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高考与梦遗

    其实浩宇的心也像那天的天气一样，只有阴暗，没有丝毫的阳光，也感觉不到阳光和光明。因为在没有知道那个高考分数前，一切的一切都还是未知。对于未知的恐惧和痛苦像螃蟹的爪子一样有力地抓住了浩宇。浩宇怕从别人口中随随便便说出的那个数字会粉碎浩宇所有的梦想和希望；浩宇怕那个数字与自己所期望的会形成一种落差，而浩宇却无法弥补；浩宇怕那个数字，那个自己用十年寒窗苦读换来的数字会无情地刺穿自尊……

    浩宇颤颤巍巍地用邻居家小店的公用电话拨通了那个号码，小心翼翼地说：“老师，不知道我高考考了多少分？”她用很随便的口吻说：“是浩宇吗，你考了五百十几分，是二本。”她不再说话。于是浩宇说：“哦，浩宇知道了。谢谢，再见。”浩宇多少有点失意。因为浩宇所估计的分数还要高很多，而且浩宇一直希望自己能考上一本。浩宇知道二本对浩宇来说不能算是一个很无情的分数，可是也并不是一个仁慈的分数。浩宇当时还不知道一本，二本的分数线是多少，浩宇也不知道班里同学考的情况。

    后来浩宇知道2003年，浙江文科一本分数线其实很低，而浩宇们班的“疯子”竟然破天荒考了班里第一名，比浩宇高出整整30分，看到填志愿那天班里很多男生都追随着他，看他一脸得意的样子，浩宇才知道自己的高考分数是多么的脆弱，和自己一样经不起现实的击打。

    又是一个雨天，浩宇一个人去学校拿2003年志愿填报参考书。在班主任办公室浩宇看到自己的高考分数实际上是五百二十几分。浩宇一脸疑惑地问班主任，“你不是在电话里说浩宇的高考分数是五百十几分吗？”班主任连头也没抬，不屑一顾地说：“记错了呗。五百二十几分和五百十几分不是一样的啊，都是二本。”浩宇只能怪自己不争气了，为什么没有考个高点的分数。可是五百二十几分和五百十几分怎么会是一样的呢。班主任真够可恶，她在高考前还在班里宣扬她的理论——谁笑到最后就笑得最美，高考的时候哪怕一分也会造成后悔一辈子的事情。有些人就因为相差一分，读了三本。三本是民办本科，那个文凭和公办本科是有区别的。不仅如此，民办本科还要让家里花更多的钱。可是她对浩宇竟然是这样的态度。

    文科班男生很会玩（除了浩宇），下课10分钟也要围成一个圈，拿一个羽毛球当足球踢，妨碍了其它班同学行走的交通。那会儿，班主任还帮大家说话：“有的老师说浩宇们班男生很会玩，浩宇觉得浩宇们班男生既会玩也会读书。”浩宇对此嗤之以鼻。

    高三最后一学期，班主任的行为惹毛了班里很多男生。班里两个男生晚上在寝室聊天聊到很晚被宿管抓到，告状告到班主任那里。聊天被抓，班里要在考核上扣分。班主任于是每天吃过早饭后，把男生们叫出去谈话，进行洗脑教育。浩宇没有参加过卧谈，却也被连累了几次。男生们还是屡教不改，班主任叫他们写检讨书。男生们写烦了，私下里说班主任坏话，说她是担心因为聊天扣分影响班级考核从而扣50块钱奖金。班主任是北方人，他们还拿班主任的一些行为习惯来耻笑，他们说今天在食堂看到班主任拿着一根生大蒜在嚼，真是恶心死了。她的那口暴牙，还要吃大蒜，吃得臭死了，还要对着浩宇们大放阙词，大喷唾沫，天底下都没有比她恶心的女人了。

    高中三年其实比初中三年好不了多少，浩宇的生活还是蛮压抑蛮阴暗的。身为Gay，浩宇却对同类的世界一无所知；身为人，浩宇却游走于人群之外。浩宇还是坚持认为，这个世界上只有浩宇一个人是这样的，只有浩宇忍受着同性恋无法言说的痛苦。那时还不会上网，浩宇的生活是极其单调的，浩宇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高考，为了能够跳出农门，去换来和祖辈、和村里人不一样的命运。

