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茸茸壹
草茸茸·壹
自上次参加完简冰订婚礼,林瑾与简溪的照片,传遍上海各大报刊。 林瑾握着薄薄报纸疑惑,明明记者都不准进来,那又是谁拍下这些照片,交付报社的呢? 令她更不开心的是报纸都在说她是简溪的未婚妻,要是陆屿看到一定会很不开心。 她放下报纸,趴在窗台往下看,只见满头插着海绵卷的姑娘,正趿着拖鞋塔拉塔拉走,望了半天,就是没有她想见的身影。 阿囡。林母突然走进房内,容颜仿佛一夜间憔悴许多。 林瑾站起来,拉起她手,关切地问,姆妈,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林母掏出绣帕,抹了会眼泪,囡囡,要是姆妈走掉了,你可怎么办?你自己还是小孩子,又怎么照顾的好你阿弟? 姆妈,你到底怎么了?林瑾急得眼泪也要掉下来了。 求了林母好半天,林母方递给她一张确诊单。 林瑾全身血液倒流,耳边嗡嗡直响,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姆妈,可能是搞错了,我带你去仁济医院重新检查,去拍X光。 林母摇摇头,我不想再受罪了,我就想最后段辰光,多看看我的宝贝囡囡,想看你嫁人,有好归宿,生儿育女。你要是死活要和那个小流氓在一起,姆妈到地下都不会闭眼的。 林瑾哭得泣不成声,一边哭一边劝林母接受治疗,可是林母说什么也不肯。 林瑜回来得知后,姐弟俩跪在床边,苦苦求了林母一夜。 林母才松口,囡囡,只要你答应和简溪结婚,姆妈就答应接受治疗。不然我还治它干什么。 林瑾犹豫,垂着头,不肯答应。她不想和简溪结婚。 林瑜哭成小花猫,拉着林瑾衣角,阿姐,你就答应姆妈吧。我求求你了,我以后再也不和你抢东西吃了。 阿瑜,不要求你阿姐了,就让姆妈走掉算了。林母搂着林瑜哭成一团,眸光时不时瞥向林瑾。 翌日清晨,林瑾带林母去诊所,她去的这家诊所,原是她中西女塾老同学先生开的,恰到了一批新的德国机器,林瑾想着来这里做检查,应该是最稳妥的。 同学先生姓刘,刘医生穿一袭白大褂,上前安慰林母几句,便让护士带林母去做检查。 待拿到诊断结果,林瑾只觉天旋地转,刘医生在旁安慰,这种情况,还是让伯母尽快接受治疗吧。刘太太也陪在旁边抹眼泪。 林瑾只觉眼眶湿,强忍许久,方没有落下泪来,搀扶姆妈回家。 办公室门倏然被人推开,刘太太踩着高跟鞋进来,见刘医生笑逐颜开,遂问,事成了? 一句闲话笃定了,简先生已经答应入股我们诊所。刘医生说着,将刘太太搂入怀中,耳鬓厮磨一番。 刘太太叹了口气,帮助你欺骗木木,我真是于心不忍,怎么说,她也是我多年老同学。 榆木脑袋!刘医生揉了记刘太太胸脯,人家简先生上海滩巨胄,你同学能嫁给他是福分。说不定日后她知道真相,还要感激你呢。这件事简先生满意,我们诊所得到实惠,你老同学也能嫁入豪门。这是三赢,你个小东西还有什么于心不忍的? 刘太太吃吃笑了两声,搂过刘医生脖颈,你当初身无分文,我还不是义无反顾嫁给你了。又不是每个女人都想嫁有钱人,也有想嫁给爱情的。 刘先生鼻尖钻出一个哼字,不屑道,爱情值几枚鹰洋?再说你同学和那小流氓的感情又怎么能和我们比? 刘太太低下头,附在刘先生胸前,不再作声。 陆屿来找林瑾这一日,刚打完架,浑身是血,依旧记得给她买吃的鸡派。 他站在下面很久,都没有竹篮头吊落来,直到林瑜跑出来,告诉他,阿姐说让你不要再来找他了。 说完,转过身跑回屋子。 