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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片刻,他并不想把当时唐陌甄在地牢的惨状描述给唐奈听,面前那个青年的神情已经十分令人难受了,他不想让他更加地悲伤。 “……那时候她还是有自己的意识的。”顾陵说,“妖界使用了一种非常精深的咒语,我对此并不是太了解,但应该是一种类似于‘克隆’的技术。” “说是克隆,其实就是妖界为了不引人注意,特地刻录保存了唐陌甄的一部分意识,那种意识选择力是从她的灵魂中提取出来的,和她本人的性格极为相似。他们把这种造出的假灵魂和胚胎一起植入了唐陌甄的体内。一旦她开始孕育胚胎,假灵魂就会发挥作用,操控她的身体做出她平时会做的事,说她平时会说的话。”顾陵看了唐奈一眼,说,“……也就是说,从一年前开始,你姐姐就已经不再是她自己了,和你说话的,相处的,事实上都是被克隆出的假灵魂,它没有任何感情,只是负责支撑这具宿主的躯体而已。” “不可能……”唐奈只觉得越听越心寒,连手指尖都是冰冰冷的,“……她怎么可能是假的……她和原来是那么像……不,是一模一样……怎么可能……” 顾陵并没有硬去说服他相信,他只是停了下来,安静地听着唐奈的话,也不辩驳。 顾陵很少会说那么多话,也许和唐奈见面到现在,他说的所有话加在一起都不会有今天多。他常常会在说话的时候停下来,等着唐奈接受或是理解。 这次也是一样的。 “我在她意识消失的前一夜带着她离开了妖界。”顾陵说,“惊动了一些守卫,但最后还是逃下了凡界。妖界一直在试图追捕我们,为的就是夺回她体内的灵兽。” “派你下界,应该也是无奈之举。”顾陵闭了闭眼睛,“孵育上古灵兽毕竟不是能大肆宣扬的事情,妖界编造是我和唐陌甄私奔逃离,为的就是掩饰真相。他们原以为可以很快将我们追拿回去,却不想那并不是如此容易的。” “……这些话,这些话……你为什么不和先前来抓捕你的人说?” 顾陵闭上眼睛,微微摇了摇头:“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相信我。说与不说,都是一样的。” 许久没有人说话,只听到挂钟走动的声音。顾陵掀起眼皮,见唐奈咬着苍白的嘴唇缄默着。便说:“自从你来凡界之后,就从未在晚上见过唐陌甄吧?” “……”唐奈干涩着喉咙,略略点了点头。 顾陵兀自把目光转开,望着拉拢的窗帘处透出的淡淡晨曦,说道:“……这是由于灵兽的煞气太强,妖界封存在她体内的法术无法完全镇压。白昼时灵兽胚胎蛰伏沉睡,她尚能如正常人一般行动言谈,然而一到夜晚,煞气骤增,妖界的法术就再也无法禁锢灵兽了。她身上的皮肉会尽数溃烂,只存留腹部,只有熬过夜晚,妖界法咒才能重新发挥作用,营造出新的假象来。” 他说完这番话,抬起眼帘淡淡瞥过墙壁上的挂钟。此时时针已经指向了七点的位置。顾陵闭了闭眼睛:“……你若是还不信我,就自己再推门进去看看她。如果我说的是实话,她现在,应该已经重新变成正常的模样了。” 唐奈坐在原处没有动,只是眼眶微微潮湿,鼻尖也是红的。顾陵见他这样,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垂下眼帘,轻轻把手覆在他的头上,拍了拍:“……我出去,你一个人静一静。” 说完顿了顿,转身要走的时候却忽然腰上一紧。青年搂住了他的腰身,将脸埋在他的腹部,因为血族体质的原因,脸颊是冰冷的,然而流出的眼泪却很温热。 顾陵微怔着,低头望着青年柔软深黑的发顶,他看不见唐奈此时的表情,只能听到青年嘶哑潮湿地喃喃:“……别走。” “……” “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 “……”顾陵微微叹息,阖上眼眸,轻声道,“……好。我不走。” ☆、第 39 章 这之后的几天,唐奈都没有留在顾陵家里。 的确如顾陵所言,唐陌甄白天就会因为法术支撑的原因,变回和以前一样温柔婉转,娴淑和善的模样。一瞥一笑都是完美无瑕的。 可是唐奈看在眼里,只觉得心口堵的厉害。 从小他就没什么人管,在落魄的家族里,个人尚且无法自保,又哪有闲情顾及幼童死活。 唯一会理睬他的人,是他的姐姐唐陌甄。虽然这个姐姐并不是每天都会出现,出现的时候也不会陪他太久,明明是同一个母亲生的龙凤胎,却只有表姐弟程度的亲密,但唐奈已经很知足了。 至少他饿的时候,她还会分给他半块小小的面包。 后来他们长大了,唐奈有自己的执着,他不愿炫耀先辈的丰功伟业,也不愿意为了唐家的贵族虚名而摆出一副清高的嘴脸来。 上流社会缺德,下流社会缺钱,他处在半尴不尬的夹缝里,既为上流社会所鄙视,又为下流社会所不齿,就如同蝙蝠一般,在不善的目光中慌张躲闪,为了一口面包或者一根骨头上下撺掇,明明已经很疲惫了,却不得不为了生存,继续仰人鼻息,隐忍恭让。 可是谁是生下来就学会温吞谦良的?谁的心里没有一些说出来会让人耻笑的理想和野心?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谁被欺凌后胸腔里不存着一口恶气? 然而纵使又千般不甘不愿不耻为下,他还是被生活压下了脖颈,虚虚笼上一张苍白的假面,一边温和地微笑着,从那些来来去去的过客身上,牟取能供自己活下去的钱财。 一开始那张面具并不合适他的脸庞,戴不了多久就会觉得难受,觉得痛苦不堪。可是时间久了,他的棱角就被逐渐削去,他的脸和那张赖以生存的假面越来越契合,直到有一天他试着摘下面具,却终于发现,面具之后他的脸,早已变得和面具一模一样。 他觉得悲哀,但是已经忘记了该怎样无所顾忌地放肆发怒或是哭泣。 镜子里那张熟悉的脸上,带着他所不熟悉的苍白微笑。 他原先想,没关系,反正折腰的是自己,折辱的是自己,就算再怎么委屈难受,都是他一个人该承受的,他好歹没有欠任何人任何东西,好歹没有连累任何亲戚朋友。 他的光荣也好,耻辱也罢,都是他自己赢来的。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一丝一毫关系。 可是他想的太简单了,越到权力的越顶端,那些肮脏就越被冠冕堂皇的理由所笼罩,他只是个在底层颠沛流离的小角色,冷不防被妖界权力最高层的阴谋算计了,只能傻愣愣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