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告白(有刀慎入)
迟来的告白(有刀慎入)
不到一天的时间内再度回到休息处,祝真只觉恍如隔世。 见苏瑛魂不守舍地往酒店走,她连忙跟上,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在生离死别面前,任何安慰都显得空泛且苍白。 将行李放下,收拾过狼狈的外表,封绍亲自动手整理杨玄明的仪容,为他换上干净的格子衬衣。 关于安葬方式的选择,他征询了苏瑛的意见。 女人靠在楼梯转角的墙上,手里夹着支快要燃尽的烟,脚下的烟蒂落了一地,像还未盛开便被狂风吹得七零八落的花瓣。 她无精打采地掀了掀眼皮,声音嘶哑,语气尖锐:你问我干什么?我怎么知道? 她又不是杨玄明的什么人,哪里有权利替他做这样重大的决定。 封绍理解她的心情,好脾气地道:那我去接待中心问问休息处有没有墓地。 他刚走两步,便被苏瑛叫住。 沉默许久,苏瑛哑声道:火葬吧,一把火烧了干净。 休息处又不是他的故乡,躺在冰冷的地下,想一想都觉得令人无法忍受。 葬于火中,至少还暖和些。 情况特殊,一切从简,他们并没有筹备正式的葬礼,却不约而同地换上黑色的衣服,前来送杨玄明最后一程。 残缺的半截身体经过细心打理,看起来没有那么凄惨,男人手中握着束纯白的马蹄莲,是祝真特地去花店订购的。 他紧闭着眼,无知无觉地进入火葬炉,一个小时之后,变成一坛带着余温的灰烬。 苏瑛上前接过骨灰坛,紧紧抱在怀里,失魂落魄地来到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NPC和玩家,眼神空茫。 祝真等人怕她想不开,急急跟过来,还没开口劝慰,望见对面长椅上坐着个熟悉的人影,同时吃了一惊。 男人年纪在二十出头,穿着眼熟的蓝白格纹衬衫,戴着笨重的黑框眼镜,头发很长,遮住半边面孔,眼角微微下垂,手里抱着个笔记本电脑。 双腿还好好地长在躯干之上。 祝真惊疑不定,高声喊道:杨哥? 封绍迅速从惊讶中回神,牵住她的手,冷静的面容中透出几分悲凉之色:他不是玄明,是这里的NPC。 祝真愣了愣,目光停留在男人佩戴的胸牌上,又抬头看向他头顶的黄色问号,脸色白了白。 玩家死后,会被转化为NPC,以生前的形象永远留在这个系统中,或是被指派到某个游戏副本里,担当boss的角色,生杀予夺,或是成为休息处的一份子,向玩家们发布任务,提供奖励。 但他们不再拥有自我意识,更无法自由支配自己的身体,更准确地说,已经不是人类。 她早就知道这件事,可当残忍的事实赤裸裸地摊在面前时,还是觉得透不过气。 仿佛没有听到封绍的话,苏瑛快走几步,穿过行色匆匆的人群,站在杨玄明面前。 向来精致到头发丝的女人今天连淡妆都没有化,素着张脸,形状完美的唇干裂起皮,眼眶发红,颤着声喊了句:喂呆子。 对方闻声机械地抬头,瞳孔闪烁着无机质的冷光,嘴角咧出的弧度标准到了刻板的地步。 他木木地发布任务:我忘记了我的电脑密码,你能帮我找回来吗? 苏瑛经常拿他的电脑玩游戏,闻言神情怔怔的,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道:知道啊。 她接过笔记本电脑,往里面输入一长串字母和数字的组合。 杨玄明活着的时候,她不止一次吐槽过这个密码太复杂,不如自己常设的六个六好记,可他固执得要死,苦口婆心地教育她这样安全性更高。 敲下回车键,电脑提示:密码错误。 苏瑛皱了皱眉,以为自己按错了哪个键,重新输了一遍,还是提示错误。 女士,一天只有三次登陆机会,现在还剩最后一次,请您谨慎输入。男人尽职尽责地提醒着,礼貌又冷淡。 苏瑛想到了什么,手指轻轻颤抖,朝着同一个数字键连续敲击了六遍。 登陆成功。 在程序化的感谢声中,她意识到什么,心脏的跳动速度骤然加快,血液疯狂奔流。 笔记本的桌面很干净,没有杨玄明捣鼓出的那些高深莫测的软件,没有她痴迷的游戏,甚至连最基本的浏览器、回收站都不存在。 正中间躺着个白色信封形状的小图标,底下写着 苏瑛亲启。 祝真知道内情,见杨玄明苦心藏匿的爱意即将曝光,百感交集,想要上前阻拦,又有些不忍心。 谁也没有料到,杨玄明的执念如此之深,竟然能够超越生死,横跨空间,无视系统的恶意捉弄,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留下最后的纪念品。 他的理智选择了对苏瑛伤害最小的离开方式,可潜意识却执着地徘徊于此,等待着向倾心爱慕的女人表诉衷肠。 一时之间,她竟判断不出,这样的事态发展,对苏瑛而言究竟是更大的伤害,还是带着缺憾的圆满。 苏瑛深吸一口气,双击图标。 信封放大,占据了大半个屏幕,缓缓打开。 一只活灵活现的白鸽从里面冒出个脑袋,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冲着苏瑛欢快地叫了一声,振翅飞向天空。 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几十只白鸽在空中盘旋、嬉戏,摆成各种阵型,到最后定格成一个桃心。 最开始的那只鸽子衔着枝艳红似火的玫瑰,从桃心中间穿过,将花朵放在她面前。 层层叠叠的花瓣依次展开,一枚红宝石戒指藏在花心,闪烁着绚丽的光芒。 眼前变得朦胧,苏瑛捂住嘴,看向身旁徒有躯壳、毫无灵魂的冒牌货,一直拼命压抑的哀恸迅猛袭来,不由泪流满面。 祝真走到她身边,将沾着杨玄明血迹的戒指盒物归原主,弯腰轻轻抱住她剧烈颤抖的肩膀。 苏瑛将和屏幕里一模一样的戒指紧紧扣在手心,片刻之后又近乎急切地戴在无名指上,用力揪扯着祝真的衣角,放声痛哭。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从此以后,她成为他的未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