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七夕

    「热死了。」

    一如既往地签完巡逻表後走进超市，刘智赫找都没想找好友的意思，直接走到冷藏柜前拿出瓶冰水，嘴里嘀咕：「早知道今天这麽热，联谊就不约在室外餐厅了。」

    盼了许久的联谊终於要在七夕这晚登场，昨天才说服其他朋友来凑满人数的刘智赫原本还喜孜孜地想着晚上要怎麽和一众女孩玩闹，没想到天气炎热异常，他连走出派出所都快受不了了，想到要在这样闷热的天气里坐在餐厅室外座位挥汗如雨，顿时痛恨起负责订位的自己。

    申恩夏抱着箱饮料走过，冷飕飕地瞟他一眼：「只能拿一瓶。」

    已经将水喝得见底，正要伸手去拿第二瓶的刘智赫痛彻心扉：「恩夏，我们十几年的交情连一瓶水也比不上？」

    「你已经喝一瓶了，我们的友情差不多就值那样。」申恩夏拿出宝特瓶往冷藏柜补货：「待会拿空瓶让昰雨刷条码，省得我数量对不上。」

    刘智赫唉声叹气：「真是有了新人忘旧人，昰雨还没来之前你都随我拿的。」

    他只是随意开个玩笑，没成想申恩夏真的回应了：「现在有人要养，当然要开源节流。」

    「……？」刘智赫捏着空瓶震惊地看他：「不是，这话听起来好像你跟昰雨结婚了一样？」琴昰雨不是超市员工吗？好友说这话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没打算告诉刘智赫自己喜欢琴昰雨，并且正在努力让他成为恋人，申恩夏塞了罐运动饮料给他，权当打发充满八卦之心的老友：「拿去。」

    拿到冰凉饮料，刘智赫将疑问远远抛至脑後：「谢啦！」

    正忙着补货的申恩夏朝他摆摆手，意思是「拿了就快走」。得偿所愿的刘智赫吹着口哨来到柜台，将两个瓶子都递给琴昰雨：「麻烦你了，昰雨。」

    中午的超市顾客寥寥无几，正看着点亮的手机萤幕发呆，琴昰雨回过神来，连忙将手机搁回围裙口袋，拿起商品刷入条码。

    「买手机了啊？」他收起来的动作慢了些，刘智赫将机型看得一清二楚，无心道：「和恩夏一样是旗舰机呢，你也玩大型游戏？」

    琴昰雨愣愣地将运动饮料还给他，空瓶放到台面下的桶子中：「……这个，很贵吗？」

    「嗯？你买的时候不知道吗？」刘智赫比他还纳闷，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脑袋，年轻警员诧异道：「……难道是恩夏买的？」

    以为他的惊吓神情是出於不能理解自己为什麽能心安理得收下手机，琴昰雨先是点点头，又无措地捏着围裙口袋边缘：「我想付钱，可是恩夏不收……」

    ……一个月前才为了五百块要人家留在超市工作呢，现在一送礼就是送四万的手机？回忆起申恩夏再自然不过的那句「现在有人要养，得开源节流」，刘智赫忽然品味出了些什麽。

    申恩夏这家伙太禽兽了，难道先前就是盘算着近水楼台先得月，才找理由将单纯的琴昰雨留下，好一步步拐到手里？像昰雨这样从小在深山老林长大的纯朴孩子，申恩夏大概没花多少功夫就让他心甘情愿献身了吧？

    越想越觉得就是这麽回事，刘智赫看向漂亮男人的眼神顿时换为担忧：「昰雨，真正的爱情不是用钱可以买到的，知道吗？」

    「咦？」不太明白为什麽上一秒还在说手机，下一刻就突然转变成谈心氛围，琴昰雨迷惑地发出一声。

    刘智赫还在考虑该怎麽婉转提醒他，美工刀刀片被推出的声响从背後响起，伴随着申恩夏冷漠的嗓音：「刘智赫，你摸鱼要摸多久？」

    感受到性命危险，刘智赫没再说话，向还一脸懵懂的琴昰雨挥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超市。

    自动门「叮咚」一声合上，申恩夏收起美工刀，看向还傻乎乎的琴昰雨：「吃饭吗？」

    他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手边工作也告一段落，才想着来收银台换琴昰雨去吃饭的；结果才靠近就听见刘智赫那家伙正苦口婆心地说着什麽「金钱不能买来爱情」，差点想直接上前踹他一脚。

