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会你肆
幸会你·肆
一九四五年,八月。 自东洋人接受波茨坦公告,宣告投降后,大街上便昼夜喧腾,炮竹之声不绝于耳,许多人拿着空酒瓶,边唱边舞,高兴得连眼泪都涌了出来。 仁济医院,与外面欢乐不同,则躺满了乌压压的伤患。 上海安帮与白帮组成的忠义救国军,勇敢地与东洋军进行数次巷战,成功将他们铁蹄弹压于租界之外,誓死守卫了上海平安。他们虽未受过严格军事训练,却义无反顾地将年轻滚烫的鲜血撒满这片土地 林瑾捧着一份申报,逐字逐句读给躺在病榻的陆屿听。 这是他昏迷的第三日。 陆屿似受到感应般,迷迷糊糊睁眸,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他朝思暮想的脸庞。 你你怎么在这?他不顾满身伤口,强撑着起身问,你不是乖乖去香港了吗? 林瑾深叹一口气,坏笑道,你只让我不要中途下船,又没说我不能到了香港,再坐船回来! 陆屿被林瑾这番话,气得差点吐血,撇过脸佯怒不理她。 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林瑾霸道地将他脸扭过来,你昏迷的这段时日,可是我照顾的你! 东洋军受降那日,跑马厅围拢了成千上万的上海市民。 大家立于看台,瞧着东洋人整整齐齐,排列成一方又一方的队列。他们远处中央摆放着一把高脚椅,椅背上铺着明黄缦布。 只见上万东洋军,跪倒于地面,聆听唱机里的演说词,那是昭和天皇宣读的无条件投降诏书。 播毕,满场东洋军痛哭流涕,许多军官纷纷抽出指挥刀,送至正中央的高脚椅之上。 在看台市民的欢呼声中,军官一个接一个地上前。恍惚间,林瑾似瞧见了杉原淳的身影。他右手紧紧握着指挥刀,左手捏着一张相纸样的物什。 离得太远,林瑾瞧得并不真切。只是心想,或许他接受不了自己国家战败,如同接受不了自己的秋子永远离开了他。 木木欢闹声中,林瑾听到了小芳的呼唤。 她回过神,果然见到小芳和她的先生,携着一对漂亮可爱的龙凤胎立于那。 他们寒暄一番,小芳见林瑾和陆屿十指交扣的双手,似想起什么般,问,木木,你们准备离开上海了吗? 这是她和陆屿的决定,离开上海,去国外寻姆妈和阿弟。 林瑾刚笑着颔首,小芳的女儿便将手中一株棉花,高高举着,递于林瑾,甜甜道,阿姨,这是我刚摘下的花,送给你。 谢谢!林瑾弯腰接过棉花,朝她微笑。 黄埔江边,依旧挤满人群。大批东洋军和侨民,等待遣返回国。 东洋小男孩立于岸边,嚎啕大哭,他的父母正在接受政府职员的检查,而无暇顾及他。 林瑾见他哭得猛烈,朝他友好地挥了挥手。小男孩咿咿呀呀,远远地,向林瑾张开双臂。 她朝他慢慢走去,摸着他的小脑袋,柔声安抚。小男孩的手向林瑾的棉花伸去,而后拿在手里把玩。 林瑾!陆屿站在不远处唤她。 他们轮船的出发时间到了。 林瑾转身欲走,却觉裙角被人扯住,小男孩拽住林瑾,将手里紧握着的那株棉花,递还给她。 碎金般的淡光,落于那朵雪白柔软的棉花,为它镀上了层美好的微芒。 林瑾怔愣片刻,缓缓伸手,接过那花,而后转身朝陆屿跑去。 去哪里了?陆屿念她。 没去哪!林瑾将右手递给他,然后岔开话题,诶呀,不知船上有没有小馄饨,我饿了。 陆屿止住步伐,侧过脸,捏着她肥嘟嘟的面颊,笑,贪吃鬼! 林瑾哼了声,而后紧牵住陆屿左手,登上了驶离上海的轮船。 在他们身后,五彩绚烂的落霞,正映照着黄浦江不尽的滚滚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