陆屿当然不信,他已经应聘上洋行,马上入职,为什么小胖妞要和他分手? 他就这样站着,直到日落西山,才摇摇晃晃,失魂落魄往赌场走去。 陆屿就这样每日都来,立在烈日骄阳,林瑾躲在窗帘布后面瞧他,见他愈来愈瘦,急得林瑾暑热天,活生生感了风寒,头痛脑胀。 这一日上午,林瑾陪姆妈去刘医生那里看完病回来,意外碰见陆屿。没想到他居然早上就来了。 林母是第一次见陆屿,跟她印象中上海滩的小流氓有些微不同,不过充其量也就是卖相好点的流氓,自己的宝贝囡囡当然不能嫁给他。 囡囡,姆妈在屋里等你。林母拍拍林瑾手,便转身进屋,只留林瑾一个人在屋外。 林瑾看着面前高大清瘦的身影,堵得她内心沉沉,鼓足好半日勇气,方才捏着手,抬起眸望他,刚想说话,却捂着手一阵猛咳,五脏六腑排山倒海般地震颤。 陆屿她竭力镇定下来,我说过以后不要来找我,你听不明白? 男人没有答话,只是怔怔望着她。 我要和简溪结婚了。当初和你在一起就是图你长得好,不过我现在觉得长相并不能当饭吃,还是做少奶奶比较适合我。林瑾脸庞没有笑容,也没有失落,云淡风轻地说出这段话,仿佛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陆屿缄默,他承诺过,只有她亲自说要离开,那他才会走。现在,她已经明明白白说出口了。 不知道两个人站了多久,夕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极长,投影地面。 林瑾见到陆屿慢慢转身离开,望着他的影,只觉心如刀割。 翌日,DDS咖啡厅。 林母将咖啡小勺,叮一声,放在碟盘,抬眸问,你叫陆屿? 陆屿点了点头,放在桌下的双手,攥得紧紧的,后背汗意濡湿一大片,是从未有过的忐忑紧张。 我希望你离开上海,你也知道林瑾马上要结婚了。之前和一个小流氓谈过恋爱,对她名声很有影响。林母淡道,口气理所当然。 陆屿本攥得极紧的拳头倏然松开,生平第一次求人,哑着嗓子道,伯母,我会对她好的,很好很好的。 林母摇头,没有用的,这不是对她好不好的问题。我们囡囡从小没受过苦,她读的是全上海最好的学校,这也是他爸爸的意思,希望她受最好的教育,即使我们节衣缩食,也供她读了,就是希望她以后的路会顺坦一些。如果不是她爸爸突然走掉,自然还会送她去北平读书,或者留洋。 我和他爸爸从小就宠她,连她弟弟都比不上。毕业后她说想出来工作,自食其力,我都同意了。我什么事都能依着她开心,但唯独和小流氓在一起这件事,绝不可能! 伯母也不是看不起你,莫欺少年贫的道理,伯母懂,只是现在局势也不好,说不定哪天就打起仗了。如果囡囡和你在一起,过得只能是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我下去后,又该怎么和她爸爸交代?难道跟他说我们宝贝囡囡跟了一个小流氓,现在是死是活也不知道?林母柔声劝道,你也为伯母着想着想。 我不会打扰她的。陆屿黑眸泛上一层薄薄湿意,嗓音微颤。他不想离开上海,留在这里,哪怕有机会远远瞧她一眼也好。 林母漠然拒绝,你留在这里,囡囡不会安心,她丈夫也会起疑。你要是真爱她,也不忍见她婚姻不幸吧? 说罢,她从皮包掏出一张船票,放在桌面,推到陆屿面前,上面的日期正是林瑾出嫁前一日。 伯母和你交谈后,觉得你是个好小囡,希望你以后找到个更适合你的小姑娘。林母站起身,将茶钱留在桌面,拎起皮包离开。 陆屿拿起船票,将其攥在手心,几乎要将其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