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 其他小说 - 行李箱 (短篇 骨科 abo)在线阅读 - 5 (完结)

5 (完结)

    

5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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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个词叫做无疾而终。

    这个词很微妙。用在事物上,有种不了了之的遗憾。但对人来说,却是很好的祝福。

    可见人事与天命,运作的方式很不相同。

    舒拖着行李箱在深夜的城市行走时,想到的就是这个词。

    天气冷到零度,他不知道自己一手的血迹是愈合了,还算是结冰了。反正都是差不多的麻木。

    城市睡去了。高楼顶端的霓虹招牌就像是城市的梦,又像是所有城市人的梦,荧光耀眼,终夜不息。其实里面什么都没有,但人们还是愿意浪费这份电力,占领城市的上空。

    他掏出手机,又放了回去。

    实验室的小张就是前车之鉴。如果是之前忧忧还有所忌惮,那么现在只要他想报复,无所不用其极。他不能再拖累仅有的亲友。

    24小时的酒店也亮着,但是他忽然对人造的灯光和温暖失去了兴趣。睡一觉,醒过来,工作,进食,休息这就是他单薄的,beta生命的一切。他们在这个庞大的社会中站起来,倒下,再站起来,摩肩擦踵,周而复始。没有功绩就是功绩。

    没有名字就是名字。

    *

    刀上的血迹已经氧化变暗了。

    忧忧看着那把刀,难以置信半个小时以前,舒还在床头哄他喝牛奶。

    明天早上我想吃鸡蛋饼,培根,蓝莓酱淋烤薄饼他掰着手指,舒就在边上记着。

    算了,太麻烦了。长发的美丽青年半眯着眼。我们出去吃。

    但是明天上午风很大。舒查看天气。

    好吧,那就让管家来送。出游被拒绝,忧忧有些不高兴。我困了,要睡了。

    对于忧忧这种骤晴骤雨的脾气,舒无可奈何,他接过牛奶杯,俯身亲吻额头。晚安。明天见。

    可是这个平凡又甜蜜的明天,已经从这个家中溜走了。当然,也把家从这套房子里顺手带走了。留下一把带血的刀,一套多余的钥匙,和一个不知所措的人。

    【舒,求你不要这样逼我】忧忧的眼神跳动。【如果你敢从这间房出去,我就把你在乎的东西都毁了哦对,那我们就断绝关系吧!】忧忧终于找到了两败俱伤的死穴。【那我们就再也不要见面了!】

    舒抛下一串钥匙,没有回头。

    这么晚了,外面这么冷,他会去哪里呢?长发披散的美人,在各个房间内赤足游荡,仿佛这样就能撞见一些东西。是的,舒的牙刷毛巾还在,看了一半的杂志也在,冰箱里还有切开的,覆着保鲜膜的水果。

    明天明天

    如果说上一次冷战,忧忧尚且还有许多道具可以利用,这一次那些物件则是最摧心的武器,时刻给他一种,一切如常的幻觉。

    明天明天他就会回来。他喃喃着,将钥匙和刀都踢进舒的房间锁起来。然后对着关闭的门扇痴痴地笑了。对,明天他就会回来,他保证过。

    时间过了半年。

    过年的时候,舒被灌醉了,掏出手机按了通讯录第一个的号码,得到被屏蔽的回音。

    鞭炮声响起来了。

    他猛然醒觉,退出那张手机卡,点了一根烟,然后将卡剪断。只剩那个未接的消息,像鬼魅一样躺在手机消息的底端。

    时间过了一年。

    舒已经从研究所辞职,用笔名做了一阵子科普撰稿人。

    钱和名都是很复杂的事情。最初他一个小小beta,带着专项资金,所里就有人略有微词。后来做出了成绩,还有人说他运气好,傍了金主。

    那就是运气好吧。

    离开的时候,药物专利已经批下来,他将大部分获利返回了基金会,不亏反而大赚。然后公开了紧急使用授权。这是一项针对儿童疾病的药物。他致辞时以基金会的名称命名,只说希望为孩子们能减少一些痛苦。

    研究所也出了一波风头,他却声名和利益全抛。提交辞职离开的时候,那些人的表情非常精彩。

    他看起来还是十分年轻,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因为他的某种特性似乎早就定格在了过去,现实也没有办法干扰。

