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冤家路窄
贺卿与阿冉乘上他们来时坐的巡行器，跟着潘的巡行器，向里肯地区驶去。 潘并不居住在里肯的城中，而是住在边缘的郊区。用他的话来说，虽然他们是遗留的原住民，却并不因此获得过什么优待。在南部大多数地区成为制药集团圈起来的药地和工厂之后，并不算富裕的普通虫族们，就更是在重重压力之下被迫搬离城区，另寻出处。 “我运气已经很好了。”潘眯了眯眼，感慨般地说，“我的雄父曾是一位有名的制药师……在那场灾难降临之前，我家过得不错，甚至还在城郊建立起单独的研发室——现在那儿已经变成我的住处了。依托雄父他们留下来的东西，还有以前的采集经验，我做起了现在的生意。” 不多时，他们来到了一座矮山的山脚。这里居住的虫族并不多，零零散散的一些小屋分布在这里，房屋看上去也相当朴素。贺卿在经过这些屋子的时候望了几眼，发现大多数房屋的大门紧闭，没有什么虫族活动的样子。 绕过这一片居住区，他们就到达了潘的住处。潘的房屋虽然也有些旧了，却明显比那边的房屋要精致一些，材质也坚实得多。 从巡行器里出来之后，潘刷开大门，便带着他们俩进了屋。 屋内的装修非常普通，就是一个单身雌虫独居的模样。面积也不算大，活动范围相当有限。 “阁下，我们的目的地，可不是这里。” 潘忽然说道，同时走到里面一扇门前，扭动了旁边墙壁上的三小块凸出来的、像是装饰物一般的石雕。 面前的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模样。 潘朝他们俩露出微笑：“请吧，阁下。” 贺卿一怔。 这竟然是连接地下室的移行厢！ 在这样偏远的郊区，私虫的家中能有这样的东西，也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贺卿带着阿冉的手往里走，看着潘摁下开关，而整个移行厢开始往下，带来些许失重的不适感。 也许是贺卿眼里并不掩饰的惊叹让潘也产生了某种类似于自豪的感觉，他主动向他们解释道：“当初出于保密性的考虑，我的雄父把研发室建在了地下。尽管现在里面的很多功能已经用不上了……但它确实是一个很合适的储存药材的仓库，和进行简单制作的工作间。” 贺卿听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说：“也更安全。” “你说得没错。”说到这，潘顿了顿，才继续道，“事实上这周围的虫族基本都是做私虫采制生意的，彼此之间难免会存在竞争。我并不想恶意揣测他们，但是防范也是不可避免的。我总不能看着自己的东西被毁掉。” 阿冉对移行厢好像有点好奇，目光一直在边上来回飘忽。贺卿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才让他回过神来。 移行厢在地下室停了下来，缓缓开启厢门。 眼前是一片银白色的空间。左侧像是办公的区域，安置着一些体型较大的机械，边上的屏幕上正滑动显示着什么。右侧则有条长廊，只是尽头那儿锁了门。 贺卿猜测那边就是用来储存材料的仓库了。 潘把他俩带到左侧，引他们在灰色的客座上坐下，又去给他俩倒了两杯热水，这才说：“你们先在这坐会儿啊，我去给你们取东西。” 说着，他就往仓库那边走过去了。 贺卿的视线转移到这些还没有开始运作的机器上。他以前并没有见过药材加工的机械，也不了解这里面的门道。 阿冉却一反之前的好奇心，安静地坐在贺卿的旁边，对周围这些奇特的机械没有任何的特殊的反应，也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些东西上面。他甚至还表现出了一种隐隐的不耐烦——尤其是当他嗅到机械残留的、那些加工过的材料的气味的时候。 贺卿并没有错过这个细节。他把手里捧着的温热的水杯放回到银亮的桌子上，伸出手来揉了揉阿冉的软发，低声说：“再等等，很快就回去了。” 阿冉乖乖地点了下脑袋，清澈的眼眸里映照出贺卿温柔带笑的脸。 很快，潘就拿着一个长圆筒形状的、蓝灰色的罐子走了回来。他见阿冉对贺卿如此亲昵，愣了一下，忍不住问：“你们俩的关系是……” 贺卿想，对方大概是指他俩的亲密关系，于是点头。 