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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你很喜欢他吗?那个易北贵族?” 苏越淡淡道:“……为何要问这个?” 苏邪咬了咬嘴唇:“只是觉得不妥。” “有何不妥?” “二哥身为商国太子,是父王认可的太子,即便是你被掳去,生死不明,他也未曾另立太子,二哥,你终不能……” 苏越打断了他:“荒唐,怎可能如此儿戏。我被掠去这么久,父王并未另立太子,并不是顾念于情,恐怕是……大哥与你之间的取舍,让他为难了吧?” 不想苏越会一语道破要害,苏邪的脸微微一红,略显尴尬,而后道:“二哥,不是的,我从未想过和大哥争夺王位,我……” “休要骗我。”苏越冷冷道,“你以为我是傻子?” 苏邪惶然,漂亮的黑眼睛睁得大大的,摇了摇头。 苏越道:“你若是不想争权夺位,为何在这时自请领兵,攻取东蒙?……你明知大哥最不擅的便是征战,此时做出此举,邀功的意图未必太过明显,鱼腥味都沾在唇上了,以为别人嗅不出?苏邪,你为免太狂了些。” “二哥,我断然没有这个意思。”苏邪急着解释,“我……我怎会和大哥争权?我领兵只是想替父王聊以分忧,更何况大哥虽不善打仗,却善用人,他不出征,自有破逆大将军替他去打,我——” 苏越打断了他,淡淡道:“破逆将军南宫瑾言自然是大哥的心腹,然而……你就敢说自己没有林立党羽么?” 苏邪抿了抿嘴唇,正想说话,突然有亲兵从远处跑了过来,在两人面前行了个军礼,说道:“太子殿下,二公子殿下,营寨口有一人自称是易北使节,前来拜访。” 苏邪眯起眼睛:“哦?易北使节?那就是说我军的确切动向,已经为敌方所知了?” 顿了顿,他又问:“前哨官有何情报?” “未有敌情,易北大军虽已出城迎战,但碍于霖雨不止,行军极为不易,至今仍徘徊于洛水附近。” “……那使节只是一个人来的?” “是的。” “……”苏邪还未答话,苏越在一旁皱着眉头,突然出声问:“那使节可说明了为何事前来?” “那使节并未多说,只说想见……”他犹豫了一下,接了下去,“……想见太子殿下。”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兄弟二人都是一怔,随即面面相觑。苏越与商国大军回合的消息即便是在军营中都只有少数人知道,那位易北来的使节却指名道姓说要见苏越,这种情报的精确程度委实惊讶。 “召他进营,我在大帐中等候。”苏越说罢,和苏邪一道往帐营方向走去。 空空的牢房又冷又潮,石床的槽缝中淤着腥甜的血膏,因为时日已久,已经成了暗红色。 铁门吱嘎一声打了开来,黑色的衣摆扫过潮湿的地面,有人走了进来,拉下了斗篷的帽兜,静静站在石床前看着。 床榻上的尸首早已被抬走了,再过片刻便是入殓的时辰。 “我……已代你完成了你最后的心愿。你是不是能安息了呢?”金色的瞳眸透过青铜面罩望着石床,喃喃了这句话之后,他弯下腰,单手搭在胸前,掠出一个分外优雅的弧度。 这是陈国巫灵谢世时,送魂归天的手势。 陈伯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就在牢房里独自站了一会儿,然后重新戴上了斗篷,无声地离开了这间小小的,见证过无数生命痛苦离开的囚室。 叶筠的葬仪是在瑶山举行的,来的人并不多,因为易涛吩咐了,秘密厚葬叶执笔,葬仪与王室等级相同,棺木下葬于瑶山正在修建的巽陵旁,那原本是……当今圣上的贵妃百年之后的长眠地。 由玉片撺掇而成的套棺的金丝楠木棺椁缓缓被绳索吊着沉了下去,肃立在旁的送葬人群中并没有易涛的身影,甚至没有祭司的身影。 他的葬礼就和他的人一样,淡淡的,犹如一樽兑了水的清酒。 陈伯走到不远处的一座山坡上,那里正好能看见瑶山的侧面,黑沉沉的天空中只有大片的墨云,一位白衣青年独自立在坡边,颀长的身影在滂沱大雨中显得孤单而寂寞。 陈伯站到他身后,为那人已经淋透的年轻人撑开一把油纸伞,阻断了连绵不绝的寒雨。雨珠打在伞面上,发出脆硬的声响。那人听到了动静,却也不回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你来了?” “……我没有想到你还会来送他一程。”陈伯幽幽叹了口气,转过脸望着那个白衣青年,金色的瞳眸里说不出是怎样的深意,“王上,他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呢?” 易涛摇了摇头,遥遥往向白幡招摇的新坟,手却虚虚摁在心口,轻声呢喃:“……心里?” 顿了片刻,他合上眼眸,丰神俊朗的脸庞上显露出一丝罕有的疲态。 “……我不知道,陈伯。”末了,年轻的王低声和旁边的长者说,他不知不觉间没有再自称为孤,而是重拾了少年时,师从大司辰的那种茫然与懵懂,“……我不知道他算什么,只是觉得,这个人好像……好像应该一直陪在我身边……不该走,也不会走的。” “不该走,也不会走?”陈伯凝视着君王,眸色逐渐暗了下去,“……您以为,他可以陪您走完一辈子么?” “……”易涛摇了摇头,“……未曾想过和他度过余生,却也未曾想过,余生中少了他,会变成什么局面。” “您的江山仍旧丝毫未变。”昔日的大司辰轻轻吐了口气,抬起深邃的眼眸望向寥廓奔腾的流云涛山,“叶筠不过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人,他走了,局面什么变化都不会有。易北仍是易北,王上仍是王上,陈伯……仍旧是陈伯,谁都没有因他的离去而改变。” “王上还是王上……”易涛轻声重复了一遍,摁在胸口的手掌逐渐握成了拳,默默垂下了浓深的眼睫。 “……陈伯。” “臣在。” “……我觉得……这里很痛。”易涛说,手掩在胸口,靠近心脏的位置,“……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挖了出来。你说,他的心被剖出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是那么痛,还是……更痛呢?” 陈伯没有说话,只是在一旁无声地望着他。 “我以为能留在身边的东西,从来都留不住,父王也好,易洛迦也好,叶筠也好……”易涛轻声说,“他们来了又走了,一个个都好像会陪在我身边,陪我一辈子,可是终究……却只剩下我一个人,什么都不再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