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熟悉的文字
这场恶性爆炸案件发生后,新闻很快传遍了整个母星,并向着外星域快速传播着。警署迅速地成立特案组对此事进行追溯与调查,勉强让皇帝陛下的怒火平息些许。 在这个十分敏感的时期,出于各种各样的考虑,大皇子一党与二皇子一党的动作都慢了下来。一时之间,母星上迎来了暂时的、表面上的和平。 贺卿在回家的当天夜晚,就向贺祈怀问起了先前圣塔的那趟远行的任务。他记得梅洛曾说过,让他选择这个任务也有雄父的意思,而他那时候就觉得很疑惑。 他将文思所说的雄虫失踪案,以及他的名字曾出现在对方名单上的事情一并告知,终于得来了他雄父的答案:“你说得不错,那时候,我们已经得了消息,有虫想对你不利。但我们当时掌握的信息并不全面,不知对方的具体目的,也不知对方究竟何时会下手,所以我想让你跟着圣塔的星船出去一趟,避一避。而在你离开母星的那段时间,我们也能放开手脚,迅速展开调查。不过……” 贺卿连忙问:“发生什么了?” “虽然幕后之虫我们没能抓住,但我们找到了当初被雇佣去参与绑架实施计划的那个小团体。”贺祈怀穿着制式古典的长袍站在窗前,透明玻璃上折射出他的面容,“崽崽,他们本应该会于大半年前你还在母星的时候下手。但是,他们都被杀了。” 贺卿一愣。 贺祈怀转过身来,静静地望着他,“不是我们动的手。早在我们查到这一环之前,就有虫族把他们杀死了。” 他没说出口的是,这些雇佣虫员里有雄有雌,都是被虫用非常残忍的、血腥的手段给杀死的,就连尸体也……他轻轻眨了下眼睛,心想,这绝不是单纯阻止他们进行实施计划的行为,而更像是一种暴力的震慑……或者说,一次血淋淋的警告。 “既然文思告诉你,后来的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那么,或许是因为上次雇佣者的覆没,以及你那时已经离开母星……才让他们转而选择了别的目标吧。”贺祈怀补充道,“我先前没告诉你,一是因为掌握的情报不足,二是怕你担心。若非文思前一阵查了一些线索,汇报给了他父亲,我们恐怕也难以往下继续查起。” “崽崽,圣塔曾经也有失踪的研究员,但那时候还是等级较低的雄虫……而他们后来敢将目标定在你身上,只能说明,等级较低的雄虫已经满足不了他们的需要了。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些雄虫,又到底被送去做了什么?这才是最令我们担忧的。” 他叹口气:“我今天跟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跟着忧心。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母星同样危险,你要保护好自己。” 返程途中得知爆炸发生后的林之逸匆匆赶回贺家主宅,看到贺卿平安无事的时候,惨白的脸色才恢复了一些。他忍住泪意,上前一步,大着胆子拥抱住自己的雄主,颤着声说:“如果您下次要去这样危险的地方,就请带上我吧。我实在不敢想……” 贺卿安抚似的摸摸他的后颈,告诉他自己不会再去。 第二天早晨,他带着林之逸一起去临时留置室看宁暮归。宁暮归并不知道俱乐部爆炸的这件事,只是知道他去参加了大皇子的宴会,颇有些紧张地问起他的情况。 贺卿没有对他说起这场爆炸案,也没有问他关于二皇子的事情,只是简单带过几句,表示自己并没有在宴会上被大皇子为难。身旁的林之逸看得暗暗着急,想要把雄虫差点遇袭的事说出来,但又不敢当着贺卿的面这么做——他当然明白贺卿并没有要告诉宁暮归这些事的打算。 “你应该很快就可以被释放了。”一想到大皇子一党现在的情况,贺卿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不过,等你出来之后,很快也要回到军部去了吧?” 宁暮归摇摇头:“我还会在母星待一阵。休假结束后,我再自行赶回军团。” “是这样啊……” 等到探望时间结束,贺卿与林之逸离开临时留置室,宁暮归注意到他桌面书本下压着一张纸。