然后他便听见潘感慨的声音：“原来如此。你们俩也不容易啊。虽说雄虫数量少，有一小部分雌虫因为难以得到雄虫的安慰，会选择跟其他雌虫一起生活。但真正敢承认相恋的，还是少得可怜……” ……对方这是把他俩都当成雌虫了？ 也是，从潘的角度来看，他们敢就这么二虫跑到偏远星球来，大概率也不会是雄虫。毕竟正常情况下，谁家会允许珍贵的雄虫到处乱跑呢？还是在没有安保虫员的情况下。 贺卿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转移话题：“咳。潘阁下，这个就是您说的，真正的独绒草吗？” “啊，是的。阁下，这就是独绒草。” 潘被他带过话题，重新关注起他们首要讨论的事情来。他拨开罐子边缘的开关，将圆筒顶端的盖子扭转几下，往外抽出。内部的冷凝管旁有大概五株独绒草，分别用试管密封保存了起来。 潘取出其中一支透明的试管，将它递给了贺卿。 贺卿接过试管，透过外壁观察着内里的这株植物。虽然它的叶片颜色已经变得暗淡，边缘也有些破损，但整体的形态还是比较明晰。 正如潘所说，独绒草与之前的烬草从外形上来看，确实相似。贺卿拿出烬草跟试管里的独绒草仔细对比着，才能明显察觉到它们细节处有几点不同。 见贺卿若有所思，潘又道：“想打开的话，就打开吧。你会闻到它独特的香味。” 贺卿把试管顶端的密闭封口拧开，凑近了鼻翼，轻轻地嗅，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非常清新的气味，还有一点甘甜，就像是雨后风里捎上的若叶的味道。它并不似烬草汁液那么浓郁而不适，闻着也令虫感到很舒心。 见贺卿的表情舒缓下来，阿冉禁不住也靠近了来，贴在他的颈边去够着试管口，闻独绒草的味道。 他好像蛮喜欢这个气味。 贺卿微笑着把试管放在了阿冉手中，让他自个儿去摆弄。他自己则站起身来，看向旁边的潘，神情认真地道：“潘阁下，我非常感谢您告诉我这些，还将我们带到这里，让我们亲眼看见……”他抿了抿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接着说，“我知道现在独绒草难寻，您愿意给我们看，就已经帮助我们很多了。但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请您允许我带走其中两株。作为补偿，我会支付给您足够的星币。” 潘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只是拿起剩下的独绒草，对贺卿说：“它们已经不能入药了。” “没有关系的。”贺卿略一停顿，想起来自己之前的说辞，便说，“我有一个朋友就是做药物研究的。虽然这些独绒草已经无法作为药材正常使用，但它们保存完好，我想，用来做一些基础的分析研究还是足够的。您也说过，独绒草与烬草被混淆，烬草的副作用还被忽视掉……看似只是数据里的一个小错误，却有可能导致不好的后果。我希望通过正规的渠道，得出专业的分析，摆出证据，以修正数据库里的这一错误——至少，要为这个过程开一个头。” 潘定定地看着贺卿，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 他虽然从对方的模样和举止能猜到对方家世肯定不差，应该来自一个相当繁华的星球，大概家中还有一些权势，但对方敢说出“修正错误”这样的话来…… 他的喉头动了动，“你，”他叹了口气，改口道，“阁下，您……是从狄姆雷斯来的吗？” 贺卿颔首，又道：“请您不要介意我之前的隐瞒。事实上……我就在圣塔工作。” 潘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他猛地转过身去，在边上来回踱步，面上一副沉思的模样。 贺卿没有出声打扰对方，只耐心地等待着。阿冉也已经放下了试管，没有站起来，只用脑袋蹭到贺卿的手边。贺卿笑了一下，顺毛似的给他摸了摸头。 “阁下。”终于，潘下定决心似的，停下了脚步，正视着贺卿，说，“这一罐独绒草，您都可以拿去。甚至其他一些我有的材料，如果您需要，我也可以拿出一部分。但我……我也有个请求，我希望您可以答应我。” 