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梧桐
十六. 梧桐
西京有许多有名无名的美丽的花,而其中最得人喜爱的一种叫做粉侯。传说前朝有一位公主,爱上御苑种花的年轻匠人,执意下嫁,花匠因花得为驸马,一时传为佳话,匠人手种的花便成了驸马花,即京人所称粉侯。 此花远看如素白的芍药,却不似一般芍药茎叶低矮,而是花树繁密高大,花盘簇密,从每一瓣的瓣心染出层层色彩,深浅各异,富丽绰约,人们便借此为它起许多风雅名字,色淡如雪的,便叫月下婵娟,色浓艳的,便叫日边红杏,镶金边的,便叫缕金,种种名号,不一而足。有了人们的追捧,西京城内便有许多以此为业者,朝廷也专设了护锄司,命有专门官员培育护持。如此一来,颜色生得巧的花,便成了晋仕的敲门砖,往往一株便足以令数户倾家荡产。而贵眷仍以簪戴此花为乐,恍若不知世事。 不过无人见过西京第一名姬迟紫陌戴过半朵。连她所居处,也只在门口有寥寥几株夜来香,似是暗示着此家主人的微妙身份。她是最恨花的。欢场人人皆知,却不知何故。 每日有许多寻欢人等在墙外,看她站在秋千架上荡出墙头,风掀起她的裙角,引来良家妇女的惊呼咒骂,那些手忙捂住身旁小儿子的眼睛,可一双手自犹阻不住那放肆的笑声飘荡。 许多初到西京的人,总要去听听这个西京最值钱的女人的笑声,仿佛这样,自己也在温柔乡里打了几个滚,沾满了新鲜的腥气。 西京女人们总不解,她称不上十分美,窄削的肩膀,细长鹤样的身段,哪里都称不上多么赏心悦目。然而在众西京男子心中,再没有比她更迷人的女子了,貌若世家小女,回首顾盼之间却风情无限,面颊红晕常带酒靥,而羽睫翩飞更添一种纤秾,眼波流转间,与鬓边耳畔时时摇曳的金珠翠羽呼应。而红唇间笑谈常如珠玉零落,更可随她心性逸出一两首美丽的歌。 说她美,倒不如说她迷人。她那匪夷所思的蓬勃生气,撩拨得人莫名其妙地心动,不得不说是天赋异禀。她还有些惹人追逐的原因西京人都知道她曾是宁王多年的情人,更有浮浪之徒在酒色场中对她以王妃相称,无论妍媸,六殿下的女人总值得追求。如此人物,难免引得西京人痴迷疯狂。 而此时天光将明,欢宴散尽,对她而言恰是傍晚。她吩咐绿绮去锁门,不一时功夫,绿绮转回来,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 来人一身酒气,梧桐。他拥住她,就要倒地。这世上人,除了元澈,还有谁会叫她梧桐。 稀罕人物!不知是有多久未曾见你了。她一边嗔怪,一边又扶过他。 我想你了。他握紧她的手,不准她离开。紫陌只好用眼神示意绿绮去备茶。 你怕是伤了心。 不是,唯独想你。他醉中仍矢口否认。 男人回头找旧情人,多半是新欢倒了他的胃口。她心底突然暗暗觉得快意连那样盛名的公府贵女似也输她一阵。 我不要走了,今夜任谁留在你这,我也要睡你的床。醉意熏染时,高贵如亲王也不免展露孩子气。 人家受用一个风度翩翩的亲王,变成醉鬼就要找我们讨嫌。紫陌转头对绿绮悄声抱怨,眼神却温暖柔软,你去看看,叫醒护院,叫他烧些热汤,再将殿下的寝衣取来。 旁人哪能想得到,迟紫陌这等女人,也如寻常良家妇一般给醉酒男人换寝衣。姐姐这话,倒真像管家婆一般!绿绮咯咯笑。 她执着手巾细细抹他的脸,轻声埋怨他:在南城喝得这般醉,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竟没被人谋财害命了去。 这话我爱听。再多说两遍。 谋财害命,谋财害命。迟紫陌在他耳边笑着重复两遍。 本王可是你的衣食父母。他带着酒意佯怒。 她噗地一笑,女儿不过给父母解闷儿。又道:方才不该给你用那茶,更醉些,醉死过去才好。省的这会儿言语糟践我。 你爱喝酒,这个茶炖得也好,备着这个总是没错。 爹爹醒了一半儿酒,倒是疼人了。她坐在他身旁理着他的鬓发,注视他酒醉迷离的美丽眼睛。 这幻灭世界,幸而她如此温暖真实。他想坐起身品尝她的唇,又被醉意牵倒。他示意她向前,她这温柔乡是让许多西京贵族流连忘返的美妙所在。 爹爹这酒是醒了。她喘息间娇嗔,时刻不忘撩拨取悦他。 嘉祐他,是不是想娶你?往来之间,他把玩她如孩子般小巧挺翘的胸脯,却不由地在心中与他那小妻子作比较。 她跪伏在他身前,女子的媚态一览无余:怎的这会子啊问我这些 我想知道。他更畅快往来,惹得她春水涟涟。在情人身上,才有他那天真冷漠的妻子比不了的乐趣。 不行了的慢些儿不行了她狡猾地逃避他的问题。 他却懂她的伎俩,只将那节奏放得磨人无比,惹得她心痒难耐。 她的身体难耐地邀约,他家规矩大,岂不折磨死我 绝不如你我。他为这回答满意。片刻清醒后,醉酒与服食过度的劲儿又上来,浸满了他的头脑。我不准。 如她这般,绝非艳色倾城而能得名如此,的确是手段高明。 这事当中竟觉头脑清明。他埋在她身边大笑出声。我的好姐姐我神仙一样的人 殿下家里尽是醉人的佳人,只我粗陋,当醒酒使用。她回头语含嗔怪。 他只不做言语,沉湎其中。你分明醉我至深。 他永远也成不了五哥。他放任自己重新落入旧日生活,在迟紫陌这样的女人身边,诸事安全且熟悉。 【或言,登封年间名姬迟紫陌者,实护锄司夏家出身,幼年其家因花得罪,即落勾栏,乃更名易姓,时人只道其为外京人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