他走过去,抽出纸张,垂下眼上面的字。下一秒,这张薄薄的纸就被他用力地捏得皱成一团。 【昨天俱乐部爆炸,有虫死亡。雄主无事。】 贺卿本来想去拜访一下二皇子的。 但考虑到现在母星的局势,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选择亲手写一封感谢信,递送到二皇子的府邸上。 不管二皇子与宁暮归之间有什么协议,至少对方派出的那名虫员艾达确实帮助了他,保护了他一次。于情于理,他都应该这样做。 不过,让贺卿没想到的是,二皇子不仅很快就回了信,在信里,他还将自己的个虫终端号写给了贺卿。 一般来说,个虫终端号是不会轻易告知给陌生虫的。对方这样的做法,的确算得上是发送了一个善意的信号。贺卿也不忸怩,将二皇子的终端号录入到自己的通讯册中,并主动给对方发送了消息,表明身份。 二皇子那边也很快也回了消息,把他也录入到自己的通讯册中。 贺卿关闭终端,双手交握抵着额头,轻轻地合上双眼,思考起接下来的行动。 时间就在贺卿在家办公的平静生活中快速流走。 如贺卿所想,在宁暮归羁押期限快到的时候,大皇子一党并没有再次上诉。由于证据不足,宁暮归和另一位被关在临时留置室的军虫一同被无罪释放。 而就在宁暮归释放的当天,原本计划要去接他的贺卿收到了他雄父发来的消息。 符舴逃走了。 贺卿刚一听到这个名字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下一秒他就迅速想起对方的身份。他当即变了脸色,追问相关的情况。 符舴离开之前,将新式强化溶剂的开发室给烧毁,里面的实验数据同样也被他给销掉了。 目前圣塔已经封锁了符舴的住处,要对他的居住地进行调查。贺祈怀知道贺卿对新式强化溶剂的事情一直很在意,因此才发来消息,问他要不要过去。 贺卿只犹豫了数十秒,就做下了决定。他给林之逸简要交代了几句话,转头就坐上巡行器赶往符舴房屋的地址。 符舴的住处离圣塔不远。这栋单独的楼房不算大,看着也并不豪华,唯独安保系统级别很高。贺卿花了两个多星时才赶到,这个时候符舴的居所已经被打开,数位圣塔的研究员正在里面取证。而他的雄父和其他几位圣塔的高层虫员正站在房屋前面谈论着什么。 一见到他来,贺祈怀招招手,让他凑近来。贺卿走近了才发现,贺祈怀身后还站着一个他认识的虫。 竟然是潘! 贺卿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讶,这种讶异很快又化成了惊喜。 潘显然也没想到能这么快见到贺卿,露出笑容,抬起手朝贺卿行了个礼,说:“阁下,从你被掠走后,我就一直很担心你的情况。即使后来圣塔的虫族来找我的时候,我也还是很不安……现在能看到你,我真高兴。” 贺祈怀解释:“潘是上周才到母星的。他毕竟是重要的证虫,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们没有让他直接出面,也最大程度地保护着他的信息不被泄露。只是……”他的目光落到敞开的大门,神情难免带了些懊恼,“还是让他给逃掉了。”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符舴。 贺卿也蹙起眉头,沉思:“他已经知道……潘,还有那几种材料的事情了吗?” “或许吧。”贺祈怀开口,“在那次会议之后,出于谨慎,我们以其他的理由暂停了新式强化溶剂的开发,暗地里调查符舴和他的团队。他这段时间以来,也表现得很正常,没有什么明显的问题。” 也真是因为这种“正常”,才使得他们都被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谁能想到对方会突然潜入封闭的开发室,破坏所有的仪器和数据呢? ……虽然说,对方这样的行径也恰好从反面证明了新式强化溶剂的研究确实存在问题。 贺卿又看了看门内的情况,问:“雄父,现在有什么新进展吗?” 贺祈怀摇摇头:“已经进去一个星时了。