    存够了一笔钱,他报名了去原始大陆考察的航空器票。原始大陆物种丰富,没有那么现代化的设施,基本一去就是半年杳无音讯。

    航班在一个下午,他早上收拾了房子退租。大陆有专门的考察宿舍,装备也全。他只拖了那个小旅行箱,慢悠悠走出去,在咖啡馆点了一杯浓缩咖啡,加了两勺糖。

    【午间新闻播报】

    【本市著名政治家,企业家,xx协会会长】播音员念了一串头衔,其实没必要,k市这样厉害的角色没有几个。【忧先生今晨遭遇意外车祸,原因正在调查中。忧先生现于xx医院抢救,后续情况我台将跟踪报道】

    糖勺从他指间滑落。

    这种大事故的抢救免不了用血。舒知道他们血型较少,虽然不至于断绝,存量实在不多。

    他看了眼机票,提着箱子转头去了医院。

    献血需要很多检验流程,舒并不是赶着去送鲜血。不过作为家属,互助献血后能为忧忧争取几年内的血库调用优先度。

    有些资源,并不纯靠资金就能在紧要关头堆出来的。

    他赶到医院,人员熙熙攘攘,大部分都是来看望的,医护不胜其烦。

    我来献血。他上交互助表格和各项证件。献全血。

    舒的身体不算硬朗,抽出400cc的血液后休息了一阵,也顺便打探了下情况。

    没有生命危险。他在内心判断,眩晕的感觉也轻了,估摸或许能赶上下一班的航空器。

    穿刺的手臂有些酸痛,他在休息室单手拨通航班的电话。对,去xx大陆的,我要改签,对对

    这时休息室的磨砂玻璃门忽然被推开了,黑色制服和白色制服混杂在一起,有阻拦有喊叫。

    为首推开门的,自然是一年未见的穿着病服的忧忧。他的轮廓更深了些,长长的鬓发仿佛两道经幡,漂浮在脸侧。

    他手上还连着输液针,不过被很粗暴地扯断了,也没有穿鞋,显然是为了尽快赶过来。医护们推着一辆病床追着他赶来,前呼后拥的,场面十分混乱。

    舒没有想过这个状况,十足尴尬,好在他已经穿回了袖子,看起来毫无异样。

    哦,你你在这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那个称呼卡在喉咙,没有喊出来。

    忧忧虽然站立不稳,仍然高昂着头,神色逐渐阴郁。

    因为放下听筒,转为免提的电话播放出来。好的,舒先生,您的机票已经改签成功,祝您旅途愉快。

    空气中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弓弦绷断了。

    黑衣手下沉默而默契地屏退旁人,合上磨砂玻璃门。

    舒被那种压迫逼退了一步,结果触到旅行箱,骨碌碌滚动到他们面前。

    你还是要走,是不是?

    舒被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上一次胁迫忧忧,舒成功了,但这种成功就是一种愧疚。他自觉没有什么脸面再见,也没有打算再见。

    你,你没事就好。

    说完了,他自己都觉得虚伪。

    你觉得你觉得我没事?忧忧感觉过去那一年的折磨排山倒海而来,额头青筋浮动。我每一天每一天都在等,就等来你这样的结果!

    可舒太清楚了,忧忧所谓的等待就是等着他上门认错。舒从不介意认错。认错以后呢?他们又可以假装无事发生,直到下一件事刺激忧忧发作。

    如此循环往复。

    而他随时可能犯错,从一个行李箱,到一个omega,从不能生育,到不能爱人,每一次错误都背在他身上,越来越多。最后最痛苦的反而不是他。

    何必呢,哥哥他低着头感觉呼吸困难,扯了一下领口。你依赖我给你的安全感,可我是个beta,是最不可能给你安全感的人。我只能做最普通的兄弟。

    美人卷翘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堙灭了眼中的亮光。

    他必须是胜者。这个可恶的人,让他转成赶来,却扑了个空。

    兄弟?他眼底通红,咯咯笑了起来,普通人那种客套的称呼有什么用?你还想逢年过节给我祝贺,然后来见我美满的一家,你的omega大嫂么?忧忧提起他的领口,恶狠狠地说。你想要我怎么跟她介绍你?我用几个手指撑开你的生殖腔?我在厨房强行和你成结,让你开会迟到?告诉她你被干到高潮的样子,诱人得想让我生吃了你。告诉她为了不让你离开,我一次次想要杀了你?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人,要么闭嘴,要么永远不要出现!

