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上）
18 “喂希尔，就算阿比利斯家的老幺真认识你，他总不会见过你变成女人的样子吧？” “别被外表骗了，那小鬼很精明。” 十分突然的，出发前一天跟希尔的这句对话浮现在了翡涅纳的脑子里。 他瞥了眼跟在他身后的明显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的杰哈德，自跟那两人分开后，一路上都没有停下来过，他倒十分硬气地没有要求休息。 “你是在想‘没有一开始就把这家伙干掉真是失策’吗？” 察觉到他的视线，杰哈德说。 “真要干掉你的话现在也不迟。”一边赶路一边还在防备着他的杰哈德就像浑身竖起针刺的刺猬，戏弄起来的感觉十分有趣，翡涅纳挑衅道：“看不出来我跟你的实力差吗？” 那嘲弄的语气让人恨得牙痒痒，杰哈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想到自己确实对他无可奈何，只能不甘地瞪着他的背，好似要将它瞪穿一般，不满地想着：你也就能得瑟这么一会儿，等遇上魔人就有你好看了！ 翡涅纳自然不知道他的心思，雨势开始变大，隐隐约约听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隆隆的雷鸣，幸好有树木遮天，几颗豆大的雨水落下来，打得火把上燃烧的火焰闪了两下。 “这雨来得真不是时候。”他发起牢骚，干脆熄了火把，四周一下暗了下来。 “怎么了？！”光源突然消失，杰哈德立刻放了个闪光术，翡涅纳大叫道：“白痴！快熄掉！”然而为时已晚，霎时两人两人周身有如白昼。 杰哈德被他一下子叫懵，不敢多想连忙熄掉闪光术，翡涅纳恼怒地骂了一声，说：“快走！” 泥水飞溅，脚一深一浅地踩在沼泽一样粘湿的泥土里，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脚踩在泥水里和自己的喘息声。 “等……等……！”急剧的奔跑让他接不上气，但他不敢停下喘息，不知道自己已经跑了多久、离翡涅纳有多远，只是凭着他身上盔甲轻微的响声追在后面。 浑身被汗水跟雨水浸湿，长袍像吸了水的毛巾贴得他胸口发闷，他不住地喘着气。心脏鼓噪的跳动声占据了他的大脑，在他突然发现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的时候，终于坚持不住，膝盖失去平衡，猛然摔倒在泥沼里。 大脑一片空白，愈显湍急的河流声从东边传来，听上去很近，但他连转动脑袋的力气都没有。就在这时，他听见“铛”的一声巨响，不远的左前方闪了一道刃光。 “咕嗷————” 那东西应该有点像狼，有点像狗，但是比他们大得多。之所以说‘应该’，是因为翡涅纳现在什么都看不见。 两只？不，有三只。 朝侧面翻滚躲开攻击，他听到爪子摩擦的声音。不同于普通的野兽，它们的前爪很长，像是人类的手指一样有着强大的抓合力。身躯似乎也很高大，站起来有一个半他那么高吧。 手腕扭动，剑从下段朝斜上方斩去！一只魔兽吃痛地发出了叫声，接下来一招斩向侧面，但这次他的剑被利牙咬住了。它的双颚相当有力，翡涅纳只感觉到手臂一沉，一时竟没法拔出来，只听到咯咯咔咔的声音，那畜牲似乎想要将他的剑咬断。 “呼……特地买了这么贵的剑，哪那么容易被你弄断！”感觉到身后逼近的攻击，他的身体往下一蹲，迅速往里一捅！接着立刻拔出，在手掌心中转了个弯，反手握住剑柄刺向身后。两只魔兽死去的同时，不知是哪一只发出了尖厉的嘶嚎。 那声音又长又尖，有着某种微妙的起伏，像是在传达什么信息。翡涅纳忽觉不妙，果然发现在那两只被干掉之后，原本只剩一只的气息，居然又多出来四只。 “真麻烦……” 一只已经受了伤，还有四只吗……他单手握剑，稍稍弓着身子，集中精神一边后退一边感觉着附近的气息。这些虽然是低级魔兽，但不是全然无脑，这一次它们学乖了，没有直接冲上来。 前面两只，左边一只，后面一只……啧！ 后面那只突然扑了上来，右边也有一只，没法躲，他只好反身横斩一道，嗷嗷叫着朝他扑来的魔兽用锋利的前爪迎接了他的剑光。 “哐铛！！” 