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郑潜
郑明戒毒的那些年,我一点都不轻松。 大概是他日子真的太清闲,就算我不接他的电话但每周都会打一次,有时候不通甚至能接二次。最开始我看到陌生号码也傻,傻傻接了电话,我听见郑明说。 “正正,是爸爸呀。” 我下意识准备挂电话。 “正正最近还好吗?爸爸只有五分钟,爸爸想和正正说说话,千万别挂电话哦。” “……” 千万、千万不要。 他说。 他总是能找打我最疼的地方,说出一些我最害怕的词。 郑明爱在床上说我要乖,要听话,千万不要惹事也不要报警,他说代价我是知道的。他满脸笑意,说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自己却丝毫没感觉到,还以为搭口的是情趣。反抗是我人生最没有意义的一件事,我的反抗是引来他更激烈的报复,很早很早之前我就明白了,我的人生过得一塌糊涂,糟糕得没人能救救我,就算郑明被关到我看不见的地方他总有办法让我想起他。 我不愿意想起,而他时刻提醒着。 郑明那通电话无非是说自己没有钱了,我说我也没有钱。 他讪讪一笑,说:“爸爸不是、不是这个意思,爸爸只是想正正。” 我说:“哦。” “正正想爸爸吗?爸爸最近学了好多活,出来也能找事做。” “还有三年。” “爸爸听说只要得分得得多,可以争取早点出来,爸爸一定会努力,只是到时候要正正给爸爸弄材料。” 我微微一笑,一字一顿地说:“不可能。” 郑明还打算说些什么。 我挂了电话并把号码拉黑。带着区间号的号码不是什么传销号就是政府和医院的电话。我再也不想接到郑明第二次电话,永远都不想,起码在他被关的三年里我再也不想听到他的任何声音。 可他就算不打电话也能联系到我,说不清他哪来的钱买邮票,郑明以周的频率给我寄信,每周一封,一年五十多封,三年是一百六。 我看了郑明写给我的三百六十多封信,一封没落。 他写。 “爸爸在队里因为会写字当上了职,是文化方面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认识了很多朋友。虽然是第一次来到这,但因为有上次的经历也算比较老练。” “唉,爸爸实在是戒不掉烟,每天都要抽几根,好在正正也爱抽烟,正正一点不会嫌弃爸爸吧?” “有时候有人生病了,我会照顾他们,他们也会分给我一点吃的东西,大家都是好,也会聊家人。” “进这里有年纪比较大的,爸爸也算年纪比较大的了。” “正正记得王叔吗?是和我经常喝酒的那位王叔,我在隔壁大队看见他了,但我们队不同也没法联系,但还是听说他的儿子经常来看他,甚至他还在里面谈了女朋,是在女所的一位,听说他虽没当上什么职务,日子过得也不错。不过正正放心,爸爸没有恋爱。” “每次都写信给正正,不知道正正什么时候愿意回信给爸爸?爸爸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正正了,什么时候正正能来看看我好了。” “厕所和澡堂都有摄像头,而且大家洗澡都很急,因为洗澡的时间只有一点免不了会碰到,还好我们都是大男人也没在意的地方,只是夏天的时候就算是洗完了澡也满头大汗,澡也算白洗了。” “爸爸的分已经凑够了,打电话给正正也不借,爸爸现在很着急。正正一定是看到信了,什么时候能回爸爸一封信?” 我每次拆开信之前,都已经预设他写的东西了。 他没钱,所以要帮别人做卫生来赚取一些钱来花,这些年来他都是这么过来的。郑明在男人堆没有和别人乱搞的原因是因为有摄像头,但在里面一定有男朋友。郑明在里面的日子过得算不错,虽然帮别人搞卫生但有职务在身,对他总有点帮助。 他要我给他寄钱,要我去看他,要我不要不接电话,要我帮他弄戒毒的什么协议,这样他能快一点出来。 三年来每一周总有一天我心情都会格外恶劣,我总是把信看完就丢在外面,一百五十多封信我一封都未留下。郑明写满满满两页的信字好看极了,字字诚恳把自己放到慈父的形象,说自己多可怜多可怜,但一点都不怪我。 见鬼。 他要的协议我不会帮他弄,我要郑明在那待满三年,一天不落,一刻也不能提前。 我甚至想要他死在里面了。 死了好了,死了多好。 说来好笑,我在天心区。郑明所在的新开铺,也在天心区。 他怎么能这么恶心我呢。 到底是命运的离奇,还是我这辈子都是被糟蹋的命。 所以郑明出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找上我,问我要钱。 我说我没钱。 他嘿嘿一笑,说:“我听说了,你现在赚大钱了。” 我说:“都是别人瞎说的。” 他抓住我的手,说:“这么多年没联系,谈对象了没有啊?” 我冷冷看着郑明。 郑明毫无所谓,自顾自地说:“爸爸在里面交了一个男朋友,最近已经会出来,到时候带你来看看。你也找个对象嘛,听说她都死几年了怎么还没找到一个人陪着,女人不行找男人,爸爸都不介意。” 我恶心得想吐,郑明真的太他妈的混蛋,他怎么有脸在我面前提刘玲的名字? 嘴唇不自觉颤抖。 “你他妈的——” “正正,”他也跟着冷了脸色,“我可是你爸爸,怎么说话的。” “滚你的,郑明你——” 我想骂他,揍他,把那些最恶毒的词汇都一一说出,满足我心中所有恶劣心愿并付出实际行动,告诉他问我才不是他的附庸,我更不愿意当他的儿子。 我的脑子好像炸了,脸都是扭曲的。我有好多想说出来的话,太他妈多了,但最后都被我堵在了嘴里面,硬生生给塞回去,恶习的味道弥漫在口腔中,是苦涩的被腐蚀过的食物发烂又发臭,像我整个人。 我指着郑明的手指一直都在抖,从牙缝中艰难挤出:“郑明你怎么还没被操死啊?” 他妈的。 要不是郑明,我怎么会错过刘玲的最后一段时光? 我对郑明的恨,是他死了,都得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