贺卿正色道：“您请说。” “其实，就我们这些原住民了解到的……除了独绒草，还有一些植物的情况，也是有偏差的。”潘打开了自己的个虫终端，“如果您真的可以把这些情况告知给……并且更正它们，我将把我收集到的资料全部交给您。还有那些药材，您也都可以取走。” 贺卿松了一口气，郑重地点了头，说：“我明白了。在这一方面，我与您的目的都是相同的。所以我答应您，等我回到母星，一定会将这件事情上报。” 看来他的分析是对的。对于潘而言，钱币的多少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对方对于“c－58的植物品种被错误记录”这件事始终都无法放下，所以才会常年在交易中心里“砸场子”，试图用着自己的方式，去告知别的虫族这些消息。但可惜的是，对于这些大多是来自其他星系的年轻移民来说，他们坚信的是帝国录入的数据信息，而非是这位中年虫族过去的经验。 而贺卿正好需要这些信息。他现在对新式强化溶剂的相关情况有一个很不好的猜测，所以在圣塔派出新的一拨虫员来这里取材之前，他得赶紧回到母星，把这些东西交上去。 所以这一次，是双方都乐意的、互利的合作。 R18接收了潘传送过来的许多文件，并迅速将这些内容分类整理，随后压缩备份，上传到数字空间里。 而潘也将独绒草重新装好，完整地交到了贺卿的手上。他还去仓库取了一些其他种类的药材，一并装入了冷藏盒。见他俩要带走的东西不少，他还去拿了一个硬质的袋子，给他们把三盒材料都放好了。 尽管潘说不需要，但贺卿还是坚持要给他支付一些报酬。 随后二虫谈了一些细节的情况，贺卿也说，如果事情有进展，会通过终端告知给对方，让对方安心。 就在潘连连道谢的时候，潘的个虫终端突然响起滴滴几声，像是紧急消息发来的通知。潘先是一愣，随后赶紧低头看终端，然后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咦，怎么这么突然……” 贺卿也有些奇怪：“是发生什么了吗？” “啊，不，不用担心。这没有什么大事。”潘抬起眼，朝贺卿宽慰似的笑了笑，解释说，“是我一个合作多年的买家了。他和他的团队常常会来这边买一些材料，因为出价相当爽快，办事也利索，所以一直保持着合作关系。他刚才给我发消息，说他们已经到絮城了，马上就要过来找我，说急着要买……” 一边说着，他一边继续往下翻读信息，表情却是突然一滞，“买……什么？” 潘的表情很是奇怪：“怎么也是……” 贺卿想出声询问，但又觉得这样做不太妥当，就将想要问的话憋了回去。 潘关掉终端，抹了把脸，转头对贺卿说：“没什么。走吧，时候也不早了，我先送你们出去。” 贺卿点头：“好的。” 他们又进入移行厢，顺利返回到潘的小屋里。 “您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通过个虫终端联系我。”打开大门的时候，潘向贺卿叮嘱道，“您之后……如果需要担保的证虫，我也是愿意做的。我会为我自己提供的所有资料内容负起责来。” 贺卿笑着说：“不必担心。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会邀请您到母星去的。” 潘也放松下来，苦笑一声：“是，我明白。其实我之前也不敢想，我所期望的事情能够实现。但是……”他试探着伸出手，像是给予后辈殷切期望的长辈一般，轻轻地拍了拍贺卿的肩膀，“正如您在交易中心那里相信我的说辞一样，我也想相信您的能力。不论最后这些能否真的被改变，您愿意去尝试着做这件事情，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请放心。” 贺卿的目光相当坚定：“只要能验证您所说的情况是真实的，这件事情就一定有转机。” 正说着，他们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声响。朝声音来源看去时，贺卿看见一个浑身银灰、相当牢固的新式巡行器正往这边来。 “咦，这么快就来了。”潘有些诧异地开口。 贺卿反应过来，看来这就是潘的老主顾了。 因为该拿的东西也拿到手了，贺卿想着他俩也不好继续呆这儿再打扰潘继续做生意，便先向潘告辞，带着阿冉往他俩停靠在另一边的巡行器走过去。 