公公那儿也愣了愣,慌忙想起皇帝定了午后接见大臣,他没来得及吩咐外头先别带人进来,就那么巧遇上了。 “臣湖广巡抚年遐龄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那大臣一见圣驾,便伏地叩首。 岚琪听见自报家门,她也认不得是什么大臣,便稍稍朝后退了几步,想着自己是不是先告退的好,却听皇帝说:“这位是永和宫德妃娘娘。” 年遐龄再拜。岚琪端着尊贵颔首示意。玄烨则毫不见尴尬,让年遐龄起来后,笑着说:“怎么才做了五年封疆大吏,你就添了白发?朕记得你离京那年可是满头乌发。” 年遐龄忙道:“臣深受皇恩,日夜思念万岁,才添的白发。” 玄烨听了冲岚琪笑。岚琪虽然明白这溜须拍马的话委实太虚假,可大臣们不说几句心里就不自在,玄烨听得习惯,她也早不新鲜了。又觉得自己在这里不合适,给玄烨递过眼神,示意让她离开,皇帝却没理会,转过身问:“朕记得你前年上折子,说得了个女儿?” 年遐龄躬身应道:“臣以家中弄瓦之喜叨扰圣驾,很是惭愧。全因臣膝下无女,内子不惑之龄生下一女,臣实在高兴,忍不住禀告皇上,皆是皇上圣恩浩荡。” 玄烨笑道:“看样子,你们夫妻身体尚好,朕也不必愁把你派去湖广是吃苦了。” 年遐龄慌忙道:“皇上言重了。” 玄烨问:“你独自上京的?” 年遐龄应道:“内子说机会难得,十分想念族中故人,臣斗胆带妻儿一道入京了。” 皇帝则道:“罢了,今日朕找你来本也只是叙旧,与朝政无关,但这会儿朕要和德妃去宁寿宫见太后,你就先跪安吧。既然是朕爽约,总要赏赐你什么,明日宁寿宫里太后与众女眷享宴,让你的妻子带着女儿一道进宫来,德妃娘娘会替朕照应她们,你也不必谢朕,谢过德妃就好。” 年遐龄愣了愣,忙朝岚琪跪下叩首谢恩。岚琪见金口玉言不能改了,唯有笑道:“还请年夫人明日早些入宫,几位公主正缺令千金这般年纪的小妹妹一道玩耍。” 玄烨便不再说什么,领着岚琪离开。他们自然不是去宁寿宫看太后,而是转去阿哥所和苏麻喇嬷嬷说话。 这一边留下梁公公送年大人离宫。年遐龄和梁总管也算旧相识,他在京城做了二十几年的官,升内阁学士后,时常出入宫廷,此刻一路与梁公公往宫外去,说起这几年京城和宫里的事,梁公公笑道:“年夫人明日可要早些来,德妃娘娘最温柔宽厚,年大人今日倒是来得巧,竟遇上德妃娘娘,想必皇上也是随口一说,可这随口一说,缘分就结下了。” 年遐龄笑着道:“公公这话,老夫更加惶恐。德妃娘娘何等尊贵,就怕贱内在娘娘面前失礼,小女只有三岁还不懂事,我实在忐忑得很。” 梁总管笑道:“您怕什么呢?这是皇上的恩典,难道年大人就不想攀一门皇亲?” 年家世代官宦,算是明朝到如今仍旧能维持门庭风光的家族之一。但因汉臣侍候新主,面对蒙满宗室八旗贵族的排挤,汉臣大多低调谨慎,年遐龄亦是如此。做官几十年,全靠小心驶得万年船,此刻听梁总管说起攀附皇亲,不禁笑道:“犬子皆已婚配,何况我汉家臣子怎敢高攀皇上的金枝玉叶?” 梁公公笑道:“宫里还有阿哥、公主,是地地道道的汉家娘娘所生。如今皇族血脉都有了汉人血液,皇上满汉一家亲的宏愿可是身体力行地为天下人做表率呢!” 年遐龄忙道:“是是是,万岁仁厚。”接着又说,“可惜犬子皆已婚配,实在是……” 他话说一半,显然是想起什么来。家中玲珑可爱的三岁小女,是正室嫡出的千金,年遐龄老来得女,十分钟爱,他本就有意要为爱女未来配一家高门大户,若是如梁公公所说,将来的确有机会能攀附皇亲,于是笑意深深地看着梁总管道:“公公的意思是?” 