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 耽美小说 - 不完全替代(人外攻)在线阅读 - 第十七章 逆子

第十七章 逆子

    两位持衡者行礼时的仪态皆完美无缺,谦卑虔敬如舞者最庄重的谢幕礼,全然不见平日里执掌大权的桀骜。

    只是比起面无表情、端凝渊沉的同僚,黑蕊自带一股冰冷又黑暗的妖娆。在她那一袭敞开的长风衣下,衬着轻薄而硬质的紧身战甲。虽然这并不符合惩教所的制服标准,但仍然体现出了隐秘机关特有的那种诡异、森冷的风格。

    量身定制的护具仅仅罩住了她的要害,十分放肆地裸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脯,纹有一朵虞美人刺青的半截腰肢,以及绑着战术带并插上匕首,光洁、性感且饱含着致死杀机与爆炸般力量的大腿。

    在躬身致礼后,黑蕊便一撩火红色的长发,两指暧昧地贴在唇上,非常大胆地向戈缇抛去一个飞吻。

    时瑟对她的行止做派视而不见,站在他身侧的少年也不见有半分被调戏的害羞,从斗篷底下伸出一只手,很有兴致地朝大美女挥了挥。

    灰影则始终保持着克制而慎重的姿态。他并未主动向显然是掩藏身份而来的名门血裔打招呼,甚至都没再多看少年两眼。

    这位持衡者有一头飘逸的中短发,纯灰色的发梢时不时会自行浮动。他的脸上罩着一张战术面盔,遮去了上半张面孔,但是嘴唇线条透出一股刀削般的凌厉,下颌的轮廓在刚劲中带着些深邃而优雅的味道。

    在那张融合了生化科技的面盔边缘,延伸出数根异形飘带,看起来就像蚰蜒的细长节肢,以一种令人恶寒的节律交替起伏,狰狞而牢固地包裹着灰影的头部。而本该是双眼的部位,则镶嵌着两颗狭长的菱形银晶,隐隐有冰寒幽深的光芒在核心深处流动。

    戈缇的视线在这个青年身上扫过,在他的面盔上凝停了几秒,旋即果断地移开目光。他自认审美观还算正常,暂时欣赏不了把这么恐怖的道具戴在脸上的画风。

    然而在下一瞬,戈缇心底莫名掠过一丝异样,立刻又将注意力调转了回来!他上前两步,双瞳注视着灰影面盔上的银晶,说:“可以给我看看你的脸吗?”

    面对这个要求,持衡者显得有一点犹豫,探询似的向御手望去。时瑟神色平淡地颔首,示意无碍。

    黑蕊则抬手在虚空中一划,日夜监控着整座堡垒的智能系统感应到这一特定手势,即刻在前方展开一张虚拟光幕。接着,她以相当敬业的作风处理起未完的公务。

    灰影并未有任何举动,那张造型奇诡的面盔却像触发了什么机关,两侧飘带倏然一阵狂舞扭动,灵活迅捷地攀爬而上,转眼间挪移到了青年的头侧。

    戈缇看清楚了他的面容,还有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眸。漆黑的巩膜,浅绯色的瞳孔……这双眼睛,几乎和星晚一模一样。

    但若仔细看去,仍可发觉二者之间存在的差别。

    星晚总喜欢肆无忌惮地展现出一股扭曲而变态的疯狂,因此在大多数时间,他只被允许在惩教所内部活动。一旦有所失控,必须被关回地下黑室中封冻!偶尔,这条白色狂犬也会被放到外界,当他披上平静深沉的伪装时,往往又带着强烈得使人战栗的空洞虚无感。

    这都是典型的初代异种所具备的特征。

    而灰影的双眸除了外观上的异常,意外地不含半点侵略性,反而给人以宁静正气的感觉。哪怕他没有一丝表情,也不会透出那种非人的压迫感。

    戈缇轻呼出一口气,缓缓地问:“为什么会有第二头异种?”

    早在三十年前,神选蓝图计划便已随着那场可怕的异种暴动,及其后的美人蛇叛乱而宣告终结。不过,自从凛冬之夜陨落,群龙无首的异种们虽然各自为政,却都未再参与阵营之间的战争。

    时隔数年后,这些怪物的危害性渐渐被人淡忘,而那该死的人造兵器项目,竟然再一次被重启——此次又新添了一项名义:再造一批可控的噩兽因子融合体,用以对付墙外那些蛰伏日久的异种。

    由于当初参与计划的人员皆已被屠戮殆尽,实验资料更是被毁掉了九成以上,后来者们等如是从头开始,研究进程也就变得极为缓慢。

    及至三年前,该项目终于又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一头又一头异种被培育成型,只待输入一道启动指令,他们就会摆脱深度冬眠,从充盈着金青色溶液的培养罐中被唤醒。在那为数众多的实验体中,甚至出现了一只极端完美的个体。

    据说,他和当年的Y1206有着惊人的相似!