新式巡行器很快到来，在潘的门前停下，从里面跳下来几个相当强壮的虫族来。其中站在最前的那一个朝潘伸出手去，二虫愉快地寒暄几句。对方的余光瞥见另一头正欲离开的二虫的身影，随意问道：“那是？” “那是我上一个买家。”潘准备打开门，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你之前提到的……” 对方收回视线，向潘问起了前些时候发送来的信息里的相关情况。 潘摇摇头：“蓝米果还有，但独绒草已经卖掉了。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赛乐特那边找。” 对方似乎不满地说了什么。 “之前是……可我现在已经……” 其他几个虫族也跟着说了几句话。 潘被追问得没有办法，想着到底是多年有来往的朋友，只能说：“不能入药的那种也行吗？” “可以。”对方笑了一下，“要不是为着那家伙曾经救过雌父的情义，我可根本不想掺这一趟浑水。能给他带回去这些玩意，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唉……”潘面露难色，思索片刻，才说道，“好了，别说了。我去找上一家的买主，请求他们卖给你们其中一株，这样足够了吗？”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潘又羞愧又尴尬地带着为首的这位往贺卿这边的巡行器走去。 这个时候，贺卿和阿冉还没有离开。阿冉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巡行器的门，最上面那个盒子给摔了出来，滚落到一旁。贺卿赶紧往那边追，好歹是给停住了，蹲下身子去把冷藏盒给捡起来，又小心地拍了拍上面沾着的灰。 阿冉站在门那儿，见他回来了，就向他伸出手来，把他手里的盒子接过去，重新放在巡行器后面。 “那个……二位阁下，很不好意思，我打扰一下。”潘在距离他们两米左右的地方停下来，很无奈地出声道，“我的这位朋友，他也急需用独绒草，我想请求你们，能否转卖给他们一株？” 贺卿没想到还会发生这样的情况。虽然潘的这个请求从交易对象的角度来说是有些失礼的，但也并非是完全不能理解的。毕竟潘帮助了他很多，那么，只是转出一株独绒草给对方的朋友的话，当然也是可以的。 于是他停了脚步，颇为疑惑地转过身来，看向潘出声的方向—— 下一刻，他深黑的眼瞳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站在潘身边的高大的雌虫，在看清他面容的瞬间，弯起了他那双狭长而充满诱惑力的紫色眼眸，唇角缓慢地扬起，用赤裸又热切的目光捕捉住眼前这个变了脸色的雄虫。 他那愉悦的、低沉的声音，从喉咙里溢出。 “哈……原来在这里啊，雄虫阁下。” 他的尾音还在嘴唇边若有若无地勾着，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动了。两米的距离于他而言接近于无。他专注的目标如此明晰，直指向这个珍贵的高等雄虫。 潘还没有消化掉“他竟然与对方认识”和“漂亮的虫族竟然是雄虫阁下”的这些事实，就感觉到身边一下子空了，只见他这位老主顾速度极快地向那位雄虫冲去—— 下一秒，他想要抓住雄虫肩头的动作，就被阿冉重重地挡了下来，逼得他不得不收回手。阿冉跳到地面，挡在贺卿身前，与伊瑞布兰尔对峙着。他的表情迅速地阴沉下去，那种让贺卿相当难过的冷酷又一次地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伊瑞布兰尔微微眯起眼睛，透过他看向贺卿，嗤笑一声：“这次，可没有船能让你逃掉了。” 潘这时候回过神来，赶紧走到他们中间，想要缓和他们之间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等等！伊瑞，不要冲动，他们是我的顾客，请不要伤害他们。”他又看向阿冉他们，有些讪讪，“我想，你们之间恐怕有一些误会……” “潘斯特，不要插手这件事情。”