梁公公轻扬拂尘,啧啧一笑:“年大人远在湖广,可也不能疏忽了对大小姐礼仪规矩的教养。奴才说话有所僭越,还请您见谅。” 年遐龄怎会觉得梁总管僭越,要说他们这些汉臣世家,能在蒙满大族中立足,得一席生存之地,真是极不容易。他的女儿若能和皇上攀上姻缘,年家往后几代人都能蒙荫庇。虽不知女儿何等福气,能攀上何等高贵的皇亲,但如今开始用心教导女儿,别让妻子乱给女儿指婚攀亲,还来得及。 而他们家在汉军旗,家中女儿本就不能随意婚配,可在梁公公点拨之前,他可没敢想将来能让女儿和皇帝搭上什么关系,无论是年龄还是身份地位,总觉得不大可能。 但这次入京述职,同时有各地八旗子弟护送族中年轻女儿入京待选。他一路瞧着那些十三四岁花样年纪的女孩子,这会儿想,皇上近些年宠爱汉家女子,若是等上十一二年,就算把女儿婚配给皇帝,也不算太晚。这样一想,心中有了主意和憧憬,也为家族的未来铺了条路,心中欢喜,袖口里掏出一张银票,暗暗塞给梁公公,面上堆笑说:“公公拿去买酒喝,若是有那一日,必然再谢公公提点之恩。” 这边厢,岚琪与玄烨在苏麻喇嬷嬷那儿赏花后,直接就在阿哥所门前散了。她一路散步回永和宫。如今德妃娘娘走在宫道上,无一处不规避让道。一样的路,从前她还是乌常在时,可不会这般风生水起。 世易时移,岚琪自己心中对待眼前的人和事也有了变化,对于旁人的尊敬,她已经习惯了。可若说为了自己,倒也未必,而是永和宫所出阿哥公主那么多,为了孩子们的骄傲和尊贵,她也要挺起腰杆儿。 且说此番选秀,皇帝似乎有意晋封后宫。佟妃在妃位上停留数年,她是要接替孝懿皇后成为六宫之首的人,如今年纪也差不多了,是该扶到贵妃之位,宫内总要有一个正经说了算的人,而岚琪如今对佟家另有了念想。 她本没有亲上加亲的想法,可是孩子们青梅竹马地长大,温宪三句不离舜安颜,小丫头自己可能还未开窍,但将来若为她指婚别家子弟,她就一定知道自己心里想什么。岚琪并非硬要撮合这一对,只是想,若能留着舜安颜给女儿挑选,就再好不过。她早就深谙地位和权力的甜头,如今能利用这一切,为儿女选择最好的姻缘和未来,何乐而不为? 回到永和宫,小宸儿迎出来,缠着额娘说:“姐姐讲明天嫂嫂会抱弘晖进宫,那弘昐来不来呀?” “弘昐还没满百日,额娘不放心他来。嫂嫂会把弘晖带进来,皇祖母不是一直惦记着吗?”岚琪挽着女儿的手进门。且说六月她还在畅春园时,李侧福晋顺利生下一个儿子,先是女儿再是儿子,倒是开花结果的好福气。而那会子岚琪在园子里闲着,当然会多多表示关心,相比之下,又是显得昔日对毓溪疏忽,可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又因毓溪已经有了弘晖,既然他们夫妻俩无意,她没有强调要把弘昐放在正院里养,如今李侧福晋自己带着孩子,倒也安生。至于那叽叽喳喳的宋格格,据说胤禛与她也比从前好很多,大概是得到丈夫的喜欢,也不像从前那样张扬爱惹事。儿子的家里,如今真正是很齐全美满的。 小宸儿伏在额娘膝头上,仰着脖子,伸出脸来给额娘看,皱眉问:“额娘,我脸上还有麻点儿吗?” 岚琪捧着她的面颊亲了又亲,柔柔地说:“额娘多亲亲就没有了,这眉梢上的明天额娘给你画一朵小花儿,不叫人家看出来可好?” 女儿欢喜不已,却缠着说现在就要画。她闲着也是闲着,抱了闺女来,拿胭脂水粉小心翼翼地给她画。