    舒听着这些赤裸裸的指责,羞得脸色通红。这是我自找的。行李箱。这是我自找的。omega。

    他这一生仿佛都在自取其辱。

    对不起,打搅你了。舒的话音里有冰凌凌的颗粒,仿佛夜船在冰川上孤零零航行。以后不会了,忧总。

    他腾出手去抓行李箱的拉杆,刚输血的手臂用不上力,试了几次才成功。

    哦对,我差点忘了,你可是位无名英雄呢。抱着胳膊的忧忧抽出舒的互助献血证,戏谑地说。这鲜血证舒再三告诫护士不要告诉患者,没想到不出二十分钟,就换到了忧忧手上。

    这你怎么会

    这有什么。忧忧云淡风轻。你不会真以为我到了这个地步,还会需要你的血吧。呵呵呵,你不会以为我真的离了你,就不能活吧。

    舒的眼瞳跳动。他知道了,飞机起飞前的车祸,新闻,医院这一切和上次的钥匙一样,是做给他看的圈套。忧忧根本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而他傻乎乎地,还在自投罗网。

    他的脸凉下来,再也没有一丝血色。

    你也太高看自己了。一个beta而已。告诉你,我不需要施舍你的任何东西。忧忧居高临下地说,将残存着温度的血袋摔在对方脸上。

    血袋像一个讽刺的耳光,狠狠拍打在舒的侧脸。彻底愣住的舒没来得及躲闪和反应,苍白的脸红肿起来。

    珍贵的血袋颠了几下,落在地面。那种眩晕的感觉又起来了。

    忧忧似乎觉得不解恨,仍然在继续。

    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从今往后,你的一个字,一滴血,一口呼吸,我都不想看见。他粗暴地推开舒的衣领。你,听明白了吗?

    那一瞬间,舒仿佛听到很多声音。列车擦轨,轮子滚动,鲜血涌流一朵兰花绽开,一扇车窗摇起,一串钥匙碰撞。

    还有第一朵雪花,从半空悠悠落下。

    我知道了。

    他的灵魂,听见自己在回答。

    *

    舒回想后来的几年,其实过得也清闲。

    他去原始大陆考察了半年,又换到其他联盟的研究所进修。这个过程他改名换姓,换了一个交叉学科,甚至移民,带过几届学生。

    他没有什么遗憾,也没有学生想象得那么曲折。做讲师其实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学校的负责人还劝他多做项目,但那时候他已经查出了绝症的征兆,干脆回到k市,讲讲基础课养老。

    有些人天生需要别人,有些人天生被需要。舒就是后一种。这对热爱工作的beta来说其实是一种幸运。他做人很失败,但在他的岗位上站到了最后一刻。

    这是最后一次倒下。他将不需要再站起来。

    明天,还会有新的beta在这个庞大的社会中站起来,倒下,再站起来,摩肩擦踵。周而复始。推动着意气风发的alpha和他们深爱的omega,不断与时代前进。那些旷古的爱和恨,也是属于alpha和omega的奢侈品。

    没有功绩就是功绩。

    回想这一生,他已经做了许多有意义的事,虽然没有留下真名,但比大部分争强好胜的alpha更有意义。

    没有名字就是名字。

    他一直有些好运,但是最后这个好运似乎用光了,病痛起来十分磨人。那时候,他又羡慕起那个词,无疾而终。

    他应该早些把这个列入生日许愿的。

    *

    会场繁花似锦。

    人们都以受邀参加忧忧的宴会为荣。这些年,忧总已经不是新秀,他已经升到那些真正的上流,不需要时常在台前摆手。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谈论他,敬畏他。

    作为当代最精英的alpha,最离奇的就是他一直拒绝配对。当然不是说他能力有亏,恰恰相反。相传他私下玩得很开,OMEGA根本吃不消,多人派对不在话下,尤其钟爱beta。可能beta皮糙肉厚,又难受孕,用起来比较方便吧。

