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马醉行46、婳太妃
“你怎也亲自来?”秦朗看着同样侍卫打扮的澹台眜不免有些不悦,趁着空档将人拉入拐角无人处低声喝问。先前交流时他就事不关己的模样,之后又见不着人影,此时出现已经是在洛恬之队伍中,秦朗就是有心质问也不合时宜了。 “秦兄弟去得,在下为何去不得?”澹台眜笑着问道。 “你明知我的意思,你的身体都这样了,你为什么要自己出手?你的人呢?”秦朗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将他狠狠抵在墙上,目光死死盯着着他淡漠的双眸压抑着怒气说。 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人了,要说潜入一国的深宫库房,他的身手自然是绰绰有余的,但是前提是要他没有这样的暗伤,如今看他的模样,三成功力都不一定还在,为什么要冒这个险?“你手下没人吗?” “无碍。”澹台眜眼底浮现一丝笑意,却并没有打消他的计划的意思,抬手握住胸前的拳头轻声问:“就这么担心我?” 秦朗一把挥开他的手,冷声说:“随便你,是我多事。”说完扭头就走,手臂却被一道力拉扯地趔趄了一下,紧接着被身旁的人拉进怀中,来不及反应便眼前一黑,唇上蓦地覆上一道温热的气息。 秦朗怔了一下,便立马反应过来,站稳了身体将人狠狠反压在墙壁上重重吻了下去,牙齿毫不留情地肆虐了一把那两片薄唇,直到口中尝到一丝淡淡的腥甜,才放开他。 “一直没问,你属什么的?为什么牙口总这么锋利。”澹台眜按了按冒出血丝的下唇,吃痛地微微皱眉。 “快走。”秦朗看了一眼走的有些距离的骆恬之,瞪了澹台眜一眼就扯过他的手快步追去。 即便发泄了一点怒气但是问题仍旧没能解决,他们已经进宫,此刻恐怕就是澹台眜想走也走不成了,先跟着骆恬之吧。待会儿若是澹台眜非要参与,他也只能舍命掩护他了。 大皇子在中穹庭摆宴,邀请了朝中大部分臣子,只是晚宴举办到一半,内廷总管就慌张来报,骁竹皇帝崩了,在座大部分人都知道了大皇子的打算,这是有充分不在场证明啊。 众人大多不知道缘故,但也有不少消息灵通的结合手上的情报猜到原因。 骁竹皇帝不肯写传位诏书,大皇子原本想跟他耗着,但是派出去追七皇子的人无能地把人给追丢了,大皇子暴怒地一剑摘了回禀侍卫的脑袋连夜起事,他怕迟则生变。若是让七皇子回来,那么朝中的保皇派也就站到了他的对立面,甚至有些本就中立在动摇的也会闻风而动,毕竟这段时间他也知道自己做的激进了一些,引起不少臣子的不满。 晚宴不得不中断,无关人等被留在了原地,大半的官员跟随大皇子去了内廷皇帝寝宫,外面的羽林卫脚步匆匆仿佛预示着这个夜晚的危险。 秦朗看向澹台眜,见他看了自己一眼掉头隐入林中,急忙跟随而上。 七弯八拐地绕出了那片小树林,前面已经有一名穿着宫廷掌事服装的青年候着了。“主子吩咐奴给贵人带路,请跟我来。” “只我们两人?你的人呢?”秦朗有些不太信这么重要的事只有他们出马。” “东胤使臣今晚不在。”澹台眜低声说了一句,秦朗脑子一转立马反应过来,东胤皇帝果然是两手准备,这个晚上骁竹宫内必定混乱,东胤的人不可能完全没有察觉,如今说不定早就已经出手了。“ “那我们去跟他们汇合?” “不,我们另有目的。”澹台眜随庭侍猫下腰,秦朗立马压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吃惊。看着前面的一组羽林卫小跑地穿过宫门往东边而去,那是中庭的方向,等他们走远秦朗才抓紧澹台眜的手臂压着声音质问:“你说什么?你不是为了花乳石?” “我从没说我要的是花乳石。”澹台眜无辜地说。 “你!”秦朗怒火丛生,这男人确实没有一句说自己要花乳石,但他字里行间都在诱导他他们都是为了一个目的。“你耍我?!” “花乳石有东胤的人和贤之出手,他们会为我们取得,你无需担忧。不若随我一同去见一个人。” “谁?” “我的姑母。” 姑母?那不就是东胤太上皇的妹妹?东胤前任皇帝的妹妹有嫁到骁竹的?