    所幸奈哲尔·嘉利在某一次视察中,看见了这头疑似冬之夜再生的异种。他什么都没说,当即转身离开。而在第二天,这项蒙上了巨大诡秘阴影的禁忌实验,便被赤金名门以毫无商量余地的态度强行废止。

    秩序管理局下令销毁全部实验体,即刻执行。

    神选蓝图的主持者不敢抗命,只得照办。原本一切顺利如常,可在处理了数百个处在深眠状态的异种后,轮到那个完美个体时——

    他突然自行苏醒,睁开了双眼。

    那不是大部分初代异种所拥有的红瞳,而是一双温柔、纯净、充满了阳光与希望的金眸。这就是Y1206的眼睛!

    宛若天使,宛如梦幻,看着这双眼睛,就如在拥抱一个最美的童话。可是在那一刻,现场所有人都陷入了莫大的恐慌!

    在那片宽广封闭的空间中,陡然响起一阵空灵虚幻、难辨源头的圣歌。那头异种浮起了过于漂亮的微笑,徐徐张开双臂,便要将剩余的实验体尽数唤醒。

    当一场灾厄行将再临净土,在弥漫全场的惊怖绝望中,时瑟却恰好踏进了实验基地。

    他没有暴露任何非正常手段,只是从容淡定地走到控制台边,在销毁程式的确认框上点击了一下。

    然后,那头异种即如一尊被炙烤着的蜡像,在一众震惊错愕的目光下,迅速且轻易地融化,直至消亡。

    就这么一个简单至极的操作,居然不可思议地奏效了。这实在不合逻辑!如此完美而强大的异种,在苏醒之后,即可激活深藏于基因中的潜力,如何会被区区一道程式所毁灭?

    这让人极度怀疑其中是否隐藏着什么惊人玄机。

    尤其那头异种在形体消失之前,望向时瑟的眼神简直难以形容——非要下个定义的话,那就是仿佛看到了最痛恨的逆子,冰冷、黑暗、深沉,蕴藏着无边海啸似的狂怒!

    在过去,即使是面对身为死敌的奈哲尔,初代异种之王也不曾流露出如此浓重虐烈的情绪。

    而且隔着理应绝对消音的透明容器,那头异种还震颤着构造奇异的声带,发出过某种混沌而诡暴的咆哮:“……第二次!……第二次了!”

    悠远地回荡于大厅中的圣洁旋律,随之变得昏愚、亵渎且嚣噪,散播出无形而且溢满了污秽恶念的邪气。每个人都被那可怖的呼啸重音震得精神狂乱,险些当场发疯。并且不止是在场的生命体,就连监控数据都遭受了资讯污染,以致日后再无法读取。

    唯有时瑟宁定如恒,淡淡地道:“安息吧!你已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在迎接终末的时刻,异种停止了发自深渊般的咆哮,重又恢复恬雅迷人的风度。他抬头仰望虚空,注视着某个并不存在的幻影,瞳孔中的光芒温暖、柔和、灿若晨曦。

    异种忽而露出一抹略带悲伤的微笑。

    “……真想……再见……”

    他轻声呢喃了一个名字,怀着滚烫且深挚的情感,而后彻底湮灭。

    当这场致命灾难被化解,面对旁人提出的质疑,时瑟以平淡冷漠的态度回应:“但凡有人保持清醒的头脑,也无需我去落成最终步骤。至于成功的缘由,这是涉及异种本身的问题,你们该去问真正的负责人。另外,建议诸位尽快洗去这份记忆!来自一头异种的疯狂呓语,定会影响人类脆弱不堪的心智,而遗忘,至少可以消减这段经历所带来的伤害。”

    在那之后,对于剩余异种的销毁流程则十分顺畅,未再发生实验体主动苏醒的事件。但仍有一点意外——时瑟不知出于何种目的,竟公然动用权限威逼,又以厄境纵横者的资历作担保,强制保留并带走了一个活体样本。

    那头唯一幸存的异种,正是星晚。

    顺带一提,正如时瑟断言的那样,凡是不愿听从劝告,有心站出来指控他的当事者,很快就沦落至精神失常的境地。他们口述的一切可疑细节,皆被判定为无效证词。

    戈缇在回忆中检索了所有的可知情报,反复审视,确认禁庭中绝无第二头异种。那么,这个名为灰影的惩教所持衡者,究竟是从何而来?