母女俩说笑时,岚琪想起今天在乾清宫外遇见那位年大人,便将环春唤来说:“皇上今日给我们安排了个客人,明天湖广巡抚的年夫人也会入宫,她大概是头一回进宫,你认准了人就陪着她们母女,宫里规矩多别吓着她们,毕竟是皇上请来的,闹出笑话谁都不好看。” 小宸儿问:“谁要来呀?” 岚琪索性道:“明儿有个三岁的小妹妹来,宸儿替额娘带着那个孩子可好?” 女儿认真地点头说:“我和姐姐一道带着她玩耍。” 隔天宫中大摆宴席,因旧年十一阿哥的悲剧,如今宫中每逢喜事摆宴,各处关防更加肃穆严谨。四阿哥这次就从皇帝那里接了这道差事,一早匆匆将妻儿送入内宫,向祖母、额娘请安后,便忙他的事去了。 儿子家中,如今李侧福晋接连为胤禛生儿育女。岚琪虽然觉得不能太亏待李氏,但为了毓溪,并没有松口提高侧室的待遇,可这一次中秋宴,反是毓溪请求带李侧福晋一道进宫。别的阿哥府里侧室随行是常有的事,只有四阿哥府里规矩大,侧室一向不随同。 岚琪看在念佟的分儿上,不再坚持。此番还是李氏自那年随四阿哥离宫后,第一次再进宫,而她当初进门时叩拜过德妃后,也再没有机会进入永和宫。事实上,她私下和宋格格说起来时,连婆婆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岚琪今日在永和宫接受李氏叩拜时,见她稳重大方,才出月子不久,身量还有些丰腴,但瞧着十分富贵,果然是有福气的面相,言行举止都十分得体,心中不免觉得亏待人家,又因宠爱念佟,便对李氏又多了几分和蔼。 原也担心毓溪会心生不平,可儿媳妇一心一意都在弘晖身上,若非今日太后执意要见重孙,岚琪本不想勉强他们把孩子带来,生怕毓溪过分小心敏感,为了孩子在人前闹出笑话。好在毓溪经近半年的调养,身体和脾气都有所缓和,又是从前温 婉大方的四福晋了,可她对孩子的小心,的确比常人更紧张些。 而宁寿宫里摆宴,女眷众多,皇帝虽然吩咐岚琪照看年遐龄的妻子,可宴席上更尊贵体面的福晋夫人多的是,她哪来那么多精力面面俱到?这会儿冷不丁想起年家母女时,环春指了一侧岚瑛坐的地方,笑着说:“您哪儿忙得过来呀?奴婢请瑛福晋照应了。” 岚琪心头一松,夸赞环春:“还是你细心。” 环春又说:“年家小姐跟着公主们玩去了,嬷嬷宫女跟了一大群人。四阿哥今日管着宫内各处关防,不会有事的。” 岚琪笑道:“你们家四阿哥做正事太严肃,今天皇上把这个差事交给他,你们只顾着高兴,我却怕他会得罪人。” 这一边,温宪姐妹几个,再领着几个小不点儿在宫内玩耍,瞧准了宁寿宫北面一棵柿子树,因随行的都是嬷嬷宫女,连个爬树给她们摘柿子的人都没有,几个姑娘竟大大咧咧捡来石头往树上砸,结果柿子烂了一地,还落得宫女嬷嬷一身汁水果肉。众人吓得散开,几个孩子却玩得高兴。 但她们这儿一热闹,必然惊动附近关防。正好四阿哥带着侍卫从这里走过,瞧见人多,本以为有事,走近了便看到一地烂柿子和狼狈的宫女嬷嬷,几个妹妹却在边上笑得乐开花,小宸儿更是跑来拉着他说:“四哥,我们要摘柿子。” 胤禛素来疼爱妹妹,便抱起小宸儿把她举高了,小丫头伸手摘到一颗柿子,欢天喜地地炫耀着。胤禛正吩咐侍卫找人来将这里收拾干净,突然感觉衣摆被人扯动,低头见一陌生的女孩子正拽着他的衣袍,奶声奶气地说:“举高高,我也要举高高。” 胤禛认不得这孩子,那孩子却一点儿也不认生,扯着他的衣袍说:“摘柿子,举高高摘柿子。” “这是谁家的孩子?”胤禛抬头问妹妹。温宪那儿正擦着发髻上沾染的柿子汁,回头看了一眼说:“是年家的小姐。” 