秦朗回忆了一下仍旧没有丝毫印象,他对东胤不,应该说对这个世界的事知之甚少,满打满算来这里没满两年,一年都在靖王身边混了,哪里接触得到外面的世界。 “我此行是来向姑母取一件东西的。”澹台眜解释了一句。 两人不便说太多,接下去一路都是险险地躲过侍卫和宫女,一路隐秘地潜入内宫,所幸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外面发生的事上了,反而没人注意到一个太妃的动向。 到了泈婳宫,他们被侯在门口的宫女恭敬地迎入,秦朗心中暗忖,难道那东胤长公主知道今晚他们会来?似乎只有他完全不知这人的打算,这一路走来显然面前的男人早有安排。 只是为什么要带他一道来? “婳太妃,公子已到。”宫女轻声禀告。 “快进来。”一道清越的声音自屋内传来。 秦朗看了一眼澹台眜,犹豫了一下只得跟在他身后一同进入。 “姑母,侄儿拜见姑母。”澹台眜躬身行礼。 “靖儿不必多礼,快快过来,让姑母看看。”坐在上位的宫装妇人招了招手,神情激动。 澹台眜顺手将一旁的秦朗拉起来,上前握住婳太妃的手,亲昵地依着她抚摸自己的脸。“姑母经年未见风采依旧。” “在姑母面前也要带着这张脸吗?还不让姑母好好瞧瞧。” 东方靖微微一笑,半点都不犹豫地吃了一粒药丸,在秦朗惊诧的目光下缓缓回复了自己原先的面孔。 哇靠,这么玄幻神奇,他只猜中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尾,难怪始终见不到人皮面具的边缘,敢情这易容是由内而外的。 婳太妃不像秦朗第一次见这样的易容变化,眸光颤动地看着恢复东方靖那张脸的男子,半晌说不出话。“好,好,离开东胤时靖儿才那么点儿大,如今已长成昂藏男儿,姑母早就听闻你在九巟的事迹了。果真是我们东胤的好男儿!” “太后可好?”婳太妃许多年没见过亲人,迫不及待想从东方靖口中了解实情。 “姑母放心,母后在后宫虽慵兴犹在,虽老心犹健,只时常挂念您。” “姑母身在骁竹深宫,又无需争宠夺爱,东胤国强便没人能让姑母受委屈,日日不过诵经念词,无甚烦忧,靖儿可要待姑母向太后言明让她放宽心。”在未出嫁前,她跟皇嫂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关系不错,那时候太后还不赞同她出嫁这么远。 “姑母放心,侄儿省的。” “瞧我,都忘了问靖儿此次来意,先前听下人说的语焉不详,你尽可说来,是要姑母何物?”婳太妃摸着东方靖的头发笑的温柔,她的身份特别,骁竹皇帝不会让她有子嗣,她这么多年没有亲人在身旁,于是也格外惦念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后辈。 “姑母,小侄冒昧,想向您求一旨意。” “哦?”婳太妃疑惑地看着东方靖。 “昔年姑母出嫁时,皇爷爷曾感念姑母为东胤长治久安放弃长公主的荣华远嫁骁竹,便赠一旨……” “你是说……父皇为了弥补我,愿意实现我一愿望……”婳太妃神色追思,终于想起来这件事。 当年正值东胤权力交接,皇帝病重基本没法下床亲临朝政,太子弱冠之年只能代理朝事,偏西宁虎视眈眈,九巟蠢蠢欲动,只能联合骁竹,她自己请命出嫁,身份贵重的长公主嫁入骁竹皇家才能有这个份量能稳固盟约,皇帝对这个唯一的妹妹愧疚难当,便给了长公主一道旨意,愿意满足她一愿望。只是当时她懂东胤的艰难,接了旨却没有用这个权力。 如今东胤已然成长,兵强马壮,已经不是西宁可以动的了的,而她身在骁竹深宫,无儿无女,已无什么念想,这道旨意也就没了使用的意义,渐渐被她遗忘一旁。 “我当是什么,怎么?凭靖儿的身份,还需要这道遗旨?” “姑母明察,侄儿只是亲王之身,哪里是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 “那你总要告诉姑母,你准备拿去何用?” “姑母……侄儿想与一人结契。” “结契?”太妃一愣,忽然看向默默立在不远处的秦朗,定睛看了一眼秦朗那张神色平静的面容,心中闪过一道模糊的想法,却没抓到。 “便是结契,你的皇兄难不成还不同意?可是……” “姑母。”东方靖膝盖一跪。 这已经是很少见了,如今这天底下已经没几个人能当得起东胤靖王殿下这一跪,太妃立马惊诧地起身将他拉起,原本没当一回事,因了这一跪也不得不慎重起来。“靖儿不如先说明吧,若是真难为,姑母岂有不帮之理。” “侄儿此生只愿与结契之人白首偕老,请姑母成全。” “什么?!”这下太妃面色变了,“靖儿你此话何意,你将日后的靖王妃置于何处。” “侄儿此后……不娶妃生子,只愿牒谱之上与他之名并列其上。”东方靖看不到身后的秦朗在他说的前一句时已经顾不得宫仪地抬头看过来了,若不是怕莽撞出声惹太妃不满,秦朗恐怕此时已经冲过来捂住东方靖的嘴。此时只能死死钉在原地,只是面上的惊涛骇浪半点不比婳太妃少。 “这事,他可知晓?”若非秦朗面上的神色不似作伪,婳太妃此时已经想着这是怎么样的妖精勾引的堂堂靖王殿下如此失智。 东方靖带着秦朗来本就是为了给婳太妃过目,此时太妃看向他身后问这话显然已经猜到秦朗就是他愿结契的人。“不曾告知,但是待求了旨意侄儿便会与他说明。” 太妃气笑了,“堂堂靖王之尊,连个人都没拿下竟然便巴巴地来求旨。本宫算明白了,你这是明知道自己过不了宗祠长辈那关,想用本宫这道先王遗旨去压他们。” “姑母恕罪,侄儿知道自己辜负您与母后期望,然侄儿心中早已下定决心,只要能达成心中所愿,便是任何惩罚都愿承担,求姑母成全。”东方靖伏身行了个全礼,却是一副婳太妃不答应就长跪不起的模样。 “你怎么说?”太妃面色冷凝居高临下地看向秦朗。 秦朗跪地伏身:“但凭太妃娘娘做主。”不论他愿不愿意,此时他都不会去唱反调地打东方靖的脸。 东方靖毕竟是太妃亲侄子,自己一个外人,让他做到这么卑微的地步若是不知好歹说自己不愿,恐怕第一个被迁怒处罚的就是自己,何况东方靖说的这些话,他心里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 感动有,吃惊有,但是被擅作主张的怒气也有。 若是东方靖真的做到了,他将永远作为东方靖的附属,对上东胤高层天然又低了一等,媳妇跟婆婆怎么抗?甚至可能被留在后院像一个后宅女性,东胤皇帝不会容许他这样给皇家增添污点的人在外招摇过市的,他确实动了心想与东方靖在一起,但不是以这样的方式,以一个身份低微连被问一句愿不愿意都没资格的人与东方靖在一起。 婳太妃——东胤的长公主殿下,已经许多年没有人让她动怒过了,此刻死死瞪着东方靖,半晌颓然坐下,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原以为不久能看到……你娶得一才貌双全的贵女生个小世子于我瞧瞧……” 东方靖默不作声,却是动也不动地伏地跪着,太妃哪里能见他如此,何况这么远来见她只为这一件事,即便明知不能应,却当真也不忍心拒绝,又叹了口气说:“你又何必,你便是再喜爱他,带身边同进同出都不会有人敢说半句,你却非要去攀最难攀越的山,去逆行最难走的路,你可知,便是本宫答应了,你回去后,又怎么令太后答应,又怎让皇帝答应?” “侄儿愿承担所有责罚,只愿姑母成全。”东方靖半点不为所动,仍旧是这句话。 太妃看着东方靖许久,才无礼地挥挥手:“罢了,你会知道,便是有先皇遗旨助你,想娶男子为妃也没那么容易。” 东方靖听得出她已经松口,立马感激地抬头看向婳太妃:“侄儿谢过姑母成全。” 婳太妃起身说:“哼,若不是今晚情况特殊,这里也不是你的久留之地,怕是迟则生变,本宫可不会这般任你胡来。……你现在跟我来。” 东方靖回头看了一眼秦朗,身后立即传来婳太妃似笑非笑的声音:“怎么,你还怕本宫会为难他?” “姑母误会,侄儿并无此意。” “哼。” 大厅只留秦朗站在中间,一旁宫女偷偷打量他,却从他脸上看不到半分惶恐或者激动,一介男子之身竟能让东胤战神靖王殿下为他求旨结契。偏她们左看右看都没看出他哪里美,若是以女性的角度看,他那如修竹一般挺拔颀长的身姿,面容俊秀,到是能令一干宫女看的两腮微微泛红心底荡漾,然而若是这样的男子为妃,她们想不出那是怎样的违和感。 