    忧总本尊也不约束这种流言。对于alpha来说,性能力也是能力的一种,这种战绩也算傲视群雄。

    秘书接到报告,手里有些颤抖。

    知道些底细的老人都害怕那个职位,仿佛是定时炸弹。不过快十年过去,那个号码都没有响起。

    他们知道那个号码,忧总曾经只给过一个人。爱和恨都入骨的人。而那个人反而不知道。

    电话响了。

    忧总在休息室。

    排除意外和诈骗。信息符合来源,座机号,是本市一家医院住院部。

    秘书处紧锣密鼓地运作,任务优先级一再提高,终于具备上呈资格。

    正在洽谈的寿星接到秘书耳语,神色未变,依旧面如春风。

    xx医院?让老罗去对接。

    老罗是xx医院的副院长,此刻也在场外酒席。

    经复查,由某值班护士拨打,但当事人正在参与手术,无法联系。

    参与手术?忧忧仍然是泰山不崩于前的样子,只有杯中酒液微微晃动。什么手术?

    一场急性的小手术,应和无关。秘书捏着拳。这条留言也很奇怪,只问您有没有家属。

    哦,知道了。忧忧抿了一口酒液,继续倾身与其他政要谈笑。

    半小时后,宴会宣告暂停。

    *

    忧忧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这件事,再踏入这家医院。

    十年过去,医院有些地方返修,有些地方老旧,于是显得新的更新,旧的更旧,相互粘连在一起,难解难分。

    真的很抱歉,住院部已经落锁了新来的实习beta护士憋红了脸,磕磕绊绊对着一群不速之客描述规定。病人晚上需要休息,不能打搅。除非您能出具关系证明

    因为忧忧一行人赶到,本已熄灯的医院走廊灯火通明。罗院长不断擦着汗,还陪着笑。忧总,我已经核查过住院部的名单,没有的名字。

    忧忧仍有一种不安的直觉。其实从昨天开始,他就有一种强烈的不安。

    那个护士呢?

    刚、刚结束手术。

    小陈除了手术室,正换衣服,就看见了阿程发来的消息。

    宝贝?宝贝你在么?

    怎么了?

    朱律师刚刚联系我,说有份合同的主本和副本都放在这边了。明早要公证,麻烦你找一下,我们马上就到。

    好的。

    小陈怕阿程久等,按了个消息给正在值班的同事,谁知道外面传来暴风骤雨的敲门声。

    小陈,小陈你怎么磨蹭这么半天!

    出什么事了?就来了就来了。

    就是你刚才打的电话,把了不得的人给招来了!这下子掘地三尺要找人呢!

    小陈没想到事情变化如此之快。帮我拖着,我先去一趟病房!

    赶到病房的时候,隐隐还能听到外面的动静。

    老师?小陈敲门进入。

    那少年样的年轻人卧在床上,其实他眼角已经有细微的皱纹,只不过他的神情,总让人忘了年纪。

    现在他的皮肤呈现一种缺乏血色的灰白,呼吸十分不畅。见小陈来了,病人又掀开眼帘。

    老师对不起。小陈咬了咬嘴唇。我打了电话。那个人他来了

    病人颤巍巍点头,神色坦然。叫朱律师立刻过来。

    小陈飞快地按消息。他和阿程马上到。

    好病人在氧气罩里咳嗽,脸色都有些发紫。再给我打一针镇定

    老师!小陈慌了神。这可不行!您现在的状况已经很危险,再打一针,就等于安乐

    快去!

    舒登记用的是移民护照的新名,除了小陈没有人知道底细。

    越靠近住院部,忧忧的不安愈加扩大。坚持要见到人才走。双方人马在值班室僵持着。

    忧总,今天不早了,要不明天

    明天。他的生命里,有太多没有到达的明天。

    不行,我今天就要知道结果。高位的alpha威亚迫人。现在,就要。

    此时,忽然听到一阵轮子滚动的声音,从住院部的另一边骨碌碌传来。但不是医院的滚轮设施或病床,而是一个小小的,银色的行李箱。

    一个年轻护士推着箱子出来,手中还捏着一份文件,对着另一边的年轻人说,你是阿程和朱律师吧?小陈让我们找这个给你,这个什么遗产继承?