    高中三年，还是会遗精。多的时候，一个晚上遗两三次。浩宇不敢半夜起来换内裤，怕寝室里有人看到。浩宇只会用手把精液摸干，用手捂着内裤，到了第二天还是有一股味道。浩宇心里很怨恨，上天为什么对浩宇这么残忍，要这么折磨浩宇，遗精都要这么频繁！浩宇只能等到洗澡的时候洗去味道，换掉内裤。有时候本来不用洗澡的，就因为遗精过了，浩宇专门回寝室洗澡。

    高中的记忆里，浩宇从来没和人结伴去干过什么。即便是浩宇最好的唯一的朋友萧树，浩宇们在一起也只不过是聊天、散步，而且浩宇们绝对不会整天纠缠在一起。浩宇们有各自的生活——各自毫不相干的生活。他要去打球就会去叫其他人，从来不叫浩宇，浩宇也从来不会参加。

    好在音乐实在是一个太好的世界，浩宇可以在音乐的世界里沉下去。暂时忘记自己，忘记痛苦，忘记现实生活中的一切。高中最后一年半，浩宇用那个复读机听了很多磁带，包括周华健，水木年华，小刚，羽泉等人的歌，相比女歌手，浩宇更喜欢听男歌手的歌曲。晚上一下晚自习，一回到寝室，做完简单的洗漱之后，浩宇就从抽屉里拿出复读机和磁带，爬上自己的床。迫不及待地用音乐麻醉自己，一边拿本杂志做伪装。等浩宇在床上的时候，室友们才刚刚成群结队地回来，一边还吃着夜宵，谈论着他们的话题。很多时候，浩宇一边听，一边跟着唱，寝室的人早就习以为常了。因为他们相信浩宇是太压抑了，需要靠这种方式来释放。有时，华伟和许强会很懂事地朝浩宇笑笑。

    有时候，吃过晚饭，浩宇的心情极度郁闷。等室友都回到教室了，浩宇一个人躺在下铺的床上，一个人跟着复读机疯狂地唱歌。唱得很大声，一首接一首。高三那一年也不例外，等回到教室的时候，浩宇基本上是最后一个。

    有时候，下了晚自习，看着如潮涌般的人群突然就很悲伤。虽然身在人群，但是周围的人与浩宇是那么遥远，与浩宇是那么不相干。浩宇总是无端地涌上很多悲凉，浩宇就在人群中旁若无人的唱：

    “浩宇在风雨中追逐，寻找那前面的路，浩宇要把这黑暗征服，所以浩宇不能哭。”

    任凭喧哗把自己吞没，任凭自己在一个人无助的世界里忧伤。有时候，浩宇会到学校的小山上放开歌喉，一首接一首唱自己学会的歌，唱到自己声嘶力竭，唱到自己了无趣味，唱到自己忧伤如雨，唱到自己尽兴而归。……浩宇的世界里只剩下了浩宇自己，还管别人干什么！

    有段时间，男生中还流传着浩宇在星期日的时候，坐在床上，一边听歌，一边吃花生。是华伟告诉浩宇的，他说是王海所传。王海和浩宇开玩笑的时候，总会突然蹦出一句，“浩宇哥，浩宇想听，浩宇听你唱过的，很好听。”

    文科班第一次月考结束后的一个班会上，主持人提议让浩宇表演个节目，浩宇唱了一首，唱完了掌声如潮。主持的同学说，真看不出来，原来浩宇不仅读书好，唱歌也这么好听。浩宇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那么正式地唱歌，其实是很紧张地唱完的，如果放松唱应该会更好听。

    一下课，要是萧树不来找浩宇聊天，只剩下浩宇一个人呆呆地看着窗外，浩宇也会唱歌给自己听。因为浩宇觉得自己唱得很不错，浩宇要释放压力，浩宇要度过时间，唱歌就这样为浩宇所用。

    高三最后一个学期，浩宇一直暗恋着一个男孩（暂且把他命名为楚连吧）。第一次爱上一个男孩子，第一次为爱疯狂，也第一次明白爱对一个人如此重要。以致大一浩宇在异地求学，那一年浩宇遇到了这辈子最可恶，最难缠，最不要脸的一群人，浩宇的生活是如此地压抑痛苦的时候，回忆高中，回忆楚连，浩宇才发现高中三年原来给浩宇留下了这么多美好回忆。

    学校其实并不大，但是学校最大的好处是有一座小山。小山是学校的精华所在。山脚下有一棵百年老樟树，很沧桑很强劲地在那里屹立了百年，树稍上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浩宇们却可以一眼望到它的顶端。树的四周是围栏围着的，有一块牌子立在那里诉说着它自己的一切。小山上是平整的土地，有很多不知道名字的树，有一片竹林，有一个亭子，有石桌和石椅，有一条用鹅卵石铺成的羊肠小道，周围是灌木，还有一些花，浩宇所知道的有茶花，蝴蝶蓝……