不久太妃便与东方靖回到厅内,“你先出去,本宫与他说两句。” “放心,绝不为难他。”太妃横了一眼东方靖,示意他赶快出去。 “是。侄儿这便在宫外等候。” 东方靖走过秦朗身侧,脚步微停,目光复杂地看了看秦朗,却是不知道能说什么,不得不沉默着出去。秦朗能感觉到婳太妃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他不动神色任她大量。 “靖儿对你的感情你也看到了,那么你呢?”婳太妃声音威严:“抬起头看着本宫说话,告诉本宫,你可担得起靖王殿下的厚爱?” 秦朗心里不禁MMP,这是怎么糟心的问题? 果然要面对这样来自三姑六婆的审问了,太妃毕竟已经外嫁多年,也管不着东方靖,最难搞的是东胤宫里的那两位,可想而知若是下次站在东胤后宫中他得面对什么样的压力。 “草民一介白身,自然是当不得。”秦朗躬顺地回道。 “你说什么?”婳太妃愣了一下,见秦朗没有后文的样子有些不确信,她都做好秦朗求她成全时敲打一番的准备了。 “草民身份卑微,若这般随敬王殿下回宫,恐害殿下沦为东胤笑柄,草民实在惶恐。” “哼,你到是有自知之明。”婳太妃冷笑一声,说:“靖王既然看上你,便是你几时修来的福分,本宫实话告诉你,别以为有了本宫这道旨便能成事,回东胤后你便知道……算了,本宫何必当这个恶人。 秦朗垂着头一言不发,婳太妃又看了他一会儿,心中同样闪过宫女先前疑惑的念头。这样一个半点都不女气的男子,东方靖看上他什么? 其实说这个男子只是民间一无用草民她也不赞同,这一身气度便是世家子弟也不一定有,试问几个人能在她们这些位高权重的人面前能如此稳得住的,何况她这个侄子东方靖是什么人?他岂会看得上真的身无所长的一介男子?还要给这样的殊荣。 “本宫给你一个选择,戴上它,此后一切任凭敬王殿下做主,或者……”婳太妃目光扫了一眼一旁的宫女,只见她抽剑架在秦朗脖颈上,锋利的剑刃就这么稳稳地贴着他的咽喉透着丝丝的寒气。 秦朗看向面前托盘上放着的东西,两个小指粗细漆黑泛着微光的手镯连着一条一尺长的链条,这是……铁链?不像铁的材质。电光火石间,秦朗脑中闪过那晚沐浴时那人说的话。 “东胤有乌金石,极硬不锈,锯之不断,若打造成镣铐,一经锁上……”秦朗脸色微变,看不到的背后顿时起了一层细密的汗,东方靖的意思?他想干什么? 脖子上的剑刃不容许他多加犹豫半刻又紧了紧,皮肤上已经传来一丝刺痛。 “你在犹豫什么?”婳太妃声音一沉,目光极具压力地盯着秦朗。 “草民……不敢。”秦朗慢慢地抬起手腕,任由宫女将手镯一样的镣铐扣上他的双手手腕。 出了宫门,秦朗抬头便看到站在院中的东方靖,那直直看过来的目光似在看他又不似在看,他向前走了走,见他恍然的神色微微一动,目光在他手腕的镣铐上顿了顿,伸手轻声道:“过来。” 秦朗仔细地看了看他,蓦然轻笑一声,似讥讽,似自嘲。 东方靖……他怎可能那般轻易就绕的过自己,这一路的和气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其实东方靖一直不出手,他总觉得他在憋大招对付自己,心里就有些忐忑,如今已谜底揭晓,他心中的石头反而落了地松了口气。 手铐看起来精美的不像是刑具,可是总归是束缚人的工具,不会因它的外表,因它做工的精细便少半分它所带来的屈辱感。 “靖王殿下。”秦朗一步步走向东方靖,看着他易容卸掉后熟悉的面庞,问:“现在,我可以离开了吗?” 东方靖看着秦朗脸上的笑容,有些拿不定他的想法。“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殿下还记得这是哪里吗?”秦朗停下脚步看向东方靖,带着镣铐的是他,被人围观看着的也是他。 东方靖也知道这里还是骁竹后宫中,远处隐隐传来的刀剑声嘶喊声还未停歇,他便是想说什么,也不该在这里说。他只是…… “先离开这里。”东方靖伸手握住秦朗的手腕,碰到的却是那乌金手铐,动作一顿,继而将手滑向他的手心,五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