    我可不像你所想的那麽污秽。在对任何事物都用乾净透澈的心看待的琴昰雨面前，申恩夏没有将这话说出来。给琴昰雨礼物只是为了让他开心，不管是出去玩、买纪念品、给他蛋糕，还是前两天送的手机，都是处於这种心态，也明确告诉了琴昰雨自己并不需要回报。

    可刚刚刘智赫的反应不知道会不会令昰雨又开始胡思乱想。

    观察着猫星人的神色，申恩夏习惯性摸摸他的头：「昰雨？」

    「嗯，我去吃饭。」温柔抚摸让恍惚着的琴昰雨恢复神智，拿起到哪都不离手的保温杯，微微踮脚蹭蹭那只大掌，向他微笑後往里边走去。

    细软蓬松的触感彷佛还留在掌心，申恩夏在柜台里站定，拿起手机点开萤幕，桌面先是显示两人相视而笑的画面，解锁後又成了猫星人依偎着他熟睡的景象。

    他实在没法割舍任何一张，於是最後乾脆都用上了。只是琴昰雨窝在自己怀里的模样太令人心动，他不想让其他人有机会看见，就用密码藏了起来。

    手机桌面显示着阴历七月七日，广播也应景地播放着各色甜蜜情歌，申恩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收起手机，脸色少见地苦恼。

    情人节，他应该要做些什麽才行吧？虽然还不是恋人，也尚未确认昰雨的心意，但在这种特别的日子里表示喜欢之情的话，琴昰雨是不是能够隐约体会到他的情愫呢？

    送花？但好像没听过漂亮男人说喜欢花；送巧克力？猫好像不能吃巧克力，平时也没看见琴昰雨拿来吃；写卡片？要这麽做的话还不如直接抱着他说呢，声音肯定比他生硬的文字有感染力。

    出生後就单身至今，申恩夏毫无头绪地苦恼到了打烊前一刻。正想着待会去街上还没关门的花店买朵玫瑰，已经洗好澡，换上宽松家居服的琴昰雨从锈迹斑斑的通道门後走出，站到收银台前：「恩夏。」

    「怎麽了？」申恩夏一惊，关上搜寻着「C市　24小时花店」的手机画面。

    琴昰雨看着他，又望向还没切断电源的自动门，小声道：「我来帮你收拾。」

    有些意外，但想到猫星人因为手机的缘故，这两天总是一直凑在自己身边想帮上忙，申恩夏向他笑着颔首：「好，帮我关铁门？」

    彷佛就等他这句话，琴昰雨小跑过去按下铁卷门，又切掉自动门的电源，做完这些後在门口处站定了身体，小声道：「恩夏可不可以等我一下？」

    申恩夏一怔，微妙的酸涨感和酥麻同时浮现，边想着「难道是？不会吧？」，边向他微笑：「好。」

    得到允诺的琴昰雨红着耳尖，迅速跑向货架区。

    申恩夏感觉胸口前所未有地躁动，跟大象在里头玩蹦床似的，心脏快要从嗓子里跃出。

    昰雨想做什麽？去货架区是想买东西吧？为什麽等到关门时间，还要先把铁门拉下？

    申恩夏漫无边际地发散着思绪，在这期间拿好了需要的物品，琴昰雨拎着被装满的购物篮走向他：「好了，恩夏可以帮我结帐吗？」

    年轻男人定睛一看，购物篮里摆着各类巧克力。

    「……猫可以吃巧克力？」申恩夏第一个反应是琴昰雨想吃，所以才扫光了货架上的巧克力，压抑住不久前还激动难平的心跳问。

    刷条码的哔哔声源源不断响起，琴昰雨低着头，轻声道：「我只能吃一点点。」

    「那还买这麽多？」虽然不是预想中被告白的情景，申恩夏还是笑了：「要囤着吃吗？早知道你喜欢，我就多拿些给你了，这些我来付钱吧。」

    琴昰雨倏地抬起头，用力摇晃起脑袋：「不行，不能让恩夏出。」

    「又不是什麽大钱。」琴昰雨似乎特意挑选过，这些巧克力都是偏高价位的品牌，满满一篮加起来也要几千，虽然不算便宜，也还在申恩夏能随意买单的范围里。

    「不行。」猫星人从口袋拿出几张钞票：「是要送给恩夏的礼物，所以必须是我出钱。」

    正好刷完最後一个商品，收银机小萤幕显示「5000元整」，申恩夏一时没反应过来：「什麽？」

    「我想送恩夏这些巧克力。」琴昰雨用双手拿着钞票，又往他那边伸长了些：「这是五千元。」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麽，申恩夏隔着收银机与他对视，在茶色眼珠中看见自己只有错愕和讶异的脸。