另外三个方向的魔兽们一齐攻了上来。顾忌逐个杀会让它们叫来更多同伙，他干掉这一只后，一边招架他们的攻击一边往后退去。 “……！” 少年的声音被距离和哗啦的雨声减弱了音量，听不太清楚，但那本来就不是用人类的语言传达的东西。身前被某种隐性的力场所保护，翡涅纳一愣，魔兽们也因这突然的变故停了一瞬，他没有放过这机会，立即抬剑斩下一只魔兽的头颅，大声叫喊：“快逃！” 魔物这种东西很明白要先挑弱者下手这个道理，几乎翡涅纳喊出的同时，它们迅速趴下，四肢着地，飞一般地朝魔法师所在的方向奔去。 雨越下越大了，打在树叶上啪嗒啪嗒的吵个不停，河流奔涌的声音像山脉的咆哮，震得他耳朵发痛。 以它们移动的速度，到杰哈德所能朝这边施法的最大距离只有五、六步，翡涅纳一边分析一边追了上去，叫道：“朝山崖边！” 魔兽们奔跑的脚步没有停止，那么就是说他还没有被抓到，很好。 他在心里思量着，远远地朝杰哈德喊道：“只要不死就赢了！当然死了也无所谓！” “就算我再怎么没天赋，好歹也是安利艾拉魔法学院的中级魔法师！” 远处传来杰哈德怒中带怨的回应，接着“锵”、“锵”几声，撞击的声音和杰哈德的一声大叫、跟着远去的狼嚎般的叫声传来。 翡涅纳靠近过去，拿出一块小小的、散发着浅蓝色柔光的石头，用微弱的光照着山崖边的样子。万丈深谷下是奔涌的瓦洁多河流，魔兽们已经连影都不见了，杰哈德两手扒在山崖边湿滑的岩石上，脸上又惊又惧。 “说得那么帅，还以为是遗言呢。” “拉我上去！” “尽惹麻烦的小子。”翡涅纳伸手把他拉了上来，但他刚站稳，整个身子就直接瘫软了下去。 “你不会说你走不动了吧？” “……” 翡涅纳简直瞠目结舌。 现在他跟杰哈德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下避雨，顺便稍作歇息。会做下这个决定，全是因为想着既然都把他救上来了，实在是没办法看着他躺在荒郊野外被雨淋得生病致死。 没错，他竟然发烧了。 “你们的王子是派你来弄死我的吗？”被打乱了计划本来就让他够不高兴了，现在还要跟这么个拖后腿的家伙作伴，他恶狠狠地瞪着那个坐在火堆旁边虚弱的魔法师。 “……不许你这样说殿下……”明明已经没有力气，在听到小王子被诋毁的时候仍然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反驳。 这个地方有些冷，但没办法，他浑身湿透，体力也消耗殆尽，能找到一个避雨的地方已经是万幸。 “淋了会雨就这样，你平时是有多弱啊？！” “因为我……咳咳、成绩不好，咳……所有时间都在学习魔法……” “……”翡涅纳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盯了他一会儿，他瘦弱的身体抱成一团，短短的头发贴在脑袋上，看上去就像个打湿的板栗壳。苍白的脸和嘴唇打着颤，眼睛半睁半闭，有一下没一下地呼着气。 翡涅纳放弃了，叹了口气说：“我等衣服干了就走，不会等你的。” “咳……我没关系……” “这种时候还要逞强，你们王子到底在打什么算盘？”翡涅纳翻了个白眼，“只是要我救人的话，你在这里等着也行吧？” “……” 从见面以来的印象一直以为翡涅纳是个粗枝大叶的人，没有想到竟然还挺敏锐，但杰哈德闭口不言，看也不看他一眼。 懒得追问他，翡涅纳揉了揉一头湿发。 “衣服脱了吧，这样干不了。” 杰哈德“啊！”了一声，这才想起来这回事，笨拙地脱掉了衣服，摊在火堆旁。因为发烧的缘故，他的身体一半发热一半发冷，神志也不甚清晰。稍一放松下来就十分困倦，但这时绝对不能睡觉，他在心里不停地默念着不能睡，强打起精神。 静默在岩石下狭小的空间中蔓延，不规律的雨声跟木头燃烧的声音让杰哈德睡意更甚，渐渐合上眼皮，却被突然的一声轰雷惊醒，他猛地撑起脖子，朝对面望去。 翡涅纳安静得像睡着了一样，火光映在他的侧脸上，不停跳跃的火光照得他眼中的翠绿一闪一闪。在这黑夜中，这样的距离看着他的脸，比之白天又是另一种感觉。 他单手搭在曲起的膝上，头微微后仰，看着外面，不知在想什么。 就算跟自己一样浑身淋湿，还经历了一场战斗，也完全感觉不到窘态……那副姿态与其说是佣兵，不如说更像是……贵族之类的。 