伊瑞布兰尔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把对方一把推到后边，“他是我的战利品。” “……停止你傲慢的言语吧。”贺卿声音冷淡，“我绝不与星盗为伍。” 贺卿对这位“游星”的副团长没有任何的好感。从一开始在圣塔的星船上相遇，对方的袭击行为就破坏了他的工作进程，其带领的星盗甚至杀害了船上的部分船员。也是因为对方后来的步步紧逼，他阴差阳错之下坐上逃生船，流落到陌生的星球。 要说仇恨倒不至于，但的确是厌恶的。虽然他清楚彼此的立场本就不同，对方也不过是按雇主的要求来做事，所以最重要的，是要揪出真正的幕后黑手。可是，一想到那一天惊心动魄的情况，他就难免会把当时的那种愤怒与无力转移到对方身上。 此外，对方此时来到这里的目的也让他倍感不妙。既然对方也想买独绒草，那么在星船上的时候，对方大概率已经通过某些手段拿到圣塔虫员的采集信息了。而他的雇主，也要求他把这些材料带回去。 贺卿脑海里迅速地思考起这些事情来。 现下，把这些药材和他所撰写的报告带回母星是最重要的事情。他得阻止这个新式强化溶剂的开发进程，至少在得出最后的结果之前，这项研究是不能再继续进行的。 虽然他也很想把伊瑞布兰尔揍上那么一顿，但现在显然不是什么好时机。不远处那些星盗已经察觉到这边的异动，如果真的纠缠起来，他们很难脱身。 “这可难说。” 伊瑞布兰尔的笑容明晃晃的，十分刺眼。 阿冉被他那对着贺卿放肆打量的眼神所激怒，右手的手指用力地蜷紧，从关节处发出一阵咔哒的声响。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湖蓝色的眼睛里像是有薄薄的冰层蔓延开—— 他的拳头猛地朝着伊瑞布兰尔的腹部挥去！ 伊瑞布兰尔的笑容迅速地收敛，他往后撤退两步，浑身紧绷，调整到防守的姿态，抬手格挡住阿冉的进攻。 “砰！” 肉体之间用力碰撞时的闷声，听得让虫格外心惊。 感受到阿冉挥出的力量，这位副团长眼中掠过惊色。他面色渐沉，不得不重视起来眼前的这位对手。 贺卿本想喊住阿冉，但抬眼看见伊瑞布兰尔的部下已经朝这边赶来，他也顾不上其他，只想着立刻上去驾驶巡行器，赶紧带阿冉离开。 伊瑞布兰尔察觉到他的意图，侧身避开阿冉新的一击，从腰间的小兜里取出一颗钉子大小的圆珠，用力弹向贺卿的肘部。 而阿冉满是怒意的一拳也成功突破他的防御，打在了他的肩上。 伊瑞布兰尔闷哼一声，被阿冉的攻势逼退了好一段距离。 而被圆珠击中的贺卿不适地皱起眉，动作稍顿。那颗珠子从他手臂滚落下去，砸到巡行器的底部，忽然闪了闪暗红色的光芒。 几秒之后，他眼前的操控屏幕一下子切换成了无法操作的灰色。 “贺卿阁下，是小型的信号干扰器！”R18急道，“请您将它扔远一些，我会重新启动巡行器的内部系统，只是还需要一小段时间……请您坚持一下！” 贺卿重重一脚将这颗小珠子踢到外面，看着毫无反应的屏幕，脸上带了明显的着急之色。他向外瞥一眼，看见阿冉与伊瑞布兰尔继续缠斗在一起，而来得最快的几个星盗也已经逼近。他们拿上武器，面色不善地望着阿冉。 他迅速地从后座上抽起阿冉的刀，向着阿冉扔去：“阿冉！接着！” 阿冉反手稳当地接住他投来的银色长刀，挡住了从旁侧袭来的星盗的攻击。 见到部下已经围过来，伊瑞布兰尔本欲摆脱阿冉，靠近巡行器去抓贺卿，谁知阿冉却步步紧逼，一刻也不松懈地追着他，不让他靠近贺卿那边。 在好几个虫族的围攻之下，阿冉仍然留有余力。尽管身上不可避免地添了一些或深或浅的伤痕，他的战意依然高涨。 贺卿看见阿冉胳膊上的伤的时候，心头忍不住一阵抽疼。他抿紧嘴唇，看着还没能修复好的系统，迅速取出他在之前新买的武器和那个防御盾，不顾R18的劝阻，就要下去帮阿冉。 发现他动静的一个星盗正欲掏枪对准他，就被察觉到这一动作的伊瑞布兰尔怒斥：“卡西，不准开——”他这一分神，差点被阿冉的刀尖刺穿。尽管及时避开，他的左臂还是被对方那特殊材质制成的长刀给划开了一道鲜明的伤口。他有些恼怒地接着喊，“混账东西，不许开枪！这个雄虫要活的！” 听见他的话，这些星盗也不敢再拿枪对着贺卿。在伊瑞布兰尔的示意下，他们几个迅速地分成两拨，一拨围住阿冉，更加密集地发起攻击，把他围困住；另外一拨则向贺卿那边过去，试图捉住雄虫。 阿冉见那两个星盗冲着贺卿而去，眼睛都红了。