    朱律师和阿程先一步进了舒的病房。

    现场已经布置过。舒叫小陈拔掉了许多已经无用的设备。维生对现在的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负担。只留了个简单的氧气管。

    朱律师,你来得正好。舒强打精神开口。立刻给小陈准备一份免责声明。此后咳咳,所有后果,一概与她无关。

    小陈站在一边心如刀绞。哪怕生命到了最后,老师也在用那一点力气,替他们站在风雨前。

    暴风雨的降临,最初总是平静的。

    舒话音未落,后一步忧忧就走进了病房,手里还推着那个诅咒一般的行李箱,和遗嘱捐赠。

    十年未见,彼此都下意识地对视了一下,仿佛一种比较。

    然后是病人先开口。

    回光返照的舒看起来只是有些清瘦。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哦,年轻人不懂事,大惊小怪,多管闲事了。他轻轻咳嗽。还请忧总,不要计较。

    忧忧终于见到人,仿佛当年那个清晨醒来,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找回节奏的忧忧将遗嘱摔倒病床上。

    舒知道又要开始了,摆摆手,叫其余人等退场。

    很好,很好。忧忧还是穿着宴会的礼服,听到手术,就片刻不停地追来了。十年未见,你就写了这么个东西?

    以防万一而已。舒看也不看。谁都会死,早晚的事。他试图聚焦看一看来人,瞳孔却控制不住缩放。今天晚了,我要歇息了。有什么事,还请明天再叙吧。

    明天?忧忧听出逐客的意思,太阳穴突突跳动。他最听不得舒说这个词。那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出院?

    说到这个,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很快。我保证。

    忧忧心中的不安更加剧烈。很快是多久?你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很快就是很快。舒和缓地送气,面容渐渐有些安详。病就是病,叫什么名字没有影响。

    然后也不看他,就去摸床头的手机。

    忧忧被他无谓的态度,久违地激怒了。好啊,你的本事也很长进,还学会改名换姓了。忧忧指着这个令他搜查无果的假名。下一次我看到这个可笑的名字是什么时候,你的葬礼么?

    如果您愿意赏光的话。

    一直是beta,安分守己的舒此刻十分放松,甚至有些俏皮。忧忧以为这是十年的缘故。

    当然,这也的确是十年的缘故。时间是一切的缘故。

    忧忧气愤地背过去。

    他是天生优异的alpha,只愿意做胜者。动辄发脾气,还总要舒来认错哄他,来证明他在舒的心中,更加重要。

    可其实他心里知道,每次都是他先生气。

    行了,忧总。舒缓慢拨弄手机,虚弱的声音从忧忧背后传来。我知道您不高兴看见我。但是能看见您,我还是高兴的。

    忧忧负着手。虽然不太明显,但他愿意把这话当做舒先低头的标志。

    这样他就不必再守着大而无用的尊严。

    夜雨敲打外窗,密密麻麻,却隔着玻璃,听不真切。

    其实我到现在,都没有原谅你。

    我知道。

    忧忧在房内踱了两步,反复捡取听起来维持高傲的措辞。

    其实就算你不换身份,我也不会真正报复你的。

    嗯。舒知道那些夜晚,和那把刀。忧忧总会在最后关头对他不忍。我知道。

    只可惜,他不会。

    舒永远都是最后关头离开的那一个。

    言不达意的忧忧仿佛被洪流冲击的堤坝。当他听到手术、重症和遗嘱这几个词,和舒连在一起时,瞬间就垮塌了。全身心只剩下恐惧和悔恨。

    曾经他以为他只会失去舒一次。后来他意识到,他可以反复失去他,甚至反复失去之后,再最终错过。

    就像那个被舒忘记的行李箱,永远没有人知道随着列车去向了哪里。

    其实我只是不能开口。忧忧语速越来越快。我害怕让你知道,相比你对我,我更在乎你。我也不是故意说那些话,每一次说过我都非常,非常的后悔你总是对我狠心。上一次你走,都没有带上我们的合照。我都偷偷将合照塞到你房间了我也没有丢掉你的东西,我一直,一直都在等你回来

    舒,这一生我只爱过你一个人,只害怕你一个人,我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不让你离开。我知道我做得很糟糕。但但我是你哥哥。我们我们他紧张地咽下唾液。

    外面传来拍门声,他恍若未闻,也不想要任何人打搅。

    我们可以和好么?

    傲慢的,漂亮的,争强好胜的兄弟,终于小心翼翼地说。这也是他人生第一次对人低头示好。

    然而背后却没有动静,这让他等得有些恼怒。

    门口的拍击声越来越大,几乎是撞击。

    快开门!快门!护士喊道。病人没有心跳了!