毕竟是外臣之女,胤禛又不认识,一时没有动,便有宫女赶紧上前来,要将年小姐拉开。小姑娘见不能被举高摘柿子,稍稍皱了眉头,小模样似乎在奇怪为什么她不能摘,但乖乖地跟着宫女站到一旁,并没有闹。其他人则忙着收拾满地狼藉,或带各自的小主子去洗漱。胤禛见温宪和温宸也溅得一身,大过节的不愿责备她们,就让她们赶紧回去收拾。 小宸儿跑过来牵起年家闺女的手,一面哄她跟自己一道走,一面告诉哥哥:“额娘叫我们带着她的,嫂嫂带着念佟,不让跟我们出来玩,不然一起玩多好呀!” 女娃娃乐呵呵地跟着公主姐姐走,蹦蹦跳跳,已经不在意刚才的事,见公主姐姐和这个高高大大的人说话,就笑眯眯地冲胤禛摆摆手,似乎是道别,旋即几个孩子说说笑笑就走开了。 因为温宪和温宸都弄得一身汁水,怕挨额娘骂,所以她们就先偷偷溜回永和宫洗漱换衣裳,把三岁的年家小姑娘留在了外头,等她们俩嬉闹着换好衣裳,才突然想起这个孩子来。温宸害怕她一个人走丢了,紧张地跑出来找,却看到年家小娃娃正坐在额娘门前的台阶上,宫女采了两朵大菊花给她,她自己玩得很高兴,安静又乖巧,一看到公主姐姐出来,便娇滴滴地跑过来拽着手不放了。 小宸儿牵着她的手对自家姐姐说:“这小丫头可真乖,额娘最喜欢这么乖的小孩了。” 姐妹俩带着这孩子回到宁寿宫,小姑娘也不吵着要找她额娘,温宸带她去哪儿,她就跟在哪儿,活泼但不调皮,让温宸很有做姐姐的满足感。待到宴席将散时,年夫人来行礼要退出内宫,岚琪便听女儿央求她,要把这个小妹妹留在宫里玩几天。 年家的孩子乖巧可爱,岚琪也看在眼里,只是这是人家的闺女,温宸就是新鲜,一时性起,自己没必要依着她,让环春找来几件好玩的东西赏赐给了这个孩子,就让她们母女跪安离宫了。 宫里的热闹渐渐散去,四福晋带着孩子和李侧福晋早早就退出内宫,可四阿哥还忙着最后的巡查,等她们到家中各自收拾好了,仍没见四阿哥回来。 李侧福晋和宋格格到正院来给福晋请安,毓溪让她们早些休息就把人打发了。姐妹俩出来时,宋格格故意说李侧福晋:“您今天是不是吩咐了西苑的人,不许别人去看弘昐?这么小心,难道是怕我留在家里吃了姐姐的孩子?” 李侧福晋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但面上只是嗔怪:“你又说玩笑话,一会儿四阿哥回来若是去你那里,你也这样与他说?” 宋氏冷笑道:“有什么说不得的?做人还是实在一些的好。” 李氏这才拉下脸,严肃地说:“你要怎么想随便,我管不着。就是提醒你这几天顶好别闹事,今天福晋在宫里让德妃娘娘不高兴了,她自己一定也不好受,你别撞枪口上。如今的福晋可与从前不一样了,她若发狠治你,你就吃不了兜着走。” 宋格格却新鲜起来,已不在乎自己和李氏的争执,好奇地追着她问:“福晋竟然会让德妃娘娘不高兴,她怎么也会做这种事?” 此时内宫之中,四阿哥就要交代差事离开了,便顺道来永和宫,本想给额娘请个安,门前太监却告知他,德妃娘娘已经去乾清宫伺候皇上了。他刚要离开,留下照看公主阿哥的环春却从门里出来,知道是四阿哥过来了,特地来找他说话。 环春送四阿哥走了几步路,避开闲杂的人,轻声对他说:“今天太后轮流抱几位小阿哥,大概是累着了,抱咱们弘晖小阿哥时,手里滑了一下,幸好边上有嬷嬷跟着伸手托了一把。其实也没什么事,但四福晋太紧张,立刻就冲上去,说不敢劳驾太后,竟然从太后怀里就把孩子抱走了。好些人都看在眼里,太后当时挺尴尬的,可她老人家脾气那么好,怎么会说我们福晋的不是?