他恶狠狠地瞪向伊瑞布兰尔，丝毫不在意剩下几个星盗对他发起的攻击，只劈头盖脸地对准这位副团长挥砍，刀刀都是杀招，意要突破他们的包围。 饶是伊瑞布兰尔见多了强大的高等雌虫，他还是第一次对上一个这么不要命的。他粗喘着气，勉力格挡住对方的一击，看着对方已经渗得血淋淋一片的肩膀和手臂，忍不住骂了一句：“疯子！” 贺卿清楚，尽管自小就有锻炼，自己的体能还是很难与阿冉他们这种高等雌虫相比的，所以面对这些有丰富战斗经验的星盗，他必须要智取。眼见着这两个星盗往他这边来，他没有跳出巡行器，而是微微弯腰，压低身体，将手掩在身后，暗暗捏紧手中的小型枪。 在那两个星盗靠近巡行器的时候，也许是伊瑞布兰尔的话让他们有所顾虑，他们并没有直接对他动手，反而是出声劝道：“雄虫阁下，副团长的本意并非是想伤害您。请您相信，‘游星’将为您提供不输给过去的优渥生活。” 贺卿沉默不语，似在思索。 两个星盗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巡行器的门前，与贺卿的距离拉得近了：“您要是能早点想通就更好了。这样，您的那位雌虫朋友也就不必遭……” 就在这一刻，贺卿俯冲向前，用膝盖骨直接顶上对方的颈部，借助着冲击的力量，把猝不及防的对方直接撞倒在地。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他的枪口用力怼上对方没有穿戴任何防御物的喉咙，一连开了三枪。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对方的信息素扑面而来，他看着对方那张微微抽搐的、不可置信的脸，低低说了一句：“抱歉。” 破坏对方的气管一般并不会造成对方死亡。遭受严重破坏的情况下，虫族为了自保，会本能地陷入“假性休克”的状态，全身活力迅速下降，以保护核心的能量。只要能在不超过身体极限的时间内及时就医，恢复呼吸系统的通畅，虫族的命就能留得下来。 当然，如果拖得太久，也可能会留下一些后遗症。 在另一个星盗冲过来的时候，贺卿向旁侧迅速地一跳，避开对方的突刺。 前一个他能如此顺利地突破，是占了对方没有来得及反应和对他判断失误的便宜。但现在这个星盗已经对他保持极高的戒备心，他得换种方式。 这个星盗不再试图说服他，而决定直接动手。虽然不能重伤雄虫，但只要将贺卿的行动能力遏制住，他自然就能把贺卿带走。 贺卿在与对方交手的过程里，发现对方的身体强韧度明显要比之前那个更强一些，这就意味着他的攻击难以完全奏效。 他瞥向不远处的阿冉，看见对方身上新增的数道伤口，心里面更加难受。 必须得更快一点。 当这个星盗抓住他的手腕的那一瞬，他咬了咬牙关，抬头盯紧对方的眼睛，感受着自己的精神力迅速地凝结成如冰锥般的攻击模样。脑海里那种模糊的白光愈发膨胀，甚至让他的额角隐隐作痛。 “你——” 对方只来得及说出这一个字，那双锐利的眼睛里一下子瞪大，连里头神采都开始缓慢涣散。对方的身体变得愈发僵硬，握住贺卿手腕的那只手也不自觉地放开。 不是普通的精神力攻击，贺卿想要做的，是只有理论学习过、没有机会能够实战过的，针对高等雌虫所进行的更沉重的打击——精神入侵。 不过比起精神力攻击，精神入侵对距离的要求要更高一点。距离不够近的话，精神入侵的效果很难达到。 贺卿的冷汗已经冒出来了。他忍住鼓胀的头疼感，举起他的枪，往对方的头部用力地砸去。 这个星盗先是跪了地，又被砸了一击之后，才应声而倒。他拼命地想要挣脱这种感觉，但精神领域被强烈攻击的钝痛让他已经失了言语。脑海中那片原本清晰的意识离他渐渐远去，直到彻底变得灰暗。 他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贺卿重重地喘过气来，擦了一把脸边的汗水。他抬起眼，正对上潘那震惊的脸。 他朝对方露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说：“可以帮我，再砸他们几下吗？” 潘张了张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头的伊瑞布兰尔，终于点点头，挪动着已经有些僵硬的双腿，走过来取走这两个星盗身上的武器，并再次击打几下他们的头部，确保他们短时间内无法再清醒。 