正当他这么想着，绿色的眼珠用余光扫了他一眼，微微侧了侧头，斜看着他。杰哈德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接着翡涅纳扭过头问道：“什么事？” “你好像在想什么……咳、担心……艾尔妲西亚他们吗？” “哎？没有。”翡涅纳愣了下，随即说道：“有塔兰在，没什么担心的。” “……真信任啊。”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说：“跟你这种小鬼相比，塔兰可要可靠多了。”——当然是大部分时候。 杰哈德回瞪他一眼，这时候没力气跟他斗嘴，干脆把他嘲讽的话当成耳边风。翡涅纳颇觉无趣，伸长了双腿，两手叉到脑后抱怨道：“啊——比起看着男人的裸体，要是一起来的是个女人就好了——” “咳……咳咳、你、你这人，这种时候了还在想什么……！”突然听到这种等级略高的话题，杰哈德惊愕万分，像被呛到一样不停咳嗽起来。 “这是男人的基本，小屁孩怎么会懂。” “……咳……长着这种脸，不可能会缺女人的吧。” 有着这样一张受女性眷顾的脸，不用想象就能猜到这个男人平时会有多么风流。而且他能看出来，跟自己那个同样颇受欢迎的哥哥不同，这个人一定是来者不拒类型的。 “哦？你倒蛮有眼光的。”翡涅纳得意地抚着下巴说。 “哼……咳咳、佣兵……咳、之流……” “毕竟本大爷又帅又强，女人们要拥上来也不好拒绝。” “……呸！咳咳……”杰哈德在心里骂他得了便宜还卖乖，一时想起什么，忽然脸色有些难看，“……你、话说……你该不会……咳……连艾尔妲西亚都……咳咳、……” “啊？”翡涅纳诧异地看着他，杰哈德刚刚心说自己似乎想多了，就见他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咧着嘴说：“——那是理所当然的，没理由不上吧？” “噗——！你、你……咳、咳咳？！可是、可是……她……艾尔妲西亚她、不是还完全是个小孩子吗！” 虽然感觉上老成了些，但她无论是相貌还是身体看上去都是个十分幼小的少女，他大惊失色地失声叫了出来。 “她只是看上去小，年龄跟你一样大。”翡涅纳意味深长地说，“稍显青涩，但这种时候的果实也别有风味。” “你……你……咳、咳咳……你……” “难道你喜欢艾尔妲？” “没有！我只是、咳咳……她明明那么信任你们……！你这变态！” 又气又羞又恼，或许还有些发烧的缘故，杰哈德的脸涨得通红。 “正是因为信任才要给她最好的体验啊。”翡涅纳大言不惭地说道，眉目间满是无所谓的神色，更加戏弄般地说：“要不要我告诉你她害羞时的模样？” 而这时的杰哈德，只能面红耳赤地瞪着他，张口结舌地除了“你……你……”之外什么也说不出了。 “处男的反应还真有趣。”翡涅纳哈哈大笑起来，“逗你的，哪会出手。” “不过被你一说，倒开始担心起来了。”他随手把玩着那块发着光的小石头，眼神投向外面。 “咳……不是说有那个精灵在吗？” “不知道会不会淋湿。”他的表情有些忧虑，声音也是。“但是她比你的体质好，应该不会生病。” 杰哈德满头黑线。 “……你是她爸吗？” “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真希望她不会吃到塔兰做的食物。”可惜他并不知道即使担心也为时已晚，喃喃自语继续说：“他们带了干粮，应该不会。” “咳、我从一开始就很奇怪……咳，你们三个……不像普通的佣兵。”杰哈德牢牢地注视着翡涅纳，为了不错过他任何一个表情变化，把头往他面对的方向侧了侧，问道：“咳……既然这么不放心，为什么不干脆跟她一组？” 翡涅纳转过头来，看了他一会儿，陡然地笑了起来。那笑容跟之前都不太一样，十分耐人寻味，令他产生了不妙的感觉。 “你觉得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杰哈德老实地回答。 “白痴，那当然是因为这边是主力啊。” 接着，他带着像是恶作剧成功般的恶意的笑容，用奚落般的语气给杰哈德投下一个晴天霹雳。 “魔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