    这样的小山，可以说一年四季都有风景。春天竹笋从竹林里冒出来，有新绿从树上长出来。灌木上的新绿最显眼，旧绿新绿深浅不一，形成了一道美丽的屏障……夏天树阴很浓密，有风从那里鸣唱着悠长的歌，有绿色的波浪在空中飘荡……秋天的时候，落叶随风飘落，……冬天的时候，茶花在雪中盛开。高中三年，下了好几场雪，小山上有很多人在那里打雪仗，有很多人拍照留念……

    小山的周围都有风景。这么说吧。站在小山上，一边是新建的教学楼，浩宇高三的时候已经投入使用。一边是操场。教学楼和操场间有一条路连接着，这条路的一边是碑林，上面刻着一些文字。因为靠着小山，所以山上的树往碑林上方伸出浓绿的枝桠。另一边是一排长绿树，树下是一排石椅。两边的树，一年四季郁郁葱葱。

    到了春夏季，空气里弥漫了草木生长的气息，那些树形成了一道悠长的空中绿色长廊。浩宇很喜欢在那条路上走过的感觉。有个季节，地上落满了黑黑的珍珠般的树的种子，浩宇走过无聊就用脚去踩它们，啪啪啪的声音像音乐一样美妙！

    浩宇很喜欢呆在那里的感觉，无论是小山上，还是那条林荫道上……像极了呆在地坛的史铁生。一篇让浩宇认识了史铁生。浩宇从没想到散文原来可以写得如此美丽深邃，如此深刻感人。

    浩宇喜欢坐或躺在那里的石椅上，看看头顶的树叶，听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风，看远处的天空和来来往往的学生。

    三年之中，除了教室和寝室，浩宇去的最多、呆的最多的地方就是那里。浩宇曾经从食堂里拿了糯米团，一个人在坐在石桌上享用早餐；浩宇曾经在晚上把茶花摘下来欣赏，然后一瓣一瓣的把花瓣弄下来玩；浩宇曾经在晚自习的课间10分钟专门跑到小山上唱歌、散步；浩宇曾经在晚自习结束后一个人躺在石椅上冥想……

    那里的一切都融进了浩宇的血液里，到现在浩宇闭着眼睛也能看到那里的树，闻到那里独特的气息，也能感觉到那里与大自然融合在一起的默契与美丽。

    一个很炎热的夏天，星期天午后，浩宇坐在长椅上，有一群男生在烈日下打篮球。

    阳光如此毒烈，男孩们都穿着短裤、汗衫，正玩得起劲。此时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浩宇以为敢和这样的炎热对抗的只有农民了，没想到还有这群贪玩的男孩。他们在阳光下奔跑、跳跃、欢笑，浩宇很羡慕。他们如此，无非是为了放松自己寻找快乐，要是让他们干活，他们是绝对不会乐意的。

    他们玩累了就坐在树阴下，大汗淋漓，大声欢笑。有个男生竟然从教室里背了桶装水，他们一群人一口气喝下半桶。浩宇想他们回去后肯定会冲凉，那也是一种快乐吧。浩宇就从来没有过。

    不论是朝霞初升，阳光撒满整个校园的早晨，还是夕阳西下，晚霞印满整个天空的黄昏，浩宇都会去小山那边，浩宇都会一次次故意邂逅自己心爱的男孩。浩宇是如此痴迷，如此心醉，也是如此满足。是的，看到男孩就让浩宇忘记了高三冷漠的人际关系，忘记了学习的紧张压抑，忘记了自己的痛苦和迷惘……浩宇不仅从大自然那里得到了放松和解脱，浩宇更从陌生的男孩那里得到了希望与鼓舞。像是夏天的一次凉风，一抹绿色。

    浩宇在日记中记录了每一次的相遇，每一次的感受与喜悦。“浩宇成了男孩的观众和欣赏者，他成了浩宇的安慰和寄托。只是当他每次离开校园的时候，浩宇总会怅然若失，心情更加落寞，更加浮躁地看不进书。浩宇们高三两个礼拜回一次家，其余年级一个礼拜回一次家。当偌大的校园里，再也找不到男孩的身影时，浩宇会觉得整个校园都黯然失色，自己只能更加形单影只地出现在小山上，看着别人出入成双成群。