而贺卿已经缓过神来，拿起武器往阿冉那边跑去。 等伊瑞布兰尔发现这边两个星盗都被贺卿放倒的时候，面上的表情更加阴沉。 他内心的震惊程度并不亚于潘。这也使得他对贺卿的警觉提高了十二分。 不过同样的，他的心里隐约升起一种奇异的愉悦感觉。 他想，看来他的选择并没有错。这样的雄虫，比起……可有意思多了。 贺卿看见阿冉身后一个星盗举起了枪，心下一紧，往前冲刺几步，看准缝隙，迅速翻滚一圈来到阿冉身后，用力一捏那透明的小团，一张伞状大小的透明护盾立刻展开来，挡在贺卿面前，将那颗枪弹给拦了下来。 不过相应的，护盾挡住的那一块也往内略有凹陷。 贺卿看着周围，因为他的闯入，一时之间，这些虫族都暂时停了手。 贺卿后退一步，把护盾放到阿冉手上，心疼地看着他发白的面色，又摸了摸他被鲜血染湿的后背，甚至能感觉到对方一直紧绷着的身体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 不能让阿冉再继续这样下去了，阿冉的情况并不是很乐观。这些跟随伊瑞布兰尔的几个星盗，并非是普通的虫族。 更何况……这些虫族对于雌虫，向来是没有对待雄虫时的那般宽容。 旋即，他转头看向了伊瑞布兰尔。 “你知道，他不会是我们几个的对手。”伊瑞布兰尔此时的模样也有些狼狈，但他仍然对贺卿扯出一抹胜利者般的笑来，“时间拖得越久，就对他越不利。虽然他是个很强的对手……但我可不会为此而手下留情。” 贺卿不语。 阿冉却听不得他这样的话，用力捏紧手中的刀，低吼：“再来！” “阿冉，够了。”贺卿一把按下他的右手，眼睛凝视着伊瑞布兰尔，“放他离开。” 伊瑞布兰尔挑起眉：“想谈条件？现在就算我们不放他走，也照样能留得住你。” “可你大概也并不想要走到死拼的一步。”贺卿没什么表情地说，“如果他出事，我即便是搭上这条命，也不会放过你们之中任何一个——包括你们那些还留在星船上的其他团员。” 他微微垂下眼睛，看着自己鼻尖的汗珠滚落下去：“我相信，你们不会想亲身验证，一个高等雄虫的决心能到何等的程度。” 伊瑞布兰尔哼笑一声，像是轻蔑，却也没有出声反驳。 “老大……” 他周边一个星盗朝他挤眉弄眼地比划几下。 伊瑞布兰尔眼神微微闪烁。他沉默几息，往旁边退开几步，让开了通向巡行器的路：“行，成交。他可以走，你得留下。” “好。” 听到贺卿的回答，阿冉又惊又怒，他侧头去看贺卿，像是难以接受，甚至有些委屈地看着对方。而贺卿轻轻抚过他带血的面颊，只低声说：“别打了，走。” 阿冉咬着嘴唇，不肯动。 贺卿用力捏了一下他的耳朵：“听话。”顿了顿，他极轻地道，“相信我。” 阿冉被他几乎是推着往外挪了几步。 “他自己能走的吧。”伊瑞布兰尔靠近贺卿，“你也该跟我们走了。” 贺卿没有回答，只看着阿冉一步三回头、相当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前又走了一段距离。 伊瑞布兰尔有些不悦地抓住贺卿的肩膀，想让他转个身：“该走了。” 贺卿却忽然笑了一下。 他缓缓地说：“星盗说的话，你认为我会相信吗？等我转身那一刻，你的部下就会冲过去，杀掉他吧？” 伊瑞布兰尔的动作一滞。 “副团长，我们唯一的共同点……”贺卿转眼看向他，说，“那就是，都不打算遵守这个约定。” 下一瞬间，数道精神力攻击就朝着周围星盗们的精神图景轰然冲去！ 贺卿的身体甚至在发抖。他往前一步，努力地调转身体过来，看向这群星盗，因为过量的消耗而脸色苍白。 等级稍低的星盗已经承受不住这样持续不断的冲击，痛苦地捂住头部跪坐在地。 伊瑞布兰尔还能咬牙坚持。他没有想到对方会突然发难。他几乎是调动了全身的力量去对抗雄虫的攻击，让自己保持清醒：“你要毁约吗？” “你不是，也一样吗？” 贺卿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伊瑞布兰尔愤怒地说：“是你先毁约的！” “……你说是，那就是吧。” 贺卿闭了闭眼，用力地抬起枪——这时候，他已经感觉这把小型枪的重量都能把他给压垮。可他坚持住了。虽然拿着枪的手都在微微颤，但他依然坚定地对准了伊瑞布兰尔的手。 