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宴·肆

    林瑾捧着米黄色文件夹走进来，默默换上白大褂，立在柜台边。

    木木，顺利吗？小芳赶紧迎上来，柳眉轻蹙，卫生科的老色鬼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

    按照惯例，药房每月都需派人前往公董局的卫生科接受常规检查。平素都是老药师去，不过这几日他被家子婆打得下不了床，只得卧床在家休憩。

    林瑾显然小芳的关怀视若无睹，只是眼神涣散，没有焦距地凝视前方。

    木木？小芳的右手在林瑾眼前虚晃了一下。

    啊？她这才反应过来，抬起圆溜溜眸子望着小芳。

    你这段时间是怎么了？老是心不在焉的？小芳疑惑地道，我方才是问你，卫生科的老色鬼有没有对你不规矩？

    林瑾抬手捋了下刘海，勉勉笑道，光天化日，他敢怎样？

    下次我还是和你一道去。你一个人我总是不放心。小芳从口袋掏出发卡帮林瑾别好碎发，不过感觉你这几日神思恍惚，昨天居然连药都拿错了。是不是因为那个小流氓没有来找你？我就说嘛，那种人喜新厌旧的快，就你那么实心眼真的会去和他軋朋友。

    她抿唇，伸着手想再去捋刘海，却只摸到空空的额头。

    整整十五天，野男人仿佛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出现过。

    想到这里，林瑾心中愈加烦躁，似是有一堆纱布堵塞在胸口，扯也扯不开。

    她不是没想过主动去寻他，可她根本不知道那个野男人住在哪里。想找时芝问问她上次借钱赌场的地址，偏偏时芝又回乡了。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是这般被动，只能傻傻地等他来找自己。

    除却担心，她又有些微的生气，觉得自己好像是捏着半截风筝线的傻子，风筝早就飞走了，唯剩自己辨不清方向，痴痴拿着木把儿。

    俄顷间，门口风铃轻晃，经理同一男子有说有笑地走进来。

    待男子走近了，林瑾方才意识到原来是简溪。

    他笑得温文尔雅，朝林瑾和小芳道，午休了么？请你们去雪园老正兴吃午饭。

    林瑾刚想摇头，便见经理难得和颜悦色地帮衬，今朝客人少，勿用急着回来，慢慢觉吃好了。

    雪园老正兴位于西藏南路，浓油赤酱，典型的本帮菜馆。

    午间生意兴隆，简溪带着林瑾她们坐在二楼散座，桌与桌之间只用水晶帘子微微隔开。

    林瑾魂不守舍地坐在那儿，低着头，心不在焉地吃着饭。

    玻璃台面摆着清蒸四腮鲈鱼，扣三丝、生煸草头、茄汁排条最令人瞩目的便是中间那道时鲜菜，糯白微韧的鸡头米，碧绿生青的嫩豌豆，新鲜手剥的河虾仁，清白秾绿微粉，颜色是十分的和谐美丽。

    伊拉额鸡头米倒是好，壮笃笃，勿像阿拉爷前几日去苏州买额，咪咪小一眼眼。小芳说着，便舀了一瓷勺进林瑾餐碗。

    简溪微微一笑，雪园在南荡有专门种植鸡头米额地方，用的都是精挑细选，最好的大丹。小芳小姐要是欢喜，吾回头让伊拉派人送到府上一些，都是新鲜急冻运回来额。

    林瑾边听他们说话，边嫌烦地拿着筷箸拨弄鸡头米，一粒粒圆白的小点，像是密匝烦闷的心事，堵得她五脏六腑都要裂了。

    隔壁一张桌子适才散了堂会，两个咸肉庄的女人吃醉了酒，兀自在那儿说话散气。肋下扣子一溜斜散开，露出欺霜赛雪的大片玉肌，流莺般的醉吟，隔着水晶珠帘子，幽幽泻了过来。

    哪能今朝么看到芸芸？女人操着一口正宗的吴侬软语。

    芸芸？被问话的女人，显然带着浓烈的江西口音，似醉非醉地笑道，她被刘姆妈关在堂里面，自然来不了。

    伊哪能了？刘姆妈勿是一向看好伊么！

    江西女人吃了口茶，故意学着戏腔唱了句，她呀是红鸾心动。

    接着才慢悠悠道，前段时间报纸上刊登了百乐门梦露被绑架的消息，她见照片上救梦露的男人长得委实不错，便巴巴倒贴送上床。结果被人硬生生破了苞，玩弄了大半个月，一脚踹开。刘姆妈嫌弃她脏了身子，卖不出好价钱。现在逼着她去当野鸡，她不肯，天天在堂子里哭闹着上吊。

    还有个种事体？芸芸眼光一向邪气高，哪能现在会被一则男人迷额晕腾腾？

    江西女人摇头，我也不知道，那男人好像是赌场里的打手，叫什么陆雨还是陆雪的？就听芸芸整日间陆哥长，陆哥短的叫，跟被人摄去魂灵头一样。不过听说那男人床上不太行，泄得很快，老逼着芸芸去药房给他买美育宾圣药吃。哈哈就算吃了，也老半天起不来。要我说呀，这种男人就应该丢到乱葬岗，让野狗将他血肉骨头舔舔干净。不要脸的下三滥，连堂子里的女人都要骗！

    话落，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窃笑声，间杂着羞人的风月情事，简直将那男人编排得简直一无是处。

    帘子对面的小芳听得怔忡不已，转眸呆呆看向林瑾。

    这是同名同姓，还就是前段时间常常来寻她的小流氓？

    小芳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便见林瑾倏一下站起身，怒着脸朝隔壁桌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