    时瑟温言道:“他属于三十年前的那一批。不过放心,他是极少数做到了对抗本能,未曾臣服于‘凛冬之夜’的异种。”

    “外来异种?!你……”

    戈缇心头一颤,只觉背后凉气直冒。

    他品味着个中意味,神情又有了些变化,慢慢地说:“你做得可真隐蔽。我有一点很好奇,你并不需要这点多余助力,为什么会把他带回禁庭?”

    时瑟沉静温和地凝视着他,解释道:“我在厄境岛上遇到了灰影。他表示想要融入人族,我认为这很有意思,便允许了他的追随。”

    戈缇胸中情绪忽地起一阵起伏,不顾灰影仍旧在场,毫不犹豫地道:“异种就是异种!他们与人类最大的区别,不在于形态能力,而是本性。异种再怎么伪装,都改不了怪物的本质。当他们失去耐心,摘下面具,普通人类的处境将比家畜更不如。”

    与美人蛇等可翻手覆灭的乌合之众不同,异种是切实存在的威胁。他们冰冷,残酷,疯狂,不可理喻,不可控制,有些则极其善于欺骗,不论禁庭还是联合会,试图捆绑抑或轻信异种的人类,都落得了悲惨不堪的下场。

    即便是最正统的名门血脉,也不见得能幸免于难。

    强势骄傲如温司丽,不也因“凛冬之夜”颠覆了原本的辉煌人生?

    理论上根植于初代异种基因深处的限制,在惨烈的血战中根本发挥不了多少作用。当年的温氏贵女也曾不顾噩兽诅咒的侵害,执意使用“黑神孽”强化战力,却在遭遇猎鹿提督的第一时间,即被杀光了身边的全部战士。

    紧接着,那犹若降临天使般貌美典雅的凶手,就浮起纯真恬谧如水晶的笑容,折断了她所持有的遗迹兵器。

    而若非这头恐怖邪恶的异种之王,奈哲尔也不至于被挚爱的未婚妻亲手重创,多年以来备受煎熬,饱尝痛苦,不得解脱。

    少年对异种抱持的警惕与厌恶,并非起源于星晚,而是来自血流漂杵的战争史,以及自小被灌输养成的定式思维。

    灰发红瞳的持衡者无动于衷,时瑟却明显沉默了一下,意有所指地说:“我倒是认为,只要达成了特定条件,异种即可献出最完美的忠诚。那些失败的例子,多是因为选错了道路,或者……”

    他忽然住了口,没再说下去。

    戈缇怔了一怔,不太理解时瑟为何会有如此坚持。

    人类对异种,或者说噩兽因子的探索始终有限。每当禁庭在破解奥秘的坎坷道路上前进一步,除了自尝因无知无畏而酿成的恶果,还会窥视到一片幽弘、邪诡、远远超出预期的黑暗。

    灰影的来历比星晚更为禁忌。这是一头与凛冬之夜同期的异种!任其潜入禁庭已伴随着巨大风险,更何况让他担当持衡者一职?对于人类而言,当浅薄的已知与更深远的未知相叠加,又将造成怎样的效应?

    戈缇很难不去设想由此可能引发的变数,他定了定心神,郑重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然,或许你有把握压制这些非人之物,我们却犯不起错误。因为利益,因为傲慢,蝎鹫世权曾经付出的代价已足够沉重。你在暗地里做了些什么,我都可以选择无视。但无论大局稳定有多么重要,总有不可触碰的底线。你本已树大招风,只差千夫所指,有些事一旦暴露于阳光下,全面内战必将立刻爆发!真到了那个地步,你要我站在哪一边?”

    而这一次,时瑟却未顺势安抚少年的顾虑。更准确地说,是安抚的方式过于另类。

    他以平静到足以使人灵魂冻结的口吻,不作伪饰地回答了戈缇的假设:“不必为选择而犯难,你可以任意行事,但结局总是注定的。”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时瑟那双琥珀色的眼瞳深处,看不出有丝毫情绪波动。在这不变的深沉宁定背后,是对待那般决裂式未来的,真实而极致冰冷的淡漠。

    在斗篷宽大的兜帽下,戈缇脸上陡然笼罩了一层阴霾,但又瞬息散去。时瑟的本意并非威胁或恐吓,可这反而更令少年难以接受,然而此时此地,若将争议升级成冲突,实在不是明智的做法。

    他用了整整十秒钟,将自身都不肯承认的,在心灵中滋生的寒意、恐惧和陌生感压下,随即双眉微扬,轻哼一声,懒洋洋地说:“这话还真符合你的风格,可惜我不爱听!”

