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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从她口中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这三个字, 以及致死都没有能够解开的执念。 “救……救你的姐姐。” 可是除了哭喊之外,七岁的天泽又能够做些什么? —— 母亲的尸体被抬走了,有关于她的归宿已经注定——成为鲛人们的食物。 而天泽则被关进了当初囚禁过他母亲的牢笼。按照以往的规矩, 村里是不留男孩的,尤其是血统高贵的男孩,长大之后可能就会是个大~麻烦。 可又或许是命不该绝,端详着天泽那张因为年幼而雌雄莫辩的稚嫩脸庞,一个邪恶的想法在那群恶魔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如今他们已经损失了一大一小两个重要货品,这个男孩是杀了也白杀。正巧最近听说北边的富商崇尚南风,倒不如留下这个小孩,等到再有客人上门,或许还能赚上一笔。 再退一万步来说,等这孩子再长大一点,再看看具体品种如何。若是瞧不上眼,就直接处理掉;若瞧得上眼,再弄个半死不活的,留下来做种。 如此权衡下来,天泽的一条性命勉强算是保全了。 那些人原本也想打折他的一条腿或者砍掉几根手指作为标记,但是考虑到年幼的孩童尚且不足以构成威胁,还可以作为苦力干活,因此只在他的身上烙下了几块印记。 从这天开始,天泽不再躲藏在阴暗潮湿的地下水牢里。他被带到了地面上,成为了大院里的一名小杂役。 天空、太阳、树、鸟以及其他一切东西,都从他听过的故事里走了出来变为现实。可他却并不感觉惊喜。 再没有人教他识字,为他唱歌讲故事。有的只是繁重的劳作、言语的辱骂和各式各样的体罚。 从七岁到十一岁,是天泽生命当中最为黑暗的五年。而黑暗之中唯一的亮光,来自于那张与他颇为相似的脸庞。 凭着这张脸庞,天泽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姐姐。她与所有年幼的女性鲛童一起,被蓄养在一处戒备森严的大宅院里。那些贩卖者找人传授她们各种取悦于人的技巧和花招,并且在暗中观察,随时淘汰掉那些所谓的“劣等”品种。 至于剩下来的那些鲛童们,等到她们长到十二岁,人生的地狱就将无情地开启。她们将会被贩卖、被侵犯。一部分远赴他乡、不知所踪;另一部分则沦为产床上的奴隶,年复一年,直至油尽灯枯。 天泽从不去想自己的姐姐究竟会被推向那一条道路。因为他坚信、并已经开始谋划,一定要在十二岁之前带着她一起逃离这个人间的地狱。 可是命运像是偷听到了他的祈祷,再一次和他开起了恶劣的玩笑。 第十一年的岁末,较前些年要稍稍暖和一些。赶在大雪彻底封山之前,打北边结伴来了几位威武雄壮的武官大爷。 这一年刚满十二岁的鲛人们已经在初夏时节被瓜分完毕。余下的被官爷们挑来捡去,总嫌不太满意。贩卖者“灵机一动”,将一群止有十一岁的鲛童们拉到了官爷的面前。 在屋外打扫的天泽,亲眼看见自己的姐姐被从哭哭啼啼的队伍里拉了出来,落入一堆狞笑着的、油腻肮脏的中年男子当中。他不顾一切地丢下笤帚,冲回自己蜗居的陋室,取出一柄偷偷藏匿起来的柴刀。 而当他揣着柴刀再度奔向那间屋子的时候,隔着老远就听见了鲛童们的惊叫声。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姐姐也藏匿着一根磨尖了的发簪。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信物,原本应当在她的及笄之年,出现在发髻之上。 可她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 被发簪刺中的武官仅仅只是受了一点皮肉伤,但盛怒之中,他却一拳击碎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十一岁少女的颧骨。少女轻飘飘地飞了出去,后脑撞击在粗大的木柱上,咚地沉重一声,从此再无声无息。 天泽撞门而入时,看见的就是一条殷红色的血线,一路蜿蜒着朝他这边流淌过来。 他仿佛又听见了四年之前,母亲在他耳边最后的那一句叮嘱。 —— 隆冬的金鱼村里,突然响起了沉闷的冬雷。 原本晴朗的雪夜,飘来了大片大片的浓云。北风一阵紧过一阵,冷得刺骨。地面上的积雪被重新刮向天空,可再落下来的时候,却变成了雨。 滂沱的大雨,愤怒地从高空中砸落下来,在雪地里砸出一个个的坑洞。却浇灭不了从那间血色房屋里冒出来的、金红色的火光。 那几个高大魁梧的武将已经被火焰吞噬了。他们化作一个个人形的火把,在肢体烧焦的剧痛中惨叫,眼睁睁地看着体表的皮肤被烧出一个个的窟窿,身体里的油脂沸腾燃烧,发出与他们灵魂同样的恶臭。 但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救火的人很快也赶来了,可他们的到来除了送死并没有别的意义。 火焰以他们的身体作为跳板,跃出房屋,在庭院里四散奔逃着,所经之处,全都飞快地明亮起来了。 在火焰的最深处,天泽目送着幸存的那些鲛童一个个跃入井中,游向他们此生从未见过的大海。而后,他独自转身,前往那个最初的地狱。 或许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曲折幽暗的地下隧道被彻底地照亮了。也唯有这一次,雨水与火焰不仅并存,更交相辉映着,朝地底的黑暗发出了挑战。 曾经冰冷腥臭的水牢终于有了热度。腐朽的牢笼被一间一间地打破了。那些漂浮着、蜷缩着的苍白色幽魂,全都获得了自由。 接下去的一幕幕,就像是去年除夕那一夜,明若星与何天巳在水牢废墟的壶天里所看见的那样。 鲛人们与奴役他们的那些“统治者”展开了殊死的搏斗。最后金红色的火焰随着水流从地下满溢而出,将整座金鱼村完全地吞噬了。 “……” 此情此景,虽然明知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妄,可明若星依旧忍不住要从心底里发出一阵沉重的叹息。 那种仿佛无边无际的愤怒与悲伤,从那个名为天泽的少年瘦小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满溢出来,化作了支撑他的动力。 明若星的手偷偷地摇晃几下,握住了那伽的手。他知道那伽此时的心情,必定比自己的更加复杂。 尽管年龄相差悬殊,但是明若星觉得自己完全有资格肯定,至少少年时期的那伽与天泽有着七成的相似。而这几乎不应该是偶然。 天泽是前朝遗孤,那也就意味着那伽的身上的确流淌着皇室血脉,不过四五百年下来,应该也变得非常稀薄了才是。 他正想到这里,忽然感觉到那伽也握了握他的手,紧接着搂住他的肩膀。 他感觉到那伽略显疲惫地依靠了过来,然后抛出了一句话。 “天泽……好像是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