然后，扣下扳机。 他把整个枪里剩下的12颗子弹全都打完了。其中有大半都因为无法瞄准而打空了，剩下的几颗则打在了对方的手臂各处。 伊瑞布兰尔被击中的时候愣是一声没吭，他只是死死地盯住贺卿，那里面涌动着的复杂情绪，让贺卿只想远离。 听到枪声的阿冉迅速地奔来，他把贺卿搂过去，后怕似的蹭了蹭对方的脖颈，又恨恨地瞪了这些星盗几眼。 “先别管他们了。我们……赶紧离开。” 听见贺卿的话，阿冉扶着贺卿往巡行器那边走。 潘就站在巡行器边，心情很难以描述。他的立场，让他无法非常明确地站出来帮助任何一方。 他叹口气，把从那两个星盗身上搜来的武器递给他们：“你们留着吧……还能防身。” 贺卿让阿冉先拿着东西登上巡行器，自己则要与潘说几句话。 正巧这时候，R18说系统已经重新启动完毕，贺卿又告诉阿冉，去按照R18的指示进行操作。 “我……很抱歉，贺卿阁下。”潘看着贺卿虚弱的模样，很羞愧地低下头，“如果刚才我没有提出那个建议，你们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麻烦了。” “您当时也不知情，不是吗？”贺卿宽慰似的对他笑了笑，“请您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件事迁怒于您。该做的事情，我依然会做。” 潘神色动容。 “您……小心！” 一股极重的力道霸道地圈上贺卿的腰，缠得死紧。同时，一种微麻的酥疼感，从那里开始释放。 然后，他眼前的一切，在这一瞬间好像都变得迟缓。他看见潘脸上的表情变得惊怒，对方还伸出手来想要拉住他，却只扑了个空。阿冉刚把巡行器开启，正探出身想带他上去，却眼睁睁看见他被带走。 他在往后退，身体甚至因为那股牵引的力而略微悬空。 “贺卿阁下！” “卿卿——” 他们的呼声，好像都有一些遥远了。 贺卿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迅速地思考着。 他想，他今天是走不掉了。 对方能在被精神力压制的情况下，还拿出特殊的机关来使用，确实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的。 而现在，已经消耗大量精神力的他身体正处于虚弱的状态，他也不可能让阿冉再继续打斗。就算坚持继续战斗，靠他们俩都只剩一口气来换取这一次勉强的胜利，然后引来星盗团持久的报复，这笔买卖……根本就不值当。 更何况，他最优先考虑的，是要把那些材料和信息给带回母星去。 必须，要有谁能给带回去。 于是，他张开嘴唇，用他最大的力气，高喊—— “阿冉，走！” 他看向自己的个虫终端，低声道，“R18，我把他交给你了。” “贺卿阁下！” “带他离开，然后通知雄父，请求救援……立刻执行！” 当他的后背重重地跌到地面，因为惯性而往后滑了一段，火辣辣的疼痛从被擦伤的背部迅速燃起，刺激得他捏紧双手，眼角忍不住渗出泪珠。 下一刻，他的上方被一片阴影所笼罩着。这个雌虫霸道而凶狠的气息将他完全地覆盖住。对方用没被击伤的那只手用力地掐住他被那机关给圈住的腰部，旋即俯下身来，用那双幽深的紫色眼眸凝视着他。 “你想毁约。”伊瑞布兰尔扬起的笑容带了一抹邪气，“可惜，现在这个约定，你还是得继续遵守。” 他朝巡行器那边瞥去，看见那个巡行器已经往外移动，便说：“我们也放过了他，他完好地走掉了，不是吗？” 贺卿不去看他。他的眼神游弋，看见了周围有两个星盗已经渐渐清醒，他们重新握紧武器，站在了伊瑞布兰尔的身边。 即便现在还有余力，他也不想再做无谓的挣扎。 之后，总能有机会…… 似是不满他的沉默，伊瑞布兰尔捏起他的下巴，用力地在他的唇边咬了一下，甚至都咬破外皮，渗出了一点血珠来。 贺卿吃痛地一缩，重新看向他，眼神异常地冷漠。 伊瑞布兰尔闻见那淡淡的木梨花香，心情似乎变得很愉悦，毫不在意他冷淡的态度，只用舌尖将那点血珠给轻柔地卷走。 然后他低低地笑，呼出的热气与贺卿的吐息相互交融。 贺卿闭了闭眼。 “好了。” 他把手指缓慢地插入贺卿的黑发里，微微眯起眼睛，声音低沉地道：“现在，你就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