    「……都是给我的？」五千块，那是前几天派出所给的红包里所有的钱。先前让琴昰雨在超市工作时就说好了是十五号发薪，今天才十四日，这几张钞票就是猫星人所有财产了。

    「嗯。」见他迟迟不接过钱，琴昰雨急得咬住下唇，有些委屈：「我想给恩夏礼物，不要拒绝我……」

    连撒娇都用出来了，嘴唇还被蹂躏得发白，他能说不要吗？申恩夏接过钱，将钞票放进收银机里：「好，我收下了。」

    明天发薪水的时候把这五千偷偷塞进薪资袋给他吧。舍不得他花钱，申恩夏暗自想着，心口因为小山般的巧克力而微痒，就像是被猫咪尾巴拂弄一般：「为什麽送巧克力？」

    他不是特别喜欢巧克力的人，平时不会刻意去买，但如果有人拿给他，申恩夏也会收下吃掉。

    琴昰雨和他一起住了一个月，应该能知道这点才对，怎麽会选择对他而言可有可无的巧克力当礼物？

    「……熙真说，七夕要送巧克力。」猫星人似乎有些难为情，原本还能与他对视的眼悄悄偏移，脸颊爬上浅粉：「她还借了我两百块……」

    上周女高中生趁自己不在场时和漂亮男人窃窃私语的回忆闯入脑海，申恩夏睁大眼：「……李熙真？」

    琴昰雨害羞得都快哭了，低着头不停绞弄衣服：「嗯。」

    那天李熙真进了超市，四下环顾後发现申恩夏没在，也没有其他客人後，就神秘地凑到他面前，用气音道：「昰雨哥，你和恩夏哥进展到哪了？」

    没头没尾的提问让琴昰雨先是疑惑，接着便通红着脸摆手：「什麽进展？我和恩夏？」

    「嘘──」李熙真示意他降低音量，接着皱起眉头：「昰雨哥，我都知道了，你说你把我当妹妹对吧？那你老实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恩夏哥？」

    申恩夏老是不让自己靠近昰雨哥，而他对着琴昰雨时的温柔是自己平生仅见，又为了保护男人空手与歹徒打斗，李熙真想那个毒舌大魔王肯定是爱上了琴昰雨；但就她观察，琴昰雨在感情上是个温吞又迟钝的男人，要等到同样笨拙的申恩夏先开口告白，说不定她都结婚生小孩了，於是抱持着撮合两人的想法前来超市。

    琴昰雨被她直白的问题问得都快烧起来，杏眼拼命眨动，好一会才几不可闻地轻声道：「……喜欢。」

    「我就知道。」李熙真兴奋地用手摀住嘴──她就说嘛，昰雨哥的目光总是黏在恩夏哥身上，以前她因为对琴昰雨抱持憧憬，还拼命洗脑自己只是幻觉，但决定放弃後再回想起来，那就是在看喜欢的人的样子啊。

    「昰雨哥，你们还没在一起吧？」因为发现了大秘密而雀跃，李熙真尽量压低声音，警戒地环视周遭，确认这是只有他们知道的机密：「你想告白吗？」

    出於紧张和羞涩，漂亮男人杏眼湿漉漉的，手指不断在收银台上蜷起又松开：「我可以告白吗？要怎麽做……？」

    什麽可不可以告白啊，恩夏哥听见你说喜欢他，一定会高兴到疯掉。李熙真震惊於他的没自信，想了想，开始提出主意：「七夕快到了，在那天送出巧克力给喜欢的人就跟告白差不多，昰雨哥试试看？」

    琴昰雨「啊」了声，有些失落地低下头：「我还没领薪水，没办法买……」怎麽办？七夕是一年一次的节日吧？如果错过这次，他要等一年才行吗？

    没想到他还是身无分文的状态，李熙真在心底暗骂申恩夏小气鬼，打开钱包塞了两张一百元过去：「我借昰雨哥，买好吃一点的巧克力，送给他的时候再说喜欢他，恩夏哥会接受的。」

    琴昰雨这回没有推拒──虽然申恩夏正在为两人分开睡而努力布置客房，但他还是不想放弃表达喜欢的机会，接过钞票真挚道：「谢谢你，熙真。我领薪水就还你。」

    「别客气，我是昰雨哥的妹妹嘛。」自觉当上了两人的月老，成就感自李熙真胸腔升腾而出：「昰雨哥知道哪些牌子的巧克力比较好吗？我来告诉你？」

    「嗯！」小心地收起两百元，琴昰雨将耳朵靠近女高中生以手遮掩的唇，再认真不过地听起现场授课。

    才刚说完，下楼来的年轻男人就赶走了她，徒留为了保守这个秘密而努力的琴昰雨，和与他闹起别扭的申恩夏。

    申恩夏没想过李熙真还会给琴昰雨出主意，直觉女高中生大概对漂亮男人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於是摸着他的头柔声问：「昰雨知道七夕送巧克力是什麽意思吗？」