符舴很谨慎,几乎所有能有价值的东西都被他销毁或是带走了。” “那实在是可惜。” 潘倒是安慰起他来,说:“他们既然已经慌张得选择逃跑,就已经能说明很多事情了。我相信他们不可能面面俱到,总会有疏漏。” 贺卿想了想,也笑着回答:“你说得对。” 对方辛苦经营这么多年,在这之前哪里会认为自己会被怀疑?如果不是因为他无意中遇到了潘,打乱了对方的计划,逼得对方停止研究,对方也不可能会选择这么离开圣塔。 所以,就算对方拼命想要销毁掉研究的东西,在对方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一定还有证据存在。 “贺审判长!米德长官!”就在这时候,一位研究虫员突然从房里冲出来,“我们刚才凿开地面,意外发现这里还有一层地下室。里面的仪器虽然已经被毁,但是还有一些旧手稿和化验残留物……” 听着对方的话,贺祈怀当即精神一振,眼睛明亮:“走,崽崽,我们去看看。” 贺卿赶紧应声,跟着贺祈怀他们一起进了门。 贺卿没有接触过符舴,只听说过他的事迹。从对方屋内冷色调的装修风格和摆设来看,他倒是能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形象:一个严肃、冷淡、一丝不苟的虫族学者。 他们沿着楼梯来到地下室,许多已经被破坏的、古怪的研究仪器放置在这里,在白色灯光下显出一种阴冷感。那些记录着数据的纸张被撕碎、烧灼,残存的部分留在灰烬里。植培间的植物也大都被折断,只剩下了已经死去的根叶。 其他的研究虫员开始在地下室里不同的区域进行调查与取样。 潘走入植培间,小心地触碰到这些已经枯掉的植物,有些心疼。凭他多年的经验,他很快辨认出了这堆植物里大部分的品种。另外有两位同样对植物学颇有研究的研究员则把余下的品种给找了出来。据他们所说,这里面大多数的植物,都已经被证实含有能对虫族造成影响的毒素。 贺祈怀在和另一位高层谈对符舴团队的处理问题,贺卿则从植培间跑到地下室另一边去看这些研究虫员找到的东西。 很快,有一箱装着奇怪液体的瓶子被搜了出来。令虫疑惑的是,这里面全都是来自于同一个雌虫的信息素。 贺卿也有点懵:“雌虫的信息素?” 资料上显示符舴可是雌虫,在发情期间,他所需要的当然是雄虫的信息素。而假设——只是假设,他其实是雄虫的话,他也没必要贮存这么多雌虫的信息素。毕竟雄虫对雌虫的信息素需要并不高,更何况雄虫本身就可以合法地拥有许多雌虫,哪里还用得上雌虫信息素这样的东西? 贺祈怀沉思片刻,忽然皱起眉,吩咐研究员:“圣塔里还有当初从符舴身上取下的血液样本吗?有的话,拿上这一份信息素,回去与他的血液样本进行比对。” 研究员点点头,拿出随身带的设备对圣塔内的样本库进行查询。 眼见一位研究员抱着的一大堆旧手稿的顶端摇摇欲坠,贺卿主动地过去帮对方扶住,顺便把上面一部分抱了过来,陪对方一起走到外面,把手稿放到圣塔带来的密封箱里。 对方不住地道谢,贺卿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这样。他问对方:“这些都是符舴没有销毁的东西吗?” 那些专业的数据他是看不懂的。他只是好奇,为什么这一部分还能存留。 研究虫员擦擦额角的汗,对他说:“是的,这是我们在他的卧室,我是说,地下室里面那间卧室给找出来的。其实这些手稿的内容并不重要,都只是一些简单的推算。或许他是觉得没有什么影响,也就懒得烧了吧。不过我们还是得带走的,这些毕竟是与他有关的物证,说不定还能找到些什么。” “是这样啊。”贺卿有点好奇,拿起了面上的几张稿纸,上面是符舴用细笔写的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公式。 嗯……他果然看不懂。 贺卿自小就不喜欢这些学科,升学时自然选择了他更感兴趣的专业,也就彻底与这些学科没有了关联。 他正要把这几张稿纸放回去,见这一堆乱七八糟的,想了想,干脆伸手把这些旧稿纸整理了一下。 不过这一整理,就让他翻看到了一些有点奇怪的内容。