可是偏偏管不住嘴碎的人。三福晋当时就说,四福晋好不容易有个孩子,是比别人小心些。还嚷嚷说平时妯娌之间串个门,四福晋是藏着孩子不让她们这些伯母婶婶看的。福晋当时脸上挂不住,差点儿要开口和三福晋争执时,被娘娘叫走了。她们婆媳说了什么,奴婢不知道,不过两人大概都不会高兴。四阿哥您回家里去,多多留心吧。” 胤禛皱着眉头,他累了一整天,把紫禁城上上下下走了无数遍。身体的累倒是其次,而是头一回担当这么重要的差事,又是成百上千的人出入宫廷,不能有一丁点儿疏漏,那神经从前几天布防起就绷着了,现在终于一道一道宫门落锁,终于把不相干的人都送出宫闱,他才以为能歇口气,没想到家里却出这样的事。环春让他回去留心些,说实在的,他根本不想去面对毓溪的“委屈”。 胤禛闷闷不乐地离宫去。乾清宫这里,梁总管得了消息便进来禀告,说四阿哥离宫了。岚琪应下后回到玄烨身边,皇帝则不知刚刚突然想起什么事,从一堆折子里翻出几本,正皱着眉头看。他今天没有喝醉,只是月色极好,本想和岚琪赏月说说话,热闹了一整天,有个温柔体贴的人在身边陪着,图个耳根清净,就是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又钻到朝政里去了。 等玄烨终于放下手里的事,才想起刚才梁公公来过,问是什么事。岚琪正爬在炕上要开窗,随口说着:“胤禛离宫了,替他来请个安,他不过来打扰您休息了。” 岚琪伸手出去支开窗户。这事平时都是底下人做的。夜里看不清,不免有些笨拙。她身子压在窗棂上,半个身子探出去,才弄好要收回手时,撅着的屁股突然被摸了一把,惊得她失声一喊。这窗户开着,自然惊动外头伺候的太监宫女,立时有人围上来。她赶紧让人都退下。转过身,只见玄烨盘膝坐着哈哈大笑,气得她在玄烨肩膀上捶了一拳,骂道:“皇上再这样,臣妾往后可不来了。” 玄烨心情不坏,搂着她说:“你不来,朕也能去永和宫,只是孩子们都在,咱们不自在,才总委屈你过来。”一面起身离座,一面说道,“咱们外头走走去,一整天的聒噪,朕耳朵里嗡嗡直响,想吹吹风清心。”他甚至要弯腰帮岚琪穿鞋,被骂了住手,等岚琪自己穿好了,便牵她的手,像年轻那会儿似的晃悠着往门外去。 秋风微凉,桂花醉人,月色下散步,直叫人心境平和。岚琪本有一些家常琐事想对玄烨唠叨,可见他兴致如此的好,实在不忍心破坏气氛,于是,优哉游哉,像十几岁那会儿陪着玄烨四处走走。皇帝停下脚步深深呼吸时,对她道:“趁咱们还年轻,再出去走走可好?” “皇上要带臣妾出远门?”岚琪恬静地笑着,指一指四处殿阁说,“臣妾跟您出门,宫里的事怎么办?” 玄烨不悦,皱着眉头说:“他们离了你就不成了?朕还离了你不成呢,难道那些事比朕还重要?” 她笑着抱了玄烨的胳膊说:“当然是皇上最重要,谁也比不上。” 玄烨斜视她:“孩子们呢?” 岚琪仰着脑袋想了想,嫣然一笑:“还是皇上重要。” 玄烨像得了糖果的孩子似的高兴起来,得意扬扬地往前走。岚琪跟在他身旁嘀咕:“堂堂天子,竟爱听这溜须拍马的话,假得臣妾都起鸡皮疙瘩了,哪儿像过了不惑之年的人?” “朕就爱听,怎么了?”玄烨朗声而笑,秋夜清明,这笑声听着很叫人安心。岚琪越发把心里那些麻烦事压下了,她也贪恋清净美好的日子,也许她是不该太把儿子媳妇当一回事,总是说着不管不管,却没真正放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