    在某些方面戈缇着实天赋异禀,譬如眼前切换态度时的全无违和。他重又显出任性中略带散漫的神气,轻快地绕着时瑟转了半圈,那副没心没肺的德性,就和在后花园里溜达没什么两样。

    “现在呢,我打算到处去看一看。”戈缇指了指身后的两位持衡者,轻松又自然地问:“你指定谁做向导?”

    时瑟笑着摇了摇头,看上去对少年完全没有办法。

    他看向方才还在对着虚拟光幕,专心致志地与海量信息作斗争,假装听不见二人对话,偏偏现在又跃跃欲试的红发心腹,不怎么体谅地说:“黑蕊,你还有许多待办事项,就别想着偷懒了。”

    他转而又望着戈缇,轻轻一叹,“你对灰影不中意,我也不会故意让他跟着你。负七层以上的空间对你都算安全,只要别深入地下,就不会出现问题。”

    “哎,随我一个人乱逛吗?”戈缇面上有些讶异。

    他暗中则腹诽了一句,我对星晚也不中意啊,你不照样把那家伙扔到我身边过?还吓到过不少人……

    时瑟微微一笑,神情柔和而温煦,“你不是喜欢自由行动吗?”

    戈缇刚想随意地嗯一声,忽又有了点不太好的预感,赶紧轻咳一下,无辜地说:“有吗?”

    时瑟伸出右手食指,轻轻一点戈缇斗篷上的胸针,说:“智能系统权限已对你开放,有需要可寻求‘白蜘蛛’的帮助。去吧,但愿这次能满足你的好奇心。”

    戈缇眨了眨眼,瞳仁中倒映出一块巴掌大小的全息投影,白蜘蛛的形态与堡垒顶部的动态雕像如出一辙。他这才注意到那枚胸针并非单纯的装饰,顿时露出一个灿烂剔透的笑容,神色间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

    少年模仿着黑蕊最初的做派,冲着恋人抛出一个飞吻,他先是倒退着走了几步,随后转身跑出偏厅。而还没过多久,盯着眼前的怪诞景象,他脸上的笑意就凝固了。

    在迷你“白蜘蛛”的指引下,戈缇来到了宽广、敞亮却又具备扭曲空间特性的大殿尽头。他还未遇到一名检戒官或刑狱卫士,就先看到了所谓的移动运输设备……

    “我不会进去的!”戈缇说。

    在距离他所立之处不远的地方,伫立着一座宏大、诡秘、邪异,充满高等异形生命美感,由不断喷涌出迷蒙烟气的肉团,与纠缠成结的触手共同构筑的蠕动之墙。

    那不可名状的超大型触手群,在感应到宾客到来时,竟还呈现出类似于深海巨章的习性,从冰冷、优雅且泛着金属光泽的银灰色,在呼啦啦地的抖动中,过渡成一种绮丽梦幻的浅玫瑰色,同时开辟出一片空心蛋壳似的、恰到好处的容身洞穴。

    而从大块大块的无定形肉团裂隙间散逸出的滚滚烟气,则骤然变得更为汹涌澎湃,其间夹杂了点点斑斓幽亮的萤火,汇聚成一片星光闪烁的神秘雾海。

    一条如有实质的烟气大道,笔直地延伸到戈缇脚下。

    这很有可能是噩兽因子实验的次生品。但就算惩教所不去铺设上下楼梯,难道就不能安装更符合正常审美的升降机吗?

    戈缇完全体会不到那堵墙表现出来的热情与甜美。他的视线越过诡异的迷雾,瞅着这堆繁密如毛细血管的生物组织,真心觉得……自己对电梯轿厢的阴影都要被治愈了。

    等等,该不是这只恶趣味的系统在忽悠人吧?

    “白蜘蛛”的初始音源机械、冷漠且平板,可不知为何,在验证过戈缇的身份后,这个智能系统便自动调整了设定,改换成与惩教所御手一模一样的声线。

    此刻,这头白蜘蛛悬浮于空中,划拉着八根节肢,发出温柔悦耳的语音:“尊敬的权限者,这是唯一通往其他区域的途径。您也无法再原路返回,因为堡垒内部的空间随时会产生畸变。”

    戈缇猛地抬起脚,踩住从地下迷雾中窜出的某根触须,在那扭曲摇摆的条状物毫不体面地响起的嘤嘤声中,面无表情地说:“要不是你没实体,早就被我拍扁在墙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