    或许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举动的含义，虽然希望是一般大众认为的那样，但申恩夏觉得自己有必要和猫星人厘清一切。

    「不是给喜欢的人吗？」琴昰雨不安地抬眼，眼眸染上水气：「熙真说是告白的意思呀……」

    尚未被切断电源的广播还在播放旋律热烈奔放的情歌，申恩夏却什麽也听不见，世界如同被静音一般，只有胸腔里急促而鼓噪的跃动声。

    昰雨在向我告白？

    太过直接的话语反倒让申恩夏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立在原处半晌说不出话。琴昰雨见他一言不发，着急又伤心，低头看着地板，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不是这样吗？恩夏　、恩夏不喜欢我吗？」

    琴昰雨知道男人偷拍自己窝在他怀里睡觉的照片，也知道这几天男人起床时除去先前温柔的低喃，还会轻轻在自己额上烙下羽毛般的轻吻，而自己总是努力装作尚未醒来，在申恩夏轻手轻脚离开後才抱住他的被子，像只熟透的虾般，浑身通红地微笑。

    那样做，难道不是因为喜欢自己吗？在猫星上明明就只有恋人可以这样子的。

    申恩夏终於动了。

    他从柜台里走出来，看着抬起了脸，正泪汪汪凝视自己的漂亮男人，展臂环抱住他：「是，李熙真没有乱说，七夕送巧克力是告白的意思。」

    被抱住的猫星人眨眨眼，眼眶里的湿润泪珠顺着颊边掉落：「那、恩夏不喜欢我吗？」

    搂着他腰际的手臂缓缓收紧，年轻男人嗓音沙哑：「喜欢，因为太喜欢了，刚刚还以为是在做白日梦。」

    从没想过竟然会是由琴昰雨先告白，申恩夏懊恼於自己反应太慢，让他因为误会而哭泣，松开手，替他拭起眼泪：「别哭，我喜欢你，昰雨。」

    「唔……」乖巧地任他擦着泪，琴昰雨一时间还收不住情绪，哽咽着用鼻音小声回应：「我也喜欢恩夏，很喜欢……」

    看他坦率又可怜的说着喜欢，申恩夏心疼又愉快，见他没再流泪，便伸手抱住他，一只手轻轻摸着猫星人柔软的後脑发丝：「喜欢到要用这麽多巧克力表达？」

    「嗯……」漂亮男人依偎在他胸口，听着申恩夏与自己一样加快的心跳，将脸埋进衣服中：「只有五千块……太少了……想把全部都买下来的……」他这几天没事就偷溜到巧克力货架边，记下标价和品牌，又拼命回忆李熙真说好吃的是哪些种类，好不容易才拟定刚好用完五千元的购物清单。

    申恩夏忍不住笑：「小笨猫。」

    全部买下来，是要他当三餐吃上整个月？虽然觉得这种想法傻气，可因为是从本来就傻乎乎的琴昰雨嘴里说出来的话，他竟然也没半点排斥，只觉得呆得可爱。

    擅长撒娇的猫星人在他胸口蹭了蹭，申恩夏轻抚他腰间，瞥见还摆在台面上的巧克力山丘，心念一动：「昰雨不能吃太多巧克力？」

    「嗯？」琴昰雨迷糊地仰起小脸看他：「不行，只能吃一点点。」猫星人是猫进化而来，猫咪吃巧克力会中毒，後代们也多少延续了这点，只能少量摄取，一个成年猫星人吃上两颗巧克力球就是极限了。

    申恩夏摸摸他的头，拆开一颗巧克力，含在口中化开，吞咽之後重新抱起娇小的琴昰雨，一起坐到台面空白处，将嘴贴近漂亮男人唇畔：「那这样吃呢？会过量吗？」

    坐在他腿上，被有力手臂环着腰身的琴昰雨先是杏眼圆睁，而後羞怯地垂下眼睫，轻轻闭上眼，身躯因紧张而战栗。

    感受到怀中人的轻颤，申恩夏将唇瓣移开，在他脸颊上轻碰，温声道：「昰雨，不想接吻的话就告诉我，以後做好准备再说，别勉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