    什么?你说什么?忧忧感觉字句都是破碎的。没有一点真实感。他刚刚还在和我说话。他说他就要出院了

    医护们流水一般冲进了病房。没有人注意他。他也仿佛失去了与生命沟通的更急。那仿佛是一场拔河。而床上的人已经通过了检票口,去向了单程的列车。

    汽笛响起,列车缓缓启动。人们只能透过车窗招手。

    快抢救!小陈喊着泪水喊了一声。

    可是这位先生说不要抢救。医生面带悲戚。他也没有家属。签不了知情书

    家属在这儿呢!小陈已经顾不得许多,顾不得她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beta,而她面前是当代顶尖的alpha。她全力将忧忧推过去,然后哭着和阿程他们退后。

    如果如果我早一点知道早一点小陈离开病房,只能咬着嘴唇抽泣,肩头不停颤抖。

    她是一个医生,也是一个beta,不能在这里放纵情绪。毕竟其他的病人还要休息。

    这不是你的错。阿程拍着女友的肩膀,同时流下热泪。老师老师说过,他从来不会责怪学生的。说到这里两人都泣不成声。而且他今天过了生日,见了大家他说他很高兴很高兴没有什么遗憾了

    只不过,再也没有人知道,忧忧的道歉他到底听到了哪里。

    但那也不重要了。

    最后他是如此平静,如此安详,或许那些激烈的往事,他已经完全地放下。

    很多人疏远是因为误会。忧忧也一直这样以为。故事里的主角只要解开误会,就能皆大欢喜。

    可现在他知道了,其实他们之间没有很多误会,而疏远,只是疏远。

    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当他们离得足够远,他推得足够远,舒就没有了,再来哄他一笑的力气。

    是为,无疾而终。

    房间里忽然传来手机设置的标准提示音。

    【感谢您的使用。全部数据删除,已经完成出厂设置。】

    【您好,新用户。】

    作为一个beta的舒,作为一个老师的舒,作为一个弟弟的舒,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按下了全部删除。

    *

    舒推着箱子,连夜离开的那天,忧忧做了一个梦。

    这不是真的。他躺回床上,很像样地裹紧杯子,假装他根本没有下过床,没有去偷看舒的动静。这只是一个噩梦,舒没有走。只要我好好睡一觉,明天明天他就会回来了。

    他对自己重复了许多许多遍,终于虚脱睡去。

    梦中他和舒都是小小的模样,在那次激动人心的旅行。

    可千万不要上错车。忧忧拿着他们的票,反复核对。

    舒拖着行李箱,也在站台上张望。

    车来了!

    一波乘客下来,他们兴冲冲挤上去。

    清晨的乘客要么脸色不善,要么是衣服无精打采的样子。只有这兄弟俩十分期待。

    这是他们第一次旅行。虽然他们谁也说不出那个旅行的终点。

    忽然有人在窗外招手。忧!舒!你们在干什么,你们上错车了!

    命运的一幕又开始了。列车已经开始一下下喷气。忧忧拉着舒,东倒西歪地破开人群,向门口跑去。

    眼看车门就在眼前,忽然发生了变故。舒被行人绊了一跤,摔倒在地。而他手中的行李箱骨碌碌地,滚向了另一个方向。

    舒!车门即将关闭,忧忧看到这个场景,害怕极了。快放手!别管那个箱子,我们快下车!

    没错,这就是当年的真相。舒的确是那个推箱子的人,而忧忧是喊他放弃的那个人。

    那是他们两人,共同的罪过。

    梦境剧烈晃动起来,仿佛弥漫起白雾。

    舒,你在哪里,快把手给我,车就要开了!

    记忆与梦境出现了分叉。

    小小的舒吃力从地上站起来,没有理会,反而去捡那个箱子。白雾中,那个旅行箱忽然变成了银色,舒的手上流出鲜血,变成鲜红的绳索,紧紧将他与箱子的拉杆捆在一起。

    对不起对不起哥哥。舒用成年后虚弱的声音说。这个箱子太重了我拖不动

    别开玩笑了。忧忧心中恐慌弥漫。我们怎么能分开呢?我们必须一起走这不是我们的列车!