除了那些正儿八经的工作上的数据,在一些稿纸上,还有符舴反复抄写的虫族俚语,尤其是母星上的虫族的习惯用语。 符舴这是……想要努力融入母星上的环境?他倒是知道符舴并不是母星的虫族,而是从另外的星球上来到圣塔的。但是对方已经在母星上待了很多年了,有了稳固的工作和社会地位,还会需要依靠这样的方式来获取什么……例如认同感之类的东西吗? 贺卿百思不得其解,摇了摇头,把稿纸塞回去。 他在这正收拾着,两个研究虫员又各自抱着一摞手稿走了过来。贺卿听见他们很是困惑地讨论着什么。 一个问:“这难道是旦澜当地的语言吗?” 另一个有些不确定地回答:“不会吧……?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 他们一抬头看见贺卿在整理手稿,傻眼了,赶紧放下手里的一摞,阻拦道:“阁下,这种事交给我们来就可以,哪里能让您来做?您快放下吧……” 贺卿的注意力却放到了他们先前讨论的事情上面。他按下手中的稿纸,站起身来问他们:“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啊,您问这个啊,我们是在说这些奇怪的字,您瞧,就是挨着数字后面的这些。”其中一个研究员把放在顶上的一个小薄册打开,指给贺卿看,“因为工作原因,我们曾经见过不少偏远星系的独立语言,做过一些翻译工作。但是这样的字体,我们都没有见过。符舴是从旦澜来到母星的,所以我们在讨论旦澜的文字是不是这样的。” 另一个研究员赶紧插话:“可我印象里头,旦澜的方言也不是这样啊!” 贺卿接过小薄册,仔细地一看,脸色突变。他按住纸张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深色的眼睛里映出几分脆弱和茫然。 “阁下?阁下?……您还好吗?” 贺卿却一动不动,只是紧抿着嘴唇,直勾勾地盯着这一页。 276,□□,失败。 …… 350,失败。 366,失败。 …… 451,成功。 451,失败。 …… 811,成功。 …… 大人,请□□我们。 我们,绝不会,再失□。 那些被污渍浸染的字已经模糊不清,无法辨别。可其余这些清清楚楚的字体,只让贺卿感到深深的迷惘。 ……因为这些字,全部都是他记忆之中,属于地球人类的文字。 甚至于,这就是他祖国的文字。 在这片广袤的星际里,也存在着人类吗? 还是说,这是某种巧合——某种生物繁衍的巧合,衍生出与他印象里的地球相似的文明,形成了这样一套相似的文字。 贺卿不得而知。 他也不知道,他以自己记忆里的方式解读这一段信息,是否是正确的。 但他此刻已经无暇再去多想。他攥紧了这个小册子,疾步跑回地下室,将薄册递给了贺祈怀,问:“雄父,我可以把它带回去吗?就这几天就好。” 贺祈怀诧异地一挑眉:“这是什么?” “这是刚才搜出来的符舴的东西,但是,这里面……”贺卿停顿了一下,选择找一个谎言,“我见过这种文字。我有一个认识的朋友应该了解这个,我想带回去问他。说不定这里面就有什么关键的信息。” 贺祈怀深深地看他一眼,笑着应允了:“可以,如果你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那就再好不过。” 贺卿带着薄册回到主宅的时候,宁暮归已经回来了。除了宁暮归以外,林之逸和阿冉也都在家。 贺卿经过客厅时,恍惚中感觉到宁暮归和阿冉之间有种冷硬的、碰撞似的奇怪氛围。 但他现在全心都已经放在了符舴的东西上面,只是对宁暮归勉强笑着说了一声“辛苦了,欢迎回来”,就抱着薄册转身,急着上楼。 阿冉哼了一声,故意黏黏糊糊地贴到他背后,重重地亲了他一口,然后在贺卿无奈的目光中笑眯眯地放开贺卿。等贺卿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他才回头看向宁暮归和林之逸。 宁暮归垂下眼睛,淡淡地撇开视线。 只是下意识蜷紧的手指,暗地里泄露了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