    哥哥这不是你的列车,但却是我的。舒温柔有悲伤地说。你看,我们的票是不一样的。

    忧忧定睛再看,他们的票竟然真是不同的列车号。

    这怎么可能我不管,我不管!忧忧在门口大闹。舒,如果你不走,我也就不走了!如果不和你在一起,我哪里都不会去的!

    说着,他就将手中的票撕得粉碎。

    他这么一说,舒果然慌了神。哥哥,别任性,我这就来了。

    列车里的气温越来越低。乘客都静静的,没有说话或动作。白雾渐渐变成一张纸白色麻布,罩在每个座位上。忧忧不明白那是什么,只觉得恐慌极了。

    终于,舒拖着箱子,艰难走到了门口。

    舒,把手给我

    舒对他伸出了手,但不是孩童的手,而是成人后,瘦骨嶙峋、布满针孔的手。

    这只手在接触的时候,突然使出了全部的力气,将忧忧从列车门推了出去。

    提速的列车关闭了车门。

    舒!摔倒在站台的忧忧顾不得其他,从地面爬起,追着火车奔跑。舒,你要去哪里!等等我!

    成年的舒提着那个银色行李箱,隔着玻璃窗对他微笑,笑容有一种透明的,永恒的美。别急,哥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是我们都会去的地方,我只不过先走一步罢了。

    说着,他打开车窗,将手中的车票扔出来,逆着光对他挥手。这张票我用不上了,你一定要收好呀他的声音夹在风里,越来越远。哥哥!晚安!

    站台上的忧忧跑得精疲力竭,最后跪倒在地,而那列车就在他的视线里越来越远。

    风拖着那张车票盘旋而来,静静落在地上。

    他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捡起那张车票,才发现车票在他手中,变成那个相框中的合影。

    照片里,两个小少年相互依偎着。忧忧笑得漂亮又矜持,但紧紧拉着对方的手。

    忧忧从梦中惊醒,泪痕满面。

    他忽然有一种很糟糕的预感,或许这一次舒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夜色很深,很冷。城市的白天是接纳,而夜晚是拒绝。

    他跌跌撞撞追出去,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息。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安静。

    回到家里,他看见那张被他挪进舒房间的合照,已经被精心擦拭过,此刻正静静摆在茶几上。

    回到了,它最初的位置。

    *

    尾声

    忧忧推着那个银色的行李箱,坐在闪烁的抢救室外。

    有的医生并不主张抢救,觉得现在只是个形式,也不让忧忧碰遗体。

    很抱歉。这位先生非常高尚,生前签署了遗体捐赠,并且要求其余部分火化。医生看着忧忧面生,知道他会是遗产继承人。医生见惯了世态炎凉,对于这种平时不见人、最后时刻才冒出来的幸运亲戚,没有什么好感。先生,这里没有您的事了。这器官捐赠需要检查评估。所以很抱歉

    每一个字,每一滴血,每一口呼吸,最终都与他无关。

    天亮了,昨日还祝寿的学生得到消息,也赶过来默哀。但这是一个工作日,稀稀拉拉的几个人,连同学校代表,在床前站了一会儿,就要赶去上班。

    他们多半认识,就像小陈和阿程那样的beta,互相拍拍肩膀,握握手,然后就从悲痛中获得了一点点力量,重新挺起身,迎接属于beta的,辛劳的一日。

    没有人和忧忧打招呼。虽然他们可能在各种渠道见过他。但没有人将他们联想到一起。

    终于他们仿佛是彻底无关的人。

    确定啦,床位都空了,那个顽固老师肯定走了。一个打电话的声音匆匆响起。对,今天就进场,把那个老楼爆破了吧。这钉子户,可算走了!

    一个带着金链的包工头大约想要笑,又觉得在医院不太好,悻悻地耸了耸肩。舒那一边的人也不待见他。

    他自讨没趣,走了出来,看见拖着银色行李箱的忧忧,想起了朱律师。律师还是需要尊敬一下的。

    您好您好,这是我的名片。您是朱律师的同事吗?包工头眼里,这些器宇轩昂的都是上等人,他有些好奇,自以为小声地絮叨。这个老师也是奇怪,听说挺有钱的,非要住个没地址的危楼。哦对了,大律师,他凑过去拉着笑脸问,不知